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晚飯
見此情景,作為當家人,梁司令強忍住內心沉重淒楚如同萬箭穿心的雜俎難受滋味直然發話了:“怎麽都不吃了?打了勝仗應該高興才是啊,抗日救國赴湯蹈火難免會有犧牲,死幾個人算得了什麽?……這麽好的飯菜還愣著幹啥?”
說著他帶頭摸起筷子帶頭夾了塊肉咬在嘴裏,邊嚼著邊像是想起了什麽,一等呆,即扯開斧頭劈幹柴的粗喉嚨大嗓子吩咐安碌碡道:“吃好菜不喝酒權當喂狗!把繳獲的鬼子的清酒給老子摟來,他媽那個B的,讓弟兄們也開開洋葷!”
隻一會兒,安碌碡領著警衛員用個葦筐子挎了一下子清酒來,炊事員周師傅用臉盆端來一些小茶碗,轉著圈分給大家。
戰士們三個一幫五個一團,接過來倒上清酒試探著喝了起來。
還有幾個鐵聽午餐肉,炊事員隔著幾個人遞上一盒,地桌子那頭的又走了幾步,就使勁扔過去。
“我說老周啊,這洋罐頭像沒把的葫蘆,你倒是治開再給俺呀!”
接了午餐肉的戰士浪妮眯起眼睛審視著那些亂七八糟仿佛誰抱柴禾落拉了一地似的日文,越看越像是蒙昧的文盲學寫的缺胳膊少腿、歪歪扭扭、錯二落三的漢子杈柯。
炊事員煞有介事地鬧他道:“你可甭念出聲來呀!”
誰知那浪妮來了勁,比他還幽默地說:“你想學了去啊?俺才不上你的當呢!”忽而,他小閨女們拾果果遊戲似的扔著兩個罐頭往空中連拋了七八下,拤在手裏瞧了一下商標上印著的黃牛,模仿著日本人的發音隨口抑揚頓挫地快速嘟囔著賣弄道:“guisunzizaodeniurouguantousonglaixiaojingyeyechi!”
“怎麽?浪妮,你真認的?再說一遍”幾個隊員向他投去驚訝豔羨的目光,
“朝夕相處的,你咋留下的一手?……啥咹,再說一遍!”
這一盲目浮誇捧舉,更慫恿得他找不到北了,一向好耍謔話頭的浪妮,立馬湧起了一種居高臨下的虛妄優渥感,於是,就又卷咬著舌頭比第一遍更流利地重複了一次,這下更惹得正在吃飯的戰士們幾乎全都大眼瞪小眼地瞅著他了,那多味雜俎的目光充滿了迷離的狐疑、讚許、敬佩和怪戾的因子。
而許多人表示了不屑一顧的懷疑,因為他們和他知根知底,不相信浪妮不十月懷胎便會降出好花花狗來,俗話說:一棵樹底下打幹棒,誰還不知道誰嗎?
一部分人覺得盡管可能是故弄玄虛,有意取眾華寵的嬉戲笑話,但也算是給大夥帶來了點讒頭。
少數人為他頭腦的玲瓏詼諧、表演的才華橫溢、臨陣的豁達機智、琢磨的花樣翻新給予了莫大的熱望。
最後,他有意識地索性撂個“吊侃”,束之高閣地冷悶了大半天,直到大夥繽紛的猜測蒸騰發酵、癢癢得差不多了,才揭曉了大夥梗咽憧憬,大跌眼鏡卻寄托了隊員們一致心聲的謎底,那結果對戰士們來講當然是人人皆懂的日常罵話,一放慢了語速,即成了明了的——“龜孫兒子造的牛肉罐頭送來孝敬爺爺吃!”
“哈哈哈哈哈……”
左端祥右瞅乎沒有發現打開鐵聽的機關和地方,浪妮老虎啃刺蝟無從下手,就臉紅地抱怨說:“我也沒看出咋弄開的巧勢頭在哪裏?要不就笨辦法用刺刀挑開吧!”
畢竟是頭一次接觸到這鐵聽肉罐頭,人們心裏覺得好奇就沉不住勁了,邊說著戰士們已經顛來翻去各自想辦法,有的拿槍刺刀,有的到夥房裏摸來劈柴的斧頭,有的幹脆用剪刀插進去一條腿再對鉸,七手八腳日牛一樣生硬毛糙地忙活開殺了,接著那先打開的就吃到了,連聲說:“好吃,好吃,就他媽像是摻了麵子粉。”
而毛手毛腳的隊員不小心被鐵聽薄薄的啟口割破了手。大家相互傳遞著品嚐這洋玩意兒。
細心的三愣正從門外來到院子裏,見此情景,他滿不在乎地說:“孩子哭了抱給他娘!”
