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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複仇去(十)

  參天大樹下葳蕤蘆葦蕩蔚為壯觀,靜靜的湖水、奔騰的小河、潺潺的瀑布泉水到處都是;纏繞的藤蘿、繁茂的蓬蒿、菁菁的花草交織成一座座綠色迷宮。鑽進遮天蔽日的蘆葦蕩如同沉溺大海之中,雙手不停地扒扯著可以下腳探身的空隙,抬頭幾乎不見藍天,隻有一些稀疏的光線斑駁地灑在沮洳地厚厚的翠綠苔蘚上。


  俯首滿眼星米豔菜,密不透風的蕩中潮濕悶熱,腳下到處暄塌濕滑,噴香的蓬草間蚰蜒忙碌著千根腿匆匆趕路,蟋蟀撅著“V”形觸須機警地蹦跳,各類色彩斑斕形態迥異的甲殼蟲聚精會神地親昵摟抱,空氣裏飄滿了鮮花蕊藥,不停地通過呼吸進入你的肺腑之中,帶去甜蜜芬芳的問候,蔭翳裏溫馨恬適,綺思繽紛,美夢聯翩,蟲蛇出沒,不時有飛鳥受驚,撲啦啦地飛起來。


  涉足其間不僅溽熱熏蒸騰,蒸氣烘烘,而且也頗感非常困難重重,總怕一不小心,那片尖利的軟葉紮著眼睛或劃破臉頰。裏麵的叢藪荊棘灌木自由恣肆地蓬勃瘋躥,因無人打擾砍伐,所以,都長得異常高碩挓挲,草甸低窪處經常可以見到成串葫蘆狀的水潦小塘,大概是常年大河漲落或雨水瀦匯而成,清澈見底,細石苲草嘎啦清晰可見,不時攢濺起珠璣般燦爛的陽光,一群群不知名的魚兒、浮蟲在漫水裏悠閑地遊樂著。


  墜在隊伍後麵的唐留住,押後陣似的,一步步往前倒悠著雙腿,他扛著那把梭鏢不時地蹭刮得葦穂晃搖著,最惹眼的是掛在腰間的那把係了繡花結的海螺號,隨著屁股的扭動一顛一顛的。俗話說端公(巫師)吹牛角,道士吹海螺,可唐留住是端公、道士、民間藝人一身擔了,嗩呐、海螺(嘎啦)、牛角號都會吹,樣樣出彩,外加上祖傳的打獵好槍法,所以,大夥就幹脆叫他“唐四彩”了。


  別看唐留住叔人鈍些卻是出自錦秋湖上的老世家獵戶了,他老爹年紀高,白胡子一大把,老胳膊老腿的行動不便,就派他背著自己用過幾十年的獵槍,按照他指點的門道來讓唐留住跟著梁司令去打東洋鬼子了。作為“一溜邊河崖”有名的好槍手。唐留住用土槍打到過灣裏的大鯉魚。


  梁拴寶曾經說過從孩提時就記得唐留住留住的身材魁偉高大。右臉上有一塊豌豆大小的傷疤,弟兄排行老三,莊裏人有的就在背後喊他三疤瘌。他一上來邪脾氣,也夠個人受的。敢當麵直呼三疤瘌的人有,梁拴寶不敢,也不會,他很尊敬唐留住,卻是姥爺教化的結果。


  唐留住個頭不高,精幹巴瘦,脾氣暴躁,再加上那塊疤瘌,誰見了也得敬畏三分。他時常扛著獵槍腰插匕首全副武裝牽著狗獵進湖去打野生禽獸,轉悠半天回來時槍上一般掛著兩三隻野兔子山雞什麽的。祖奶奶用大彎牛角給唐留住做的黑火藥桶子,還有用牛皮縫製了放鐵砂子的藥葫蘆,被唐留住係在自己腰繩上,一走一顛搭的。他記得那個放鐵砂子的藥葫蘆是陪爺爺一起上坡時弄丟了。


  唐留住相對於我姥爺主要也有三個愛好:養鳥、打獵、喝酒。擱現在,真像個淪落為紈絝子弟的苗子。問題是,或許就如街坊們經常議論的,某某人家族墳頭上沒長當大官的那棵草,唐留住還和絕大多數鄉親一樣沒有靠山,過著寡淡平和日頭,被市井勢利小人所漠視。


  還有,唐留住膝下倆小子,沒有閨女,長期臥病的奶奶缺乏“小棉襖”相依為命的體貼照顧,倆皮實兒子跟著他在外麵躥,掙光景,風裏來雨裏去,吃苦受罪,撐麵子。所以,唐留住的那些個愛好也無非就是苦中作樂而已。


