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誤會
“丟,丟,丟手絹,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後麵,大家不要告訴他,快跑,快跑,別抓住,快跑,快跑,別抓住!”
三愣邊走邊審視著手帕上喜鵲鬧梅的圖案,腳步就有些花旦似的輕盈了,他禁不住高興地將手帕拋了起來,嘴裏就跟著叨念出了那句童年時的遊戲唱詞,思緒更按耐不住地飛揚到了半稀空裏了。
那天,董夫人右臂優雅地曲成皎皎虹霓,纖秀的指節婉約地拂響細潤瓊絲弦,香懷裏依偎著滿月琵琶,姿勢旖旎,風韻翩翩……那一抹倩影再清晰不過了,幾乎昧窺視到了她音樂演奏的靈魂,伴著手臂劃過的軌跡,那些真實的旋律,都變成了七彩的桃花雨。
眼睛卻已因為太過純潔太具向往的美麗追求而一陣陣發出了針砭似的刺痛。一瞬間,分明是流暢的律動,卻因著夕陽輝煌的返照蠻橫地撕碎了,隨著蒿萊之中油葫蘆洪亮婉轉顫音拖長的“咀……呦,呦,呦,呦,呦”叫聲,心中彌漫成了細微的曖昧,?
可巧,戴鳳蘭從操場上回來的也走到了寨門右側邊門樓子底下,與正得意忘形地往外邁的他,走了個迎碰頭。
“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手帕飛揚間,她看清楚了三愣頭上忭舞著的蝴蝶那斑斕的顏色和花紋,並聞到手絹上陌生的女性芬芳。因為手絹一直都在董夫人那裏的,所以,時間久了,上頭就難免帶上了一些主人氣味。
機敏伶俐的戴教導員開始不知不覺變得心煩意亂起來,臉色也變得呆滯嚴峻,充滿了不悅和反感。她當即氣衝衝的對著三愣單刀直入地問道:“到底是誰的?”
想到董夫人這位德藝雙馨的江南女子,想到了上午遊湖救美的幸運“豔遇”,三愣稚嫩的臉頰就情不自禁地微微泛潮發起了羞紅來。
為了不讓自己心愛的人難受,也處於掩飾內心揣著的迷茫小鹿的恍惚,於是,他右手撓著頭皮抱歉地訕笑著說謊了——“,這,這,這是我自己的。”
此地無銀三百兩,倉促之間難藏住真相,不會說假話的三愣先自形容不安起來。戴鳳蘭看到三愣躲躲閃閃唯唯諾諾言不由衷的惶惑表現,對此立馬產生出了必然的質疑和誤會,心情悸動狂躁,就像一座火山熔岩臌熗、翻騰,幾近鼎沸地醞釀著劇烈的噴發。
隻見她臉色先是紅黃暈漲,繼而青一塊紫一塊地肅然呼嘯,聲音顫抖著對三愣叱吒:“騙小奶孩啊!這條花手絹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就是女性專用的,你咋滿嘴嘍摑地瓜蛋?咹?上麵的特殊氣味在說它的主人是一位女性,而不是你個大螃蟹!”
說完後,戴鳳蘭生氣地推開試圖解釋的三愣,掄了個風,一溜小跑穿過天井,走進了自己屋裏,轉身一把重重的將門關了。
門樓子旁,留下了驚異無奈的三愣一個人對著那房間發開了呆。他真後悔不該眯著眼瞎說一氣,那蠶絲質地西湖美景的漂亮手帕,一看就不是男兒身邊之物??這下可好,越描越黑了不是?沉了一會,三愣來到戴鳳蘭房間門前,忐忑地用手敲打了幾下,裏麵冷冷的毫無反應。
硬著頭皮再敲,屋子裏傳出一聲吆喝:“離我遠一點!我不願再見到你!”
三愣吃了閉門羹,是在也不是,走也不是,想著坦白,人家又懶得搭理你,不好意的他靈機一動,遂笑肉不笑地說:“開飯了,隊員們都等你了。”??????
“氣都氣飽了!”
