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痛打落水狗(五)
最後二十幾個負隅頑抗的小鬼子漢奸被湖海遊擊大隊特務隊追擊得丟下幾具屍體逃竄占據了劉家漁屋西端的荒廢台子,企圖等待和東邊前來救助的日軍一個巡邏小隊會合突圍。
他們憑借著一人高的塌屋斷牆,用機槍、步槍和擲彈筒構成交叉火力網,集中向圍殲的隊員們射擊。錦秋大隊一部分隊員由北麵跑步前去搶占劉家漁屋,卻被先占的日軍機槍阻在開闊暴露的荒場上,將戰士們借以隱蔽的苗圃幼小樹木全部掃斷。
安碌碡帶領隊員們在火力掩護下,強渡到對岸,投出一排手榴彈,出其不意掩其不備,占領了三間破場院屋子。日軍立即拿出“武士道”精神,剝光上衣,端著刺刀猛撲過去。
戰士們沒有後退半步,緊握槍揮著刀,向敵人衝殺。雙方交混肉搏,慘烈悲壯,殺得鬼子橫七豎八。一具具屍體旁流淌漸漸凝聚出一汪汪血窪,猛然跑過的腿腳踏落在上麵,發出“噗嗤噗嗤”的濺響。
聾巴艮拚盡最後力氣奮勇搏鬥,與日軍相互戳死,他的肚子上插著敵人的刺刀,而他的刺刀把敵人死死地釘在牆上,紅黃白綠的腸子吐拉了一地,繞上了刺刀,兩眼還狠狠地怒視著敵人。有的隊員和敵人扭在一起,隨著手榴彈爆炸,與敵人同歸於盡。
不一會兒,湖海遊擊大隊和山東縱隊三支隊派出的兩個排也趕到了。他們從東西兩麵夾擊敵人,協同姥爺他們對劉家漁屋守敵發起最後強攻。
錦秋獨立自由抗日大隊隊員們分三路向南北向目標靠近,從台子後的小河跨過用船搭的浮橋,冒著鬼子“劈劈啪啪”猛打的擲彈筒,搶占有利地勢,把敵人的火力壓了下去,匆匆推進,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水野村落爭奪戰。
台子東南角蘆葦掩映綠樹插花的傾廢圍牆附近成了反擊拉鋸的主戰場。一窩敵寇躲在圍牆下的破土地廟內和麥秸垛後,向周圍呐喊著射擊。隊員們每一次土銃子響,總是先有強烈的紅光一閃。那些當地螻蛄變的二鬼子們看見紅光時即刻向地上伏下或向崖頭背後一躲,等炮聲響過後又露出頭來射擊和叫罵。
困獸猶鬥的鬼子一齊把全部所剩兩根擲彈筒和兩挺輕機槍都架了起來,向進攻的隊員們猛轟掃射。小炮彈爆炸之處掀起大泥水翻花似的土浪蘆秸,把戰士們罩在了黃綠暴雨裏。當他們用力哆嗦著抖掉身上的青蛙似的附著,重新爬起來時,看到小炮彈爆炸的碎片打得青紗帳破爛流丟亂七八糟的。
有個愣怔隊員得勁地堵在兩個大墳缺口上,朝衝上來的敵人,一甩手扔出了從死鬼子身上解下來的兩顆手雷,爆炸聲過後,他把頭露出圍牆茬子想看個究竟,卻不幸被鬼子的歪把子一個點射把天靈蓋揭掉了大半塊,白花花紅糊糊的腦子淌了一臉,隻見他兩支胳膊本能地在空中挓挲著劃拉了幾下,整個身子就像一根樹身子壓在了被轟塌的塋帽一側。
忽然,“瓶子底”按耐不住心底的怒火,隻見他扔下手裏的破舊老套筒,掏出兩顆手榴彈,往崖頭上衝去。
安碌碡狂嚎一聲:“注意隱蔽啊,憨犢子!”
