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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複仇去(十一)

  原來,那是一位騎自行車的公子哥戴了一頂草編涼帽,陂懷裏坎坷不平,河岸上更是崖土逶迤荊棘草樹蕃蕪,行進中,從一側遠處看,頭上戴的涼帽隱隱約約可不就像一隻疾跑著的野兔子了嗎?唐留住這次的槍法真準,好在距離拉得大,中間又有植被混障著,才有驚無險,隻是把那人的葦笠給打飛了,單單挨了頓罵,有驚無險,那人光知道嘟嚕了,卻不曉得其祖上陰德庇佑。從此,唐留住又被瞎糗作的送了個戲謔歇後語——“咱手裏有數是的啦!”


  男人見了女人,特別是當著幾個女人抑或美女的麵就興奮,甚至來了“頭瘋”,這是世俗普遍現象。唐留住也不例外,本來人啊幹個什麽事兒,無怪乎為生活所迫,或者退一步說,閑著沒事了,拽個吊侃,耍個小聰明,鬧著玩,無非稀鬆平常的事兒了吧,像他不就是打個獵嘛,有啥稀奇古怪的?更沒什麽可值得誇耀的麽?


  然而,他有時就不是這樣,那年“小秋收”剛開始沒幾天,莫不是清晨一早就大扁嘴對小圓口地豎上了半瓶子燒刀子了吧?你看他整個人就臉紅脖子粗地上來了那個神經病啊,仿佛得了振世絕技,窮酸不倒地賣弄,就上來了勁,想露一手,看來他長期榮領老婆癮語豢養、誇獎,因而,浸泡在相對溫馨的環境和心態裏,慣曆得一事當前極容易滋生出頭腦發熱的君臨情緒。


  他的打水圍子就不是為了獵取幾隻野味,家裏不缺那些東西,而隻是嘩眾取寵地惹哄著大閨女小媳婦來看熱鬧。他站在一塊沙洲草甸有座大崖頭的樹上咋唬著,正在幹活的男女老少也受了感染跟著齊呼喊,用鐮刀敲手下的銅盆、水桶、鐵鍁頭,把幾個野畎嚇得從深草茂棵裏驚竄出來,沿著水邊胡亂跑圈兒,他樂得哈哈大笑,拍手稱快。


  那些可憐的野兔子、黃鼬什麽的啊一害怕跑得更快了,由於地片三麵子有水隔著,結果圍著沙洲繞了三大圈兒就累得放慢了。有戶奸老蔫撒開狗去追,那家子人刁邪狗也使孬,狗子去追上兔子了卻不咬它,專門身前身後,身上身下地玩弄一會兒,放縱開,再去攆,折騰幾個回合下來,兔子吐了黑血,四腿抽搐上了。


  這時,唐留住則瞅著周圍的幾個正胡同級官宦家玍古婦女得意忘形地翻愣著悍凶迷蕩的眼神,本來就大的能塞上一隻鞋底似的黑乎乎的嘴巴咧得跟牛B似的,引得視力不好的綠嘟蒼蠅們以為是又冒臭沫了,遂爭先恐後地哄哄飛上去叮吮。


  唐留住打的獵物,除去賣個錢填換日子,隔上一個月,晚上,便在灶上滿滿燉一鍋,香氣四溢,讓人無法抗拒,其中最鮮美的便是野鴨了,若矯捷野禽洗淨加了辣子爆炒,實在堪稱人間美饌。好客豁達的他請來親戚相好的圍鍋就灶,嘮著家長裏短,講著趣事,品嚐著野味,度過了許多美好而又難忘的光景。


  那時候大舅家的漁屋和唐留住的同住在一座沙洲上,有個中秋節他和梁拴寶都準備回村吃午飯,半路唐留住發現自己家的黃牛不見了,就叫年紀尚小的拴寶在榆樹地裏等他一會兒,自己先去蘆葦蕩裏找著牽回。