他沒趣地站在黃昏涼風之中,伶仃著瘦弱的背脊,盡管平常帶著青春年華男子漢桀驁難折的倔強,但此刻孤傲的他頭頸微彎,雙臂緊擁著交叉於胸前。暮色流嵐朦朧裏,戴鳳蘭往日白皙生豔的撩人玉影複又從眼前纏綿掠過……
秋日的第一場雨隨著歸巢的鳥叫綿綿灑落著,打濕了蘆葦蕩,霧靄隱隱彌漫,芬芳的清新爽風撲麵而來。
四周靜悄悄的,河麵瀲灩,葦鶯此起彼伏的鳴和聲晶瑩而翠鮮,打著旋兒,慢慢隱向了大湖深處。
尖銳嘹亮的“啾啾”聲嚇了一跳。抬眼望去,挓挲的山柿子樹上,有一隻毛色綠藍相間的鸚鵡,正耷拉著微勾的小爪子,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出神。三愣忙踮起腳伸手去接,身子差點閃了個趔趄,才發現距離太遠了。
三愣在這北國水鄉長大,小時候淘氣,他最愛和新朋友們在自家漁台西的荷塘邊,鳧水嬉戲摸魚,而今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一枝粲然盛開的粉蓮前,雖然燕子呢喃人間八月天,卻不是童年時光裏的那般明豔。
踽踽獨行在淅瀝小雨中,和鳳蘭幸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何等的平靜溫和啊!曾經的溫柔沾衣,眼下的剛硬刺骨,他的臉上有幾絲涼颼颼的懊悔劃過,心尖一點點被自責濡濕,回憶的舊膠片在雨中模糊而後又慢慢理智清晰起來。
他本能地觸到了戴教導員來博興後美麗慈祥溫文爾雅的音容笑貌,那令大隊上下弟兄們心悅誠服的威望猶使他欽佩不已,漸漸地,莫名地,牽掛與懺悔的腦海裏一下子變得空空如也,惘然一派恓惶和寂寞,隻剩下自己因著臉麵的尷尬而虛脫飄浮不踏實的呼吸聲,好像犯了錯誤的孩子自願將腦袋溺在水中,暫時收斂了反抗的努力和勇氣。
接下來的幾天,三愣過的實在是不比狂風和雷鳴好多少,見不到戴鳳蘭的日子,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暗無天日地獄般的煎熬,一方麵,他對戴鳳蘭橫眉冷對不再搭理自己的行徑感到很沒麵子,但更多的是對自己肆意妄為信口雌黃的欺騙倍覺內疚荒唐,而另一方麵,對於戴教導員眼裏容不得沙的純真大為動情,人家生著悶氣正說明人家很在乎你,於是,三愣忍不住想偷偷的去會會她,哪怕是就說一句話也好。
當然,這個想法頭一次出現之時,就立即被他狠狠捏蔫了。
“不行,一個大老爺們,那樣多沒尊嚴啊!”
可是,三愣一反思這事的始作俑者是自己啊,沒的商量,自己理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主動去找著道歉!不過,想到這裏,他又開始糾結了,要是她繼續給自己吃閉門羹呢?豈不是碰一鼻子灰?可假設萬一她一輩子討厭自己,難道自己要一輩子不見她??他最擔心的是她會不會一氣之下申請到別的抗日隊伍工作呢?前一階段,不是南鷺山那邊的魯中遊擊隊也曾經向北海軍分區點名要她去指導嗎?
要是那樣,自己便是摟著一頭冒煙的燒火棍子喝西北風,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了。而時間久了,要是別的年輕人衝上去,他可就慘了呀!三愣感覺頭都大了,對於眼看著要作癟子的糗事,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還是就著人家內心還有自己,索性趁熱打鐵,登門負荊請罪的吧!”
三愣扭曲著一張苦瓜臉,尋思來疊扯去,有倒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砰!”地一鐵掌猛拍向了門框,驚得屋簷底下一窩雛麻雀當即停止了喳喳。
然而,解鈴還須係鈴人,在哪裏跌倒在哪裏爬起來,大丈夫能屈能伸……這麽反複推想著,他毅然決然的拿定了主意——硬著頭皮前往拜訪,賠禮示愛!
想到這裏,三愣一邊暗自唾棄著自己,一邊換了身漿洗一新的衣服朝外走著,並盤算著等會兒怎麽開這個話頭會好,斟酌著說話的技巧和效果。
忽然,“吱呀”一聲,房門被從外麵緩緩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