第八章 裂痕生（3）
太醫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急匆匆地趕到萱殿的。當他被輕楚的貼身侍女拉著一路飛奔著踏進這裏時，他差點因為通氣不暢而雙眼翻白暈厥過去。但當他順了氣息朝裏麵走去時，他被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血腥的場麵：一些宮女們手忙腳亂地端著一盆盆鮮豔的血水從他身邊走過，他聞到這濃重腥臭的氣味差點嘔吐起來。
而另一些宮女們則拿著一塊塊幹淨的布料走進臥房，隨後又拿著一塊塊浸滿鮮血的布料走出來如此往複著。太醫看得膽戰心驚，他甚至有些恐懼走進裏麵，他不敢相信裏麵躺著的人兒到底變成了什麽模樣。
可他，最終還是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了進去。當他一靠近床時，一股濃重的腥味衝入鼻中。而他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味刺激得劇烈地咳嗽起來。當他拉開簾子時，他震驚了。床上遍布淋淋的鮮血，那位暈厥的美人正安靜地躺在一片血海中。除了她那張精致蒼白的臉以外，其餘身體各地方皆是鮮紅一片。而她平日裏最喜歡穿的柳裙早就麵目全非，難以幹淨了。
太醫的視線順著她的身子往下，發現不斷地有血從她的腿部流出來，如同流淌在平坦曠野中的河流，暢通無阻地流經床鋪後直直地從床沿邊滴落。太醫慌亂地打開診箱，開始為她止血。
早在他第一眼看到這位美人悲慘的場景時他就知道了這是小產的征兆。他在這座深幽的宮廷中待了大半輩子，對於後宮的明槍暗鬥早就了如指掌，就連小產這種事也都司空見慣。
他就是一邊在為小產妃嬪診治和調理中，一邊惋惜那些早夭甚至還未成形的孩子時間裏，漸漸習慣了。
太醫把手搭在美人纖細的手腕上為她診脈，又抬眼看了看她緊皺著眉頭顯示出痛苦的表情。最終還是惋惜地搖搖頭，歎息道：“可憐了腹中的孩子。”
輕楚此時此刻就坐在臥房擺放的桌子旁，她神情恍惚地看著太醫為楚卿止血，把脈。她覺得自己有些神誌不清了，因為她突然看到名琛一臉憤怒地站在她麵前，用他雙如鷹隼般尖銳的眼睛狠狠地盯著自己，似乎要將自己全身上下都盯出一個一個鮮血淋淋的洞來。
就在她為那逼迫而來的憤恨而感到惶恐時，她聽到了太醫的歎息。這聲歎息如同一記迅猛的閃電直直地從頭劈下。她全身僵硬著，臉色蒼白，雙唇發紫。她艱難地張了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從來沒有這麽恐懼過。
就在太醫為楚卿診斷後，正要開藥方時。名琛如一陣風般衝了進來，他緊張地詢問著：“怎麽了？卿兒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緊張得不停地詢問著，而且那還是一種逼迫性的詢問。
太醫被他的突然到來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行禮，高呼：“微臣參見陛下。”名琛心煩氣躁地擺擺手：“別弄這些虛禮了，快告訴朕，美人她如何了？嚴不嚴重？”
“回陛下，臣已將娘娘的血止住了，娘娘的性命暫時無憂，隻需喝些藥調理身子即可。但是……”太醫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他低著頭不敢往下說。
“但是什麽？你要急死朕嗎？”名琛不滿地吼道。他一接到萱殿宮女的稟告，就撂下那些大臣火速趕來此處。一路上他擔驚受怕，唯恐他的卿兒有何不測。因為他聽那宮女哭著說卿兒因肚子疼痛倒在地上暈了過去，且身下血流不止。
他驚得從龍椅上站起，立即停住正在進行的朝中大事就趕過來了。
太醫緊張地抬手擦了擦額上冒出的冷汗，戰戰兢兢地說著：“娘娘她……她……小產了。”名琛的大腦“轟——”的一聲炸開了。他的腦海裏一片空白，而他的身體也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有些經受不住打擊，而顫顫巍巍地搖晃著，他連忙扶住椅子的一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再顫抖：“你……你說什麽？”
“陛下，娘娘她小產了，而且今後也再無法受孕了。”太醫一說完，楚卿的侍女便跪倒在地，大聲地痛哭起來，嘴裏還叫著：“娘娘啊，娘娘啊，您怎麽那麽命苦啊！”這慟哭讓名琛的胸口一痛，呼吸一緊，眼眶竟有些泛紅。
他張著嘴，一字一句艱難地問著：“到、底、發、生、了、何、事？”
那宮女突然爬到名琛的腳邊雙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褲角，大聲哭叫道：“是楚娘娘！是她！是楚娘娘給我家主子吃的糕點！我家主子才會變成如此的！”
名琛的腦中又是“轟”的一聲，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呆呆地站著，目光落在正處於昏睡狀態的楚卿身上。透過那輕薄的垂下的簾子，他仿佛看到了當年難產的鳶兒。
他仿佛聽到他的鳶兒淒慘地叫著：“啊！好痛！琛！琛！我好痛啊！琛！啊！”
他又再一次清晰地看到她的鳶兒仰著頭用盡全力地在生產，看到她因不停地用力而麵部扭曲著，眼淚不停地流出，全身也汗水淋淋。看到她在自己一聲一聲的尖叫中漸漸喪失了力氣，在眾人的驚恐中疲倦地閉上了雙眼。
他仿佛看見了他的鳶兒悲傷地離他而去，連同那還未曾降臨的孩子。
名琛的心再一次被狠狠地撕開了一個口子，鮮血汩汩地流出。
他轉過身去，腳步沉重地一步一步走向正處於恍惚中的輕楚。他憤怒地質問她：“你為何如此蛇蠍心腸？你們不是姐妹嗎？你竟下得去手？”他一句一句地質問著，沒有絲毫的留戀和不舍。他隻是殘忍地用惡毒的話語在輕楚的心口上不停地紮上刀子。
輕楚的心也開始慢慢地淌血，她艱難地抬起頭對上他憤怒地眼神，眼淚奪眶而出。然後她聽見自己聲音顫抖虛弱地說道：“我……沒有。陛下……你……不信我？”
名琛一怔，怒氣漸漸消除，他看到輕楚滿臉哀傷有些心疼。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麽，明明想要去保護、嗬護的人，到如今卻狠心地去傷害著。
他悔恨著，想要道歉。可他卻看到他的阿楚從他的眼前站起，流著淚轉身離開，直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他想要追上去，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就在他內心掙紮著，痛苦不堪時，一個聲音穩重地落在頭頂：“陛下切莫傷心，臣妾會替您好好照顧卿妹妹的。”
名琛抬起目光，皇後從容地站在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