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幹地嘍拾魚(二)
旁邊的錦秋隊員反問道:“你們打死了幾個鬼子?啥時候來打的?”
順柳嘢哼著瘸得一步一顛搭的右腿,他指著東邊說:“就剛才,在劉家台子。”
“打死了幾個鬼子?咹?……你們是打仗嗷嗷叫,搶戰利品也是嗷嗷叫,龍蝦對腚兩頭冒尖!俺們都知道,你們說穿了是吊心眼,來得晚,應付公事,扳著炕沿尿尿嘩啦啦聽響聲——淨他媽的耍奸把戲,看到紅意思,手伸得比二郎神家的筢子還長。”
情急之中,別的湖海遊擊大隊隊員們見此情景也零星聚過來,有幾個撐著小船正準備來打掃戰場的錦秋獨立自由抗日大隊隊員們紛紛不幹了,更難聽的遠遠地咋呼著:“打汽艇的時候你們鑽到你媽?嘍去了?剛生下來沒練成吃奶,就先學會搶了?有種的到鬼子手裏奪去!”
還有的遠遠起哄喊:“漚到他們灣嘍去,喂王八羔子!”
這時,梁司令帶著安碌碡和三四名警衛、隊員撐著一艘木船包了鐵皮加了發動機的簡易改裝小船趕了過來。
因為付出了重大犧牲心情沉重著的安碌碡目睹這一幕,氣不打一處來,掏出那把烤藍青黑鋥亮放著幽明金屬冷光因為經常把玩擦拭連黃油也不抹的王八匣子,朝天鳴槍,一下子鎮住了混亂場麵。
梁拴寶端著一杆花機關照著逯大牙依靠的倒垂柳後的蓬草蒲子藪就是一個點射,嚇得幾個戰士像跳神大仙遇到大魔附體一樣亂了章法,“大件(民間宴席高潮所上紅燒雞燉豬肉等重點菜)一直在這裏給你伺候著呢,先犒勞一下你這大貴人!”
安碌碡看到這邊一幫人爭執不下,也早膩歪了,用槍點劃著湖海遊擊大隊的灰軍服們教訓道:“吹破喇叭拉爛喉嚨,拿我們當沒插襠的小孩子?老子不管你是共產黨國民黨,也不管八路九路的,講情理啥都好說,誰來胡鬧就先斃了他!”人多勢眾的湖海遊擊大隊戰士被虎得大眼瞅小眼,麵麵相覷,也刹了威。
“老安、拴寶,住手,別讓人家說咱抵摟猴子家武藝,在自家門前欺負外人。咱要做到仁至義盡。”姥爺陰沉沉地厲聲嗬斥道。
湖海遊擊大隊的人自覺理虧,無言以對。
“順柳噯,你這個狗私孩子,誰讓你們來湊熱鬧的?”
有意識遠遠地躲了,寵著部下搶鮮頭的逯大牙一看再不壓服自己人,就實在有悖於情理,說不過去了,礙於麵子,和以後還有用得著姥爺的地方,隻得隔著葦溝先裝大狗,虛假地張嘴吆喝上了。
“哈哈!我不跟你們娃娃當當唾沫蛋子費口舌,拿著了的槍就先背著吧,老子不是小氣人,叫你們大隊長逯大牙過來。”坐在小船大梁上一直沉默著睥睨他們的姥爺微笑著平靜地說道。
這時,正在南岸一叢倒垂柳下歇息納涼、坐山觀虎鬥、隔岸遙控指揮晃著瘦猴綿羊凸長鼻梁的逯大牙再也藏不住了,隻有假惺惺地站出來,內心發虛的他懼於姥爺的威名和迫於自己手下行為的自餒?
由於急於軟化事態緩和爭執氣氛,一下子使猛了勁頭,他踶跂著右腳尖,靠在樹身上,又滑稽地一跳,才蹚狼著因不跟腳纏紮了一把柔葦子的鞋子立穩了,兩隻往外撅的門牙泛出了尷尬的黃褐光,人模狗樣裝腔作勢地衝著舉棋不定十分難堪的自己部下咋呼道:“我讓你們來幫助梁司令打鬼子,誰叫你們貪圖那幾根燒火棍的?順柳,你咋給我帶的兵啊?”
湖海遊擊大隊的本來就毛毛草草的一些盲動,拾了眾口一頓插打,也有些無地自容了,一聽對方要動真格的了,自怯不識水性,倘若錦秋大隊的執拗起來,非但一杆槍也撈不到,還拿不準會喝脹飽了這錦秋湖的水呢!登時,逯大牙破尷尬為故作自若,訕笑起來,“都是自己人,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武裝,哪有八路軍為難抗戰大隊的道理?”