說完接過來,麻利地掐起午餐肉頂上那把一個扁空的條柄鑰匙,用指甲摳起貼近聽體上沿的一小個鐵舌頭,套了進去,卷纏著一陣滾繞,鐵盒便斷開了上帽子,露出紅白肉塊來,他又右手捏著下聽體,擔在左手腕上,猛地一磕,那整個的立方體肉塊就掉到了碗裏。
“漂亮!”炊事員老周在一旁說,大家都投去欽佩的目光,“畢竟是北平大城市裏來的!”戰士們點頭首肯著。
三愣則若無其事地說:“沒啥,簡單得很,凡事用點心不難找著竅門!”其他人也都競相如法炮製起來。
這當兒,姥爺也端起了隊員們倒上遞過來的一茶碗子清酒,湊到眼前抽搭著鼻翼聞著,將嘴巴嘬成個蓮蓬籽般大的喇叭狀小口,仔細“啁——啁”、繼而“噝噝——噝噝”地拉長了吸音抿了一下,讓酒液慢慢拉進喉嚨小舌卡道處,然後,隨著喉結一蠕動,“唅——”猛地咽下,誇張地咧開大嘴,倒出一股酒氣來。
他搖搖頭,把茶碗一蹲,“沒勁!什麽鳥東西?螻蛄尿似的,比咱的錦秋老稻穀香差遠了,我還是喝那老夥計吧!”
炊事員趕緊抱來了上次伺候過中秋的河海遊擊大隊逯平陽他們和山東縱隊三支隊八路軍戰士喝剩下的大半壇子老稻穀香。
姥爺首先衝著炊事員說:“老周哥這幾年你和眾弟兄們一樣,跟著我不是為了吃喝而是為了痛快義氣過癮,真是辛苦你了,這頭一杯酒我先敬你!”
一句話感動得周哥眼睛濕潤了,他明白姥爺的意思,但一想到姥姥剛剛遇難,葬禮還未舉行,就受不了了,哽咽說:“弟妹那麽好的人,處處給人淤急……說走就走了,前天我還托他給俺娃子割了快洋布準備做婚服呢!哎!……”
“別提了,趕上這壞世道,都是讓日本人給攪和的,再說了死的也不光她一個,咱不說了,幹!”話音才落下,周哥正要說隻表示意思點到為止,就聽“咕咚”一聲一仰脖子喝了一茶碗子,感動得周哥笑嗬嗬地雙眼瞅著,卻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也跟著分作兩起幹了。姥爺一抹嘴道:“真他媽的有刹窩,痛快!”
他回頭又衝著安碌碡說:“老安再去檢查一遍崗哨,一定要瞪大眼,確保萬無一失,讓大家吃香喝恣了!”
梁司令霍地一下站了起來,雙手舉杯對著王鯉聲淚俱下,泣不成聲地道:“王鯉!親兄弟!梁九永遠忘不了俺鯽魚親老弟,他犧牲得重如泰山,不愧是錦秋湖的好兒子!梁九的心肝肺!過幾天以後我一定為他最隆重地送行!”
說完用右手中指蘸起就來先彈向天空,接著又蘸起彈向大地,最後平著彈了出去,一飲而盡。隨即他向五個連長及隊員們敬酒。
大家知道他心裏苦,就急忙喝下,不讓他著急,各自沒有放開了喝的想法。跟著他學,寒暄幾杯,應承了一下,即速戰速決,各自摸起饅頭吃飯了。
姥爺的酒量之大是湖區早就公認了的,可那次,也許是姥姥和那麽多隊員、鄉親們遇難和在戰鬥中的離去,大大地刺激了他,心事重重,情緒不高,酒量自然下降,平常六七茶碗根本看不出啥來,而這時,瞧上去他臉色掛酡已經微有酒意了,肚子裏火燒火燎的,身子不住地挪動,仿佛無數酒精幻化的爐蟲子在他肚子裏熙來攘往熱火朝天地造開了反。
他有點燥熱地晃蕩著膀子頭,粗壯的右手猛地一揮,“跟我來!老子要到水上透透氣。”十幾個戰士簇擁著他走出漁台子柴門,來到河畔碼頭上,分別跨進了四條小木舟,雙臂一掄,竹篙猛執,“歘欻歘”,“唰唰唰”,乘風破浪,向著湖心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