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複仇去(十三)
一想到姥爺脫口冒出的“扒灰公”,狗剩輕輕地反複絮叨著,琢磨著,他光著膀子赤了腳,穿著一條補丁摞補丁的破褲子,磕頭撞腦地走在前麵,正眯縫著眼睛,打哈欠,不知怎地就“噗嗤”一聲憋不住,歡喜出了噴射聲來,最後,簡直就“咯咯咯”,“哈哈哈”控製不住地大笑起來,惹得安碌碡羞紅了臉,直用三角眼剜辣他,眾人也跟著一起把目光投了過來。
看到一向自信的安碌碡不好意思地犯了尷尬,狗剩也略微收斂了一下笑容,故作鎮靜正襟危坐地將蹲在土袋子上的腚向後一挪,腰身膀子往前一探,雙手拄著槍杆子,不自在地倒換著手晃蕩了幾下,但越尋思越哽不住,勉強咬著牙含住舌頭,一個勁地“哧哧哧哧”……著。
梁拴寶試探著說:“碌碡叔,也不能霸著四海不流水,啥光鮮事都歸了你,人搗個槽後,會時來運轉的。再說了,司令那又不是成心伺候你自己的專利,我道是吧?‘扒雞公’說的是早年裏的掌故,你還沒熬到當公公的份上,心驚什麽?你就讓狗剩低聲拉拉吧!”
“快擺擺,展開嘍快擓擓吧!趁著司令到那邊轉去了。”生鐵牛逗急地扯著狗剩的胳膊袖子不停地顫悠著說。
年齡看上去有三十五六歲的那迎親班底起家的市儈隊員浪妮顯然知道“扒雞公”的意思所指,就也附和道:“是啊,老安啊!你不會真把自己當‘扒雞公’吧?你瞧把大夥癢的,還是讓狗剩啦啦讓大夥開開眼界吧!”
眾人一呼百應地接了話茬:“就是啊,不說出來糟爛在肚子裏也怪難受的!反正司令走遠了,小鬼子還沒吃完奶,一時半會還來不到,還是講講吧!”
於是,狗剩就清了清嗓子拉上了,他傳悄悄話般的輕聲說:“從前的人成家立業得早,本故事裏的家翁也不過三十好幾四十出頭,媳婦更是脆生生的十八九歲。這戶人家,兒子外出做工,做工當地發生災禍,同去的工友都平安返回,唯有兒子杳無音信。家裏隻剩父親和媳婦,媳婦勤快持家,家翁問暖問寒,兩人相互扶持,日生好感。
這年冬天,一夜天氣大寒,家翁和媳婦便圍著炭爐取暖。身上漸漸有了暖意,媳婦不經意地把褲腿拉高了點,露出潔白的小腿。家翁早年喪妻,見到這一景象,便動起了心思,但如果直接開口又未免突兀。
為了試探媳婦,他取了火灰灑在地上,在上麵寫道:‘玉色琵琶腿’。作為媳婦的,丈夫一別經年,生死未卜,日子過得艱苦,好在有家翁相伴在旁,自己還這麽年輕,改嫁也未嚐不可。
既然家翁有了這個心,她也起了這個意,便接上一句:‘任翁隨意彈’。家翁見字雖喜,卻又假惺惺地寫道:‘至親難下手’。媳婦主意已定,又接上:‘媳肯又何妨’。眼看兩人對上了暗號,豆腐都到了嘴邊了。卻聽‘當、當、當……’有人敲門!
媳婦一邊走出去一邊應聲問道:‘誰呀?’‘媳婦是我哩!’原來是兒子回來了,過去交通、通訊不便,外出的人突然回來是常有的事。已跑到弄堂的媳婦心裏吃了一驚:剛才的詩句還留在地上呢,慌忙向裏屋叫道:‘阿公,你把那灰扒拉(把地上的字抹掉)一下!”