等逯大牙走過來,他和藹可親地衝著拴寶和安碌碡反唇相譏道:“俺是來晚了,可俺是自告奮勇來幫你們的,剛才俺也傷亡了六名戰士,都怪你們把俺當外人不事先通知出兵,半路殺出程咬金,比殺不出強百倍!我逯某以前雖說和老侄子有點過節,可俺救過你一命的事也忘得這麽快?不就是幾杆子破槍嗎?值得傷了和氣?”
梁拴寶趕緊收起槍來回答:“沒有啊!恩人就是恩人,一輩子管用!這不各為其主嗎?沒事先會知一聲,不是不信任,主要感覺活太下碎,不想打擾貴軍腥氣了手。這次你主動幫被,證明咱兩家親如兄弟,往後有的大仗惡仗少不了勞您大駕過把癮,一顯身手啊!”
接著,逯大牙轉過頭來,扇哈著多皺幾乎包不著高高凸起的顴骨的臉皮,頭發梳得賊亮的腦袋,皮笑肉不笑地對梁司令說:“這個,這個,這個……司令息怒,都怪逯某平常管教不嚴,想我湖海遊擊大隊也是八路軍公布的抗日武裝,那麽多熱血男兒投奔而來,是報國有門,可出力無著落,總不能舉著十個紅蘿卜跟鬼子鋼槍刺刀壓指劃拳,那些驢日的就安安穩穩回了東瀛老家吧?
俺們都是爹生娘養的,有種,不求榮光,但願起碼一死對倆,可拚命也總得有個招匙啊!眼下??總不能赤手空拳去硬碰人家的槍炮,中指食指輪換著,彈鬼子前額把彈,就把他們嚇得跪地求饒了吧?不都是讓那些東洋狗給逼的嗎?”
逯大牙越說越激動,由衷的話語伴著迸濺的熱淚,他不好意思狼吞虎噎地擦了一把,拉過過路的秋風作掩護,一側頭甩掉了流出的眼淚,回過頭來綻開更場麵的莊雅微笑,堅強的男子漢啊,要臉的、帶把的娃娃,打掉牙隻往肚子裏咽,他不願姥爺看到。
他向姥爺直愣愣耷拉著的右手伸出右掌,湊和上去,做出相握的姿勢,可姥爺卻鐵青著臉,隻有一絲顧及蚊子叮咬不適一樣的些微翕動,還是滿腹不信任地剜辣著他,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
此刻,逯大牙陪著笑容,遇到這等冷淡,上不是下也不是,尷尬得臉色一陣紫紅一陣青黃一陣白灰一陣幹澀,他無趣地往回抽了一下巴掌,卻源於內心熱情友好、愧疚抱歉的翻騰,又不自覺地抱著一線希望,得瑟地一晃蕩,又向前伸出,見稍斜著腦袋的姥爺雜俎剛峻,始終不想放開坯的漠然表情,沒有主動或跟著漾起任何向善寬泛的意思,最後,隻有穿了一雙沒臉子鞋,悻悻地空空蹀躞了回來。
盡管心裏鼓蕩著羞辱感,可沒有辦法,以目前自己的單薄被動,尤其是姥爺他們剛剛付出了巨大犧牲全隊上下痛恨刺骨的事態情勢,還是先認了暄和吧,反正也不是對著鬼子漢奸,都是自家兄弟,忍了讓了也不渺小,何況向在同一個戰壕裏拚死奮戰,雖然誰都難免耍點小脾氣的民族英雄低頭沒啥不光彩的,再者任由承受了深重災殃的他發作一下或許那啼血的內心會更好受些。
姥姥和鄉親們的不幸罹難,衝鋒陷陣的隊員們的悲壯犧牲,還是讓豁仁大度的梁司令情緒錯亂極不穩定,剛才已經以包容忍受和著眼於抗日大局的高姿態設身處地地體諒著湖海遊擊大隊的困難和不容易了,可一股躁血衝上來,還是令他使勁兩手一拤腰冒出了句:“狗娘養的,你倒會演戲!早不來晚不來,看到老子打贏了,你才從誰他媽的褲襠裏拱出來,撲著個牛B腥臊爬鑽陰窩地強取豪奪,你臉紅不臉紅啊!呲露(逯)著一嘴腳趾甲大牙板子的,你睜開狗眼看看我死去的弟兄們。他們可也都是爹生娘養的好孩子啊,是錦秋湖的優秀兒女呀!昨天還有說有笑、蹦蹦跳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