  可過了一頓飯工夫,仍然不見他的半拿影子,梁拴寶瞧著四周都是森梵的茫茫大野,雲霧繚繞,特別岑寂詭異,深淵荒藪裏不時地傳來幾聲悠長回環的鳥叫,一隻小船都沒有,幼稚的大舅心裏慌了,於是,邊哭邊抱著一把子曲曲菜回家了。大姥姥看著他手裏的野菜和滿臉的淚水,好生心疼。


  唐留住在漁屋後麵樹地裏頭養了好多隻雞,怕被猞猁猻糟蹋了,就時常在那裏看守著,貼著雞圈北麵不遠紮了個窩棚,和漁屋成犄角遙相夾峙之勢。一到晚上烏漆抹黑的,蘆葦蕩腹地便會傳來吆喝聲,接著便是一串敲竹梆子的驅逐示威聲音。


  為了防止猞猁、黃鼬晚上出動偷襲,唐留住就會扛著獵槍放一槍。那次,唐留住氣喘籲籲跑回來說打到猞猁了,梁拴寶急忙趕回街裏,叫上幾個叔叔扛著釤鐮、二齒子、頭等到下坡裏來找猞猁猻,沒想到連根毛都沒追到,後來聽說那晚唐留住確實是看到猞猁了,因為害怕放了一槍就躲到漁屋裏了,猞猁猻隻是受了輕傷,逃跑掉了。這事後來成了河崖上的笑柄。


  可唐留住的槍法很了得卻是不爭的事實,有個隆冬四九的傍晚,火爐子被西北風嘬得“嗡嗡”作響,幹木墩頭劈柴柈子冒著橙油燒得“劈啪劈啪”作亂響,唐留住叫上我大舅一同去不遠處的場院裏,循著孝婦河北畔潔白厚厚的雪地上一行行彎彎曲曲的野鴨蹼跡搜索前進,隻見唐留住杵了獵槍,彎腰下去仔細端詳一陣子,然後叫我大舅藏在麥穰垛後不要出聲,他拤著獵槍,悄悄貓腰繞行,沒走多遠,便輕鬆麻利地跟變戲法似的向半空中摟了火,隨著一聲“啪”的清脆槍響,和幾乎同時傳來的野鴨驚恐飛起的叫聲。


  一些毛爛血飛的野鴨“啪嗒嗒”掉在了樹下。唐留住大聲向我大舅一擺手喊道:“拴寶!快去撿!別叫狗叼了去!”我大舅跑在前麵,唐留住一點一點在身後跟著,等發現一地野雞時,他倆樂壞了,那長長的翅展,旺浪的身形,鮮豔的顏色,著實惹人喜愛得夠戧。我大舅提著兩大抱野鴨腦袋、雙腿,不停地來回顛達著運送,對著唐留住讚歎道:“神槍手咹!”


  而他那愛不釋手的寶貝疙瘩螺號南瓜頭子似的,兩頭尖,中間粗,又像個織梭,乳白色,有旋瓦楞紋,一端磨出了個玉米粒大小的孔,開口處扁平,歲月的滄桑留下了圓滑和光亮,右巴掌的四指正好可以伸到螺體內握住它。


  唐留住十歲時就已是嗩呐裏手了。然而,“小曲好唱口難開”,嗩呐好聽卻難學。為了練好嗩呐一大吹,他的嘴唇吹破了幾層皮,腮幫子腫得像發麵子團似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對襟爛黑襖間沒有紅色綢帶卻不知紮斷了多少根草繩子,終於,無論什麽鄉野小曲,隻要讓他聽上兩三遍,準能吹出個透徹名堂的。一次,他和堂兄去一戶親戚家吊孝。哭著進得門來,見整個靈堂竟無半點悲傷氣氛。幾個所謂的孝子賢孫不分忙著閑著的都是一臉淡漠。原來死者生前臥炕不起三年拖累了家人的耐心和孝心,離去對於死者生者都是一種解脫。


