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鄉親們都趕來了(四)
一段順口溜得瑟得大夥嘻嘻嗬嗬,笑逐顏開,大夥分別對他倆報以熱烈的掌聲。
這下低頭不語的浪妮沉不住氣了,而他之所以選擇緘默,其實心裏是在忙著構思編排著自己的得力之作,準備著眾人麵前露一手。可不,隊員們剛剛合上裂開的歡喜嘴,他就悄悄摸出了掖在要後麵的竹子快板來。
“快看,浪妮又到嘍月頭上了,看他慢條斯理泰然自若的樣子,恐怕是要鬧大潮,來狠紅彩頭囉!”坐在小船那頭跟他正對麵的生鐵牛瞧出了他按耐不住的苗頭,半是揶揄半是攛掇地說。
“去你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甭鬧了,再東扯葫蘆西扯瓢的,他就把才想出的好詞給弄忘了。”刺泥鰍在旁替他鳴不平,打著圓場道。
眾人便跟著齊刷刷地把目光集中到了浪妮身上。
“幹,幹,幹脆站起來,玩個大的,把老碌碡大哥比下去!”有人又鼓勁說。
“看能得噯,想壓下俺?那可不容易!”安碌碡滑黠得意地炫耀著,又使著激將法,以便好“引蛇出洞”。
“那咱就給大夥露一手!不過呢,也都是平常‘厲眼鷹’安大哥教導得好,長癩疙瘩子著的哇!”乜斜一下“詭計多端'的老紅毛狐狸安碌碡早已被他調侃的抬舉奉承得“哈哈哈,哈哈哈!”找不到北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浪妮索性將個開場白的快板“啪啪啪”打得更響亮更密集了,一副不服地瓜漲錢的執拗勁兒。
隻見他霍地站了起來,左手一拤腰,才出洞的眼鏡蛇似的左右一擺甩腦袋,把脖子兩側的拉筋抻得一跳挺的,撇著腔,臉色微暈地就將那段在肚子裏鼓戧了大半天,不咧馳不痛快的天津快板嗷嗷給唱上了:
“我,我,我,我說俺老天爺噯,你咋就喜怒無常?
眼見那東洋魔掌,伸到俺可愛的家鄉原本是呀,拿魚摸蝦男耕女織,和平——時光可誰料想,這樣與人無爭的安穩日子,遭了嘛遭了禍殃為報仇雪恨,梁司令帶著隊伍,去殺——強梁耳聽得西南方,地陷石破,爆炸震呀嘛震天價響!
大抬竿,土手雷,轟轟隆隆,咣咣當當灑燒酒,放鳥槍,布下火龍陣,拚殺在魚龍灣上我說九月裏,看呀嘛看重陽,五子大炮,烈焰高萬丈直打得——小日本屁滾尿流,哭爹叫娘又望得半空中,騰起了——熊熊火光一定是毀掉汽艇旗開得勝,降住了——豺狼齊心協力,殺聲震天揚,侵略狗們狼狽逃竄,無處——躲藏小,小,小日本蹚進了魚鉤陣,又拱進了大淌網嗚呼哀哉,一命歸西,急急忙忙見了——老閻王以血還血哎,以牙還牙,七尺男子漢呀,老子們沒白活一場我說老哥頭子,連忙回家去啊,快快把那壺串香老白幹給俺燙上再殺幾隻長脖子燉鍋鴨藕湯敲鑼打鼓,烹豬宰羊,‘一溜邊河崖’呀萬人空巷,恭賀英雄凱旋,嗩呐吹得賊呀麽賊蕩浪齊伸大拇指,直誇真——棒!二丫、翠鳳們呀,忒就給你把大紅花戴上這還不算完呐樂師李琴聖跑斷了腿破爛了嘴,東村西莊地紮起了台子唱驢戲呀,他就扯起了扽腔要鬼子命啊祭死難同胞,不枉我錦秋大寫啊,好呀嘛好兒郎奮不顧身,英勇殺敵,大功勞記心上,漁農子弟兵呀個個靚模樣,千秋萬代美呀嘛美名揚!
千秋萬代美呀嘛美名揚!”
“哎呀,呀呀,呀!高老莊,豬八戒誇媳婦——高,高,高,實在是高!”
“咱大隊真是藏龍臥虎啊!”
“都是安大隊老師當的好呀!”