“啊呀!原來如此啊!哈哈哈哈哈……”大夥又是一陣開懷大笑,歡樂一時驅走了悶熱,情緒高漲起來。沉默了片刻,你看我我看你的,相視又恣了起來。
“扒雞公”,?“扒雞公,老安”“扒雞公,碌碡,扒雞公”,隊員們調鬧得沸沸揚揚的,氣得安碌碡嗚地站了起來。狗剩曉得今次咯吱得安碌碡不輕,說完就顛著屁股跑開了。
安碌碡做出一個打他的虛擬動作,提著大刀片子舞了幾下,又幽默地一提褲腰帶,當然都是自家好兄弟,他並不敢懊惱的,便嗬嗬衝著狗剩來了句:“這小私孩子,我啥時候沒紮緊褲,露出你來了?”接著,沒趣地弓腰轉身鑽到蘆葦蕩裏麵解決內部矛盾“花腔嘩啦”“扽腔民歌”去了。
暮夏的盛午空氣仿佛著了火一樣,吸在肺裏如灌辣椒水,連鼻子打噴嚏都火燥燥的,沙洲樹上的知了也有一搭無一搭少氣無力應應付付偷工減料地哼囁著。天氣炎酷難當,陽光打在人身上就像鏊子似的烤灼得難受,一絲風都很難淘換,蘆花不見丁點動彈,一會兒汗水就漫洇了褂子前襟,順著脖子胸膛往下酣暢淋漓地滾珠子淌溜子開了。
看著身邊嘩嘩的河水,隊員們眼饞得身子一顫一顫的,勢不得跳下去搗上幾猛子,好光潤光潤、爽朗爽朗。燠熱烘焙、威逼讓人們倍感對於涼快的渴望和珍惜,因此,對比的效應使鳳毛麟角般的稀罕?地頭風?可以說身價陡增,堪當最高級最豪奢最昂貴的獎賞與享受了。
不少隊員都糙臉赤暈容光煥發著,脹得跟裂了嘴的西瓜沙瓤似的,眼皮上不斷有津津汗液流到眼睛裏,感覺蝕辣辣漬得生疼,禁不住眯眼猛往外擠,抬起手麵順了睫毛茬刮擦著,而睜開卻又刺撓得壓迫著,額頭和太陽穴蛛網般的血管陰雨天自由恣勢的蛐蟮似的凸顯著,咚咚蹦鼓似乎在跳膿,隻得扯起大襟忽嗒著衣襟扇風,或者扒下褂子光了脊梁,一任汗水不斷地冒出順著背溝往下流,確實難受了就到溝邊上掬起水來洗一把臉。
“瓶子底”幹脆把蘸濕的手巾纏裹在頭上。係子彈袋的隊員腰間刹著出不來汗,捂起了一層小米粒大的痱子。烤得口幹舌燥,大汗軒昂,隻得趴下身子一股勁往頭上撩水降溫,更撤著架子飲牛般喝開了河水。
天賜頭戴倒垂柳毛枝子匝成的草帽,臉頰漲得像大紅布,他那細胳膊小手緊握著紫棗柄身的手火銃,擺著一個架子側臥、斜趴在墊了層層黃幹葦葉的潮濕壕坎上,身體支撐得疲累難當,他稍微挪動了一下,甩了甩麻木僵硬的手腕,感覺浸汗濕滑蔫溻的巴掌沉重地往下墜著,掰折得疼慌,因為長時間拤著木槍把,虎口似乎機械地張大了嘴,指頭鉗骨呆滯愣怔,一霎無法複原,胳膊上節的一塊菱角肌肉像草叢裏的青蛙似的?突突突突?跳躍著,一會兒疾觫頻振著,一會兒靜下來隻餘皮膚輕輕抖動著。
小舅將槍放到了一邊,三兩下子扒成了光腚子猴,趁梁司令不備,撥開蘆葦,貓著腰就要下灣。他前腳剛沾水,一塊大坷垃就扔了過來,“吧唧”擲到軟乎乎的小屁股上,又碰碎了,“嘩啦”反彈向了夾峙的蘆葦底部和水草裏。
姥爺低頭抽著悶旱煙,大舅前天給他新搓的火繩還沒幹透,一個勁兒地滅火,他不斷地鼓著腮幫子吹著,終於著旺了。那火繩劈劈啪啪地慢慢著著,不時地將火星飄落到地上,打著旋兒,一股艾蒿的清香鑽到大夥鼻孔裏,真跟甸子上燒苞米的味兒不相上下。
他那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苦蹙著懷疑和堅信,瞟颺著無奈與機警,直耿耿地瞅著靜悄悄的蘆葦蕩縱深孝婦河流來的方向打量著,一隻手托著布滿黑胡茬下巴,瘦凸的喉嚨骨一上一下?生氣地低聲吼道:“滾上來,小鱉羔子!就你‘歪脖子蜀黍’裹自一種嗎?誰不熱?”
天賜嚇得灰溜溜倒轉身踅了回來。“你!”梁司令跑上去照著他腚飛起一腳。三鉤著眼踢完了,心事沉重的他煩躁地又呲嗒了一句狠話——“我起你的皮!”
水光映照著他汗濕嬌嫩的上身,每一根細瘦的肋巴條都清清楚楚顯現著,左胸脯的平坦肋條縫中,他幼稚的心髒象隻堅守老窩的玲瓏機敏的小耗子,可憐巴巴卻執拗忠恕地跳動著。
安碌碡趕忙護起駒子來,他跑上前橫過身子擋著了發飆的姥爺,俯首雙臂摟著天賜的委屈的肩膀頭,滿腔愛意地繾綣著獨眼,抬起右手邊擦著小舅眼角的淚花邊埋怨道:“大人有火也不能撒到孩子身上啊!這麽小的老侄子跟著咱受罪,你心軟和一點行不行啊?和他一樣大的還都在村裏老人膝下騰楞著鼻涕鬧著玩,專職的奶子點棍,成天價咬著奶頭蕩悠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