  唐留住是個老軍人,據街坊們傳說,他曾經跟隨護國軍轉戰南北,給蔡鍔當過勤務兵,挑過行李,佩戴手槍,並吹噓他有一手好槍法。


  當然了,也有人就像現在有過之而無不及依然司空見慣地背地後裏詆毀人,說他當兵不假,僅是一名部隊夥夫,挑擔也對,都是些鍋碗瓢盆。後來就被無聊者演繹成了:“戴綠帽子,背黑鍋,還撈不著打炮。”意思是一個窩囊的炮兵炊事班夥夫。


  但是,不論怎樣說,唐留住作為一個早期的革命軍人卻是不爭的事實,跑外投奔革命黨,為社稷江山流過汗出過力,好在沒有把塊頭子撂在外頭,比畏縮在小家裏白天忙二畝地一頭牛晚上抱著老婆幹的苟且偷生燕雀之輩強百倍。


  姥爺告訴我整個謠言的策源地就是一個膽小如鼠的無能自私猥瑣邪種,那年,革命軍到“一溜邊河崖”雇了草班喜戲團子給大夥獻演,順便宣傳革命道理,招募有誌青年參軍,而那廝卻瞧完了戲,還說不好,他爹更給他揣上幹糧躲到錦秋湖蘆葦蕩裏逃避征兵。


  唐留住話不多,酒喝高了,大家一起哄,就會唱起當年行伍裏的調子來。姥爺清楚地記得他唱過一首原汁原味的不知名的軍歌。過秋打穀場上,傍晚炊煙四起,空曠閑適,唐留住赤裸上身,紅頭漲臉,雙手掐腰,像個牴角山羊,擰著脖子扯著喉嚨吼道:“一更睡大覺,二更尿泡尿,三更梆子敲,四更公雞叫,五更吹軍號。這邊忙做飯,那廂瞎胡鬧。戰士上刺刀,團長話滔滔。叫聲參謀長哎,諸葛算錯了。為啥鬧糟嘍糕,點子咧大了調。多虧俺留一手,機關槍伺候著。他要不投降,咱就開大炮。你想皇上恣,俺說共和好!”


  唐留住有一枝和他形影不離的舊鳥槍。那是一杆地道上了一把子年紀的老輩子鳥槍,槍高兩米多,棗紅油亮。小時候,我上坡拾柴禾見到過土槍幫的打手們圍獵野兔的情景。


  那土槍開火的聲音聽起來完全跟其物質構造相吻合,就是火藥在槍管裏燃燒暴發驅動著鐵砂從槍口噴射而出的那種緊緊壓縮著迅速運行,然後猛忽地呼嘯著狂散綻去,就形成了從黯啞到瞬間的敞放烈湧的扇麵效應,黑紅的雲團,灼炙烤璨的迷霧堆,縝密、抱裹在一起,又有瓤性的囊腫的整體爆炸,聲音的質感的外圍傳來膠皮帶抽擊在彈性十足寬薄兼備、半硬半軟的物體表麵上的大幅度拍打所傳出的——“劈——嗒”或者“咚——嗒”的震響,立馬就被似乎密不透風的木板似的原野植被反彈了回來。


  唐留住從不用舉著瞄準擊發,發現目標時都是弓著腰,左手握槍管,右手扣扳機。


  冬小麥萌芽的廩秋裏,錦秋湖上第二次秋收之後,大野失去了青紗帳嗬護,一派空蕩蕩的,野兔子、狐狸、猞猁們可憐兮兮,沒了藏身之所,驚慌亂竄。一天下午,姥爺從私塾下了學正往家走,有人就喊了,“唐三疤瘌在打兔子了!”他和幾個小夥計就站在漁村寨牆上往下窪裏觀望。


  隻見不遠處,唐留住肩扛鳥槍,在一條蒿草縝密的大溝坡裏發現了野兔的活動蹤跡,走著走著,他就老道地改變了姿態,先是身體壓低慢跑,接著就邁開大步迅跑,槍管交給了左手,抬腳踢起一塊土坷垃,一隻野兔受驚從窩裏逃出。


  唐留住畢竟老成持重,不慌不忙,跟鬧著玩似的,身體下蹲的同時,土槍一掄,“咚“一聲響起,一股硝煙的前方,野兔躍起一米多高,齉聲摔落在草地上。“打中啦!打中啦!”一群孩子跟著歡呼起來。


  “鳥打轟飛,兔子打跑。”這是後來姥爺他們親耳所聽唐留住傳授的打獵秘訣。不過,光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誰也不是常勝將軍,唐留住玩槍也有耍走眼的時候,還差一點鬧出人命來。


  有一天,他在幹涸的老烏河東岸蛇曲道上搜尋野獸行蹤,綠樹婆娑的河沿裏頭,似乎有一隻棕色兔子在跳將著狂奔,心急性躁的唐留住搶躥幾步,情急之中,盡管模模糊糊的,可他很擔憂獵物溜掉,於是,來了個神仙轉身,麻麻利利地就是一個漂亮的回馬槍。


  他還以為這回弄著好事了,誰料河岸下傳來一聲叫罵:“哪個龜孫子瞎了眼!”唐留住聞聲情知不妙,撒腿就往回撤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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