  可是親戚們卻不這麽想,他認為人生最痛苦的莫過於生離死別,老人辛辛苦苦一輩子很不容易,於是,他擰緊眉頭,找人借了杆嗩呐來,運足氣力,隨即,一聲撕心裂肺的悲曲就錚然炸響,眾人先是一震,隨即臉色漸漸沉重起來,一曲《哭皇天》,泣倒了一群人。


  好漢不提當年勇,天賜跟屁猴似的隨著唐留住身後,伸手捉弄著海螺號玩,可剛拿著,唐留住一走又逮開了。唐留住也是個很喜歡孩子的人,他順手解了下來,把梭鏢交給前麵的隊員,一邊走一邊手把手地教天賜怎麽使用、吹奏。可天賜舉在手裏,肺活量小,怎麽也吹不響,憋得個臉豬肝紅,直逗得隊員們一個勁的莞爾抿嘴。最後,天賜更失了場似的:前麵的沒聲,後頭的響了,猛一發吃奶的力氣,腚橛子裏一個噴氣式的漏暴把前後的隊員們憋不住地哈哈笑彎了腰。


  “嗬!你知道冰凍三尺絕非一日之寒了吧?”一個高個子隊員衝著不好意思的天賜跩出了這句話。


  “賜賜,不光吹奏有實靠功夫,這海螺號本身可也是大有學問的。”皇甫東風老夫子半摟著扭捏的天賜脖子顯得很親熱、關照。


  “海螺還有學問?”小舅他們都紛紛詫異地望著皇甫先生。話從皇甫先生嘴裏說出來,周圍的隊員們也一齊挓挲起了耳朵,靜靜地伺候著聽,一時間,隻有腳步仔細抬起落地,輕輕邁動的聲音了。


  皇甫先生沉思片刻,像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老母雞婆把蛋兒優哉遊哉悄無聲息地從腚眼裏往外嬔著,他抬手搓了一下眉毛不緊不慢地說:“啊,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海螺乍一看是東南沿海地區常見常用的器物,遠古東夷部落也有使用。但據我所知把海螺號當做重要響器抬舉到高峰上去的是滿族人,曆史上,海螺最常用的場合是戰爭,作用就像現代軍隊使用的軍號。努爾哈赤創建八旗軍,平日為民,戰時為兵,靠的就是用海螺來指揮調動”。


  見隊員們都聽入了迷,他幹咳幾聲清了清嗓子繼續講道:“聽說沈陽故宮博物院裏藏有七套十件海螺號,其中多數為白色或花色的天然海螺,有的渾然天成,古樸無華,有的製作講究,螺口、外匝鑲銅,螺體上踞有精美的各色料石,鑲金嵌銀的,看著像個神品。在後金和清初進行的戰爭中,海螺號成了戰爭的重要組成。同時,每年陰曆的二月初一到十五、八月初一到十五,盛京還都要舉辦大規模的吹城活動呢”。


  “還是咱們的皇甫先生真正絃誦行家啊!哎!專家就是專家,不服不行!像皇甫先生這樣的大拿來幹打仗這活真可惜了啊!他奶奶的,還不都是小日本禍害的?!”


  “等打跑鬼子,咱皇甫先生又要被請進京城裏開壇講學了。”


  隊員們七嘴八舌的由衷讚許竟讓皇甫先生有些把持不住起來,他臉紅地扶了一下眼鏡框,眼睛眯縫著盈了希望的曙光,不好意思地分辯道:“難道殺鬼子就不興知識分子參加嗎?民族興亡匹夫有責嘛!毛潤之、周恩來不都是一介書生嗎?現在不也是率領著那麽多八路軍新四軍深入敵後‘打日本救中國‘嗎?咱犧牲點做學問的機會算什麽?”


  一席肺腑之言,感動得大夥心裏熱乎乎的,好半天不再說話,群情激昂的隊員們各自身心裏都繃上了一條老弦,就是把出氣的事都算寄、招呼到打鬼子的汽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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