然而,他跟沒聽見似的,象猿猴般矯健靈巧,順著崖岸斜坡,在墳頭與大樹荊叢後麵躲閃騰挪,飛快地往上摸去。
幾個隊員一齊集中開火,壓製著鬼子的反擊。很快,“瓶子底”接近了敵人,他索性把兩顆手榴彈用身邊的檾麻棵捆紮在一起扔了上去。
一聲劇烈的爆炸剛過,他就象箭一樣往前躥射了出去,嗷嗷怒吼著,踩著鬼子的殘屍,生死不顧地衝了上去。一個苟活下來的輕機槍手被他才拱出地獄般的猙獰神色的突然出現,嚇得目瞪口呆。
而“瓶子底”不由分說抓住滾燙的槍管,使出吃奶的力氣,把歪把子連同死抱住槍身不放的鬼子一起扯離地麵,猛地掄出了個大半圓,順著陡坡骨碌碌地滾到了河水裏。
隊員們四處騰起一股股煙柱,鬼子的擲彈筒瘋狂地亂打一氣,河岸上、掩體旁到處是彈坑。“瓶子底”拚命還擊,被炸翻在地麵上的樹根絆了一下,摔倒在了赤尖刺天的茅草叢裏。
就在這時候,又一發小炮彈飛來,刺泥鰍聽見“瓶子底”尖叫了一聲,爆炸的熱浪帶著泥土劈頭蓋臉蒙了他一身。
“瓶子底!瓶子底!”他大喊著貓著腰向他靠攏過去。
?“瓶子底”已經被掀倒下去了,他的帆布背囊被炸得爛成了綹子,背囊裏所有的東西書籍、飯盒、口琴,還有那比幾乎命還重要的眼鏡,那是上個月姥爺專門托人去張店給他配製的,全都已經飛得不見了蹤影。血從他的背上汩汩地流了出來。刺泥鰍湊近一看,手裏的鳥槍一哆嗦,不禁嚇得失聲尖叫——“瓶子底!”
“瓶子底”肩膀下頭呲出了一個比鴨蛋還大的窟窿,從汩汩流淌的血水裏,看見裏麵蠕動著的紅紅花花、白白綠綠的內髒。
刺泥鰍極度驚愕地捂住了眼睛,恐懼地往後直退,“大夫!”、“大夫!”他本能地呼喊著,沒等叫完他立刻明白了自己處在無任何救治條件可講的艱苦落後的反侵略戰鬥中,遂束手無策急頭賴臉地四下裏尋求著哪怕最簡陋不過的可能的幫助。
血水象紅蛇似的從他脊梁間往外躥。“刺啦”,刺泥鰍把自己的褂子袖子咬在嘴上撕下了數條老粗布綹子,手忙腳亂地給他捆紮著,還見不行,就幹脆脫下整個上衣葤扯著纏繞了上去。
可能是受了刺泥鰍護助動作的掬搡,“瓶子底”從最初的昏疼中慢慢蘇醒了過來。他狂亂地喘息著,頭上豆大的冷汗直冒,想動彈一下,可全身軟乏得象被剔了骨頭抽了筋。
“啊,我怎麽了?……”他惶怵地喊叫起來,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時光匆匆流逝,身邊孝婦河嘩嘩流淌的聲音傳進了耳朵,那熟悉的響動為什麽眼下聽來是那麽的親切,那麽的急驟,那麽的繾綣流連?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周圍的一切閃爍跳蕩晃動著,最普通的物體卻難以捕捉成像,都變成了不可駕馭的紛亂破碎的陌生情節,被一塊飄動著的厚重猩紅帷幕從上至下徐徐降落著,遮擋著,屏蔽著。
“瓶子底”不知道究竟怎樣了,雖然身上一點不痛,甚至連那受傷的肩胛也毫無知覺。但他明白自己準是受了重傷,似乎覺得渾身的血液快要淌盡了,因為他的心緒好象正與身子脫離,而身子則象一個正在嘩變膨脹的氣球,正在一點點漂浮起來,向著迷惘不可知曉的空曠眛濛天隅蕩去,蕩去……
“我就要這麽死了?!”“瓶子底”滾燙的熱淚洶湧著流了出來……
“賈燕,賈燕!”他囁喏不清地使勁呼喚著,倔強地抻動著脖根,眼前一片麻餿惶惑,而光明的火星猶熱烈地閃爍著,他仿佛又看見了那張令人陶醉令人心花怒放的俊俏臉蛋……哦,那麽漂亮,那麽溫柔的蓬蓽黃花呀!
“對不起啊!我恐怕撐不過去了……燕子,我,我,愛,愛,愛你啊!”
他依稀看到死神正向他步步逼近,遂拚出最後力氣,從內衣口袋裏掏出了那枚帶著自己體溫的紅塑料魚形發卡。那在自己心目中熠熠生輝,他早就誇下海口,卻還沒有來得及送出的愛物啊。然而,此刻,他卻已經看不見它那美麗的光澤了。籠罩眼前一切的那明亮飄搖的豔紅逐漸衰退為灰白,變成了墨黑,淪落進了黑夜??
而他的高昂智慧的腦海裏正蕩漾開一片瓦藍澄澈的錦秋湖水……哦,倒垂柳瀑布樣撫慰的小船上,蕙風蓮香嫋娜中的絮絮細語……那甜蜜得讓人心尖兒久久發顫的情話,象一隻隻白鶴,在蔚藍的水麵上自由自在地飛翔……眼前又是一團黑風刮來,他緊攥發卡雙臂交叉著顫顫巍巍摟在胸前,墮入了不可蠡測的寂寒長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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