隊員們紛紛發出由衷的讚歎,安碌碡臉色一陣紅漲不自在,繼而,也跟著大家鼓掌以示喝彩。他仨即興發揮的革命樂觀主義現場激情段子引得隊員們再一次“哈哈哈”地笑成了一片,樂翻了天,讓戰鬥之餘的隊員們獲得了片刻的娛樂歡喜。
姥爺透過婀娜娉婷熒熒逸揚的紫蘆花,望著蔥鬱挺拔蓬勃搖曳的葦蒲華蓋簇擁中繁星般盛開的熠熠粉荷旁,自己那些在戰鬥中百煉成鋼不斷成長壯大的漁農子弟兵隊伍滿意地點點頭,他心潮澎湃,浮想聯翩……
午後的杲陽照著朗朗薰風吹拂下梁司令剛毅崢嶸的紫銅色麵孔熠熠生輝……
夕陽欲墜,輝煌的紅黃炫光照得蘆葦蕩一派迷離璀璨,給湖麵上罩上了一層金子般的硬殼,眩得人眼迷亂,灣水瀲灩泛著七彩的浪花,更將參戰的勇士們崢嶸的情緒映襯得亢爽激奮春風駘蕩,大家不約而同地相互擊掌以示鼓舞勉勵。
天賜獨自坐在湖邊老倒垂柳下,憃憃地瞧著水麵發呆。半天,他抹去眼角的淚花,歎著氣站了起來,掐了棵黃燦燦的野向日葵握在手裏,一路抽搭著彳亍於一叢高可及腰紅暈挓挲的茅子草裏,他想象著那些鮮血斷肢變成了一團麻雀土黃色的霧靄,迷離散去,一切仿佛什麽慘象也沒有發生的夢幻閃露,緊跟著眼前的蘆葦蕩也變成了炕席無邊延展著睡眠中的沉淪與飛躍,幾隻捕食魚蝦的翠鳥掠過香蒲、稗子梢頭躦展開翅翔穿越時空雲煙,伴著童年那春風蕩漾的風箏追逐嬉戲、跳舞歌唱……
簡單收拾打撈完旱洲和水蕩裏散落的各種槍械物品,處理掉鬼子的肮髒屍體,戰士們早已人困馬乏了,放了警戒哨,一回到漁屋裏,不少隊員剛將槍支大刀往牆角上一豎,身體往土炕上一挨,就像出倒的樹一樣橫躺斜蜷著齁齁沉沉地睡過去了。
夥房裏柴草樹枝燒得劈啪作響,濃釅的炊煙滿盈繚繞,大鍋上籠屜裏熱氣騰騰往外冒,村裏鄉親們簞食壺漿結伴送來的慰勞品雞鴨魚肉蝦、蓮藕菱芡、蓴菜蟹肉、西瓜水果等等擺了一地,盡管姥爺再三推辭還是架不住私塾老貢生一頓之乎者也的萬民真情表白,隻得留了下來。
而隨後,他安排給街坊們送去了劫獲的鬼子對艚上的棉被、蝦醬、香皂才答過了意思去。姥爺就是這樣不輕易麻煩別人,隻有自己多多奉獻心裏才舒坦。
大夥送來的慰勞品一部分被“噝噝啦啦”陸續炒燉出來。菱藕瓜果也端上了磚頭支起的條板、門扇。梁司令帶著安碌碡猛低頭躲過低矮的門上檻,來到北屋裏巡視了一圈,輕聲喊道:“都起來,吃了再睡。”警衛員上前拉了幾把,也跟了吆喝著。
大夥一個個慢慢騰騰地來到院子裏,湊到一個大烏盆子邊往外撩水洗手,然後,各自坐到臨時搭起的簡易飯桌趟子旁,望著眼前熗藕絲、燉雞鴨、鵝煲荸薺、茭白溜肉這些平時隻有過年才可以看到的琳琅精細、花款迷離、噴香撲鼻的美味佳肴,想到兩天來注意力一心集中到打仗上早已忘記了包括吃飯在內的所有一切其他事,眼下,可以如釋重負地輕鬆喘口勻挺氣,喝嘴清逸水了,才覺得饑腸轆轆地有了吞咽的欲望,聽見胃裏咕嚕嚕地往上翻著空躁的呼聲,饞蟲癢癢蠕動,都更越發覬覦起可口的飯菜來。
然而,隊員們紛紛低頭蹴臀,有的搓著糙掌,有的下巴臉歪在胳膊上,有的長歎一口氣變換一下姿勢,又仰頭望著天空悠悠飄過的白雲和搖擺的樹梢出神,有的還不停地抹著默默流下的淚花,誰也沒有伸手去動筷子的意思,大家心裏都是在為戰鬥中失去的同伴和村民們疊扯來翻騰去,剜肉般難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