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勾當(十)
姥爺撐著小船像一隻驍勇神奇的拉布拉多犬敏捷地探逐著冰底的海豹似的,“唰唰唰”地輕輕起伏著急進,出沒於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錦秋湖雲水間,伴著些淡淡的水草的香腥。連著綿濛水麵朝上一片擴張著的盡是同樣陰沉的天,如果不是高空雲層疊壓下,幾乎就同底下湖水整個兒混合在了一團,天地莫辨了。
梁九畢竟是地道湖裏人,撐起舟來淩波踏浪如飛燕,趕路對於水上功夫過硬的他來講根本不在話下,特別是當他使出渾身的解數時,一篙下去直插河底泥,伸張接力,撥搗相濟,篙篙紮滿勁,小船後部一下蹲,尖頭歘欻昂翹像響箭風馳電掣,沒用半頓飯的工夫就追上了賊船。
他悄悄地抓起蛇一樣盤在腳下的飛虎爪,舉起來揚到右肩膀後旋了數圈,照著賊船後樓猛地一揮,“嗖”,散發著堿味的熟牛皮繩淩空展翅的鷹隼似的“嗖”地射了出去,“吧唧”啃著了船木,船上從艙裏出來搬東西的匪兵見狀操起一把大刀就砍向繩子,可誰知一刀下去,繩子未斷他的刀卻被彈了起來,因為姥爺的飛抓之索是上等牛筋匝絞製成,堅韌無比彈力十足。
姥爺幾把便拽緊船,“噌”地就勢猛躍,一下子就跳到了船舷邊,三兩下即攀登上了賊船。那匪兵著急無奈地提刀向姥爺撲去,姥爺一伸手便把刀奪了過來,將那匪兵推上船頭,那匪兵也是一衝上船頭,直托著手腕呆了一樣,忘了喊疼,便定在那裏了,被姥爺掐著脖子一掌拍下了水去。
他躡手躡腳地向前摸去,甲板上一層新刮的魚鱗差點將姥爺滑倒,他踮著腳尖邁過去,慢慢接近船艙,這時,一個人販子正推開艙門出來撒尿。姥爺躲在拐角一側,心想先讓這廝喝個痛快,好手不殺拉尿之人。那個人販子衝著湖水悠悠揚揚唱得舒舒坦坦,哼著小曲就要收兵提褲,可一個哆嗦還沒打完就被姥爺擰歪了頭,姥爺壓低聲音喊道:“提上褲,甭吱聲,不老實就填到你灣裏喂王八。”
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得人販子冷汗潸潸龜縮著身子,他一抬頭看到了姥爺腰裏掖著的那把鋥亮的快慢機,頭像上足了發條的機械玩具雞啄米似的,一個勁地點搭成了塊。半天才敢斜覷來人,一見梁九鷹眼睒睒凶相逼人,那個瘦猴人販子雖然滿口對答伶牙俐齒,但早已心虛麵蔫,他慌慌張張地領著梁九下到船肚子裏,打開豎立的艙門,但見昏暗的燈光下,姥姥雖手腳捆綁,嘴裏嘟著毛巾,雙眼微眯,卻自有的懿範端莊、冰清玉潔之氣,愉婉繾綣、雍容矜持毫不沮喪失意。
擠在裏艙的土頑們如廟中木雕泥塑一般僵住了,繼而,個個互遞眼色,壯著狗膽,虎視眈眈,坐在桌邊的兩個滿臉煞氣的漢子猙獰地盯著忽然不期而至的姥爺,仿佛隨時都要撲上來的架勢。梁九不覺心頭一樂,心想:“好聽!好久沒攬到趁手活了,今次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幫外強中幹的壞蛋家夥了。”
姥姥起初為這猛不丁的迥異變故嚇呆了,紮煞著手扭了幾下身子,無奈被粗大的麻繩捆得緊緊的,一直呆著動彈不得。“幹什麽的?再往前走當心小命!”姥爺一身浩然正氣不動聲色地繼續往前挺進,一步,又一步,眼盯著步步逼近的不善來者。
那絡腮胡子臉上有道凸疣傷疤從眼角直到脖下的綁匪頭子發瘋了似的歇斯底裏大跳大叫,那七八個土頑跟著炸了營,“噢”地一片聲,手忙腳亂呐喊著潮水群狼般衝了上來!
此時艙裏所有燈燭被他們猛然的舉動趕起的風兒撲得一齊歪斜忽悠著,艙內瞬間變得昏暗起來,衝在前麵的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獨眼土頑驚恐地看著姥爺。而姥爺一派泰然自若處變不驚的大度樣子,也不抽刀而是怒目逼視著自己,當即已嚇得那廝瞳仁皺縮得幾乎豌豆大小,映燈放著虛脫的賊亮光,腮邊肌肉一抽一搐,雙腿抖索著向後退。
繼而,他醒過神來,猛地躥上去,搶過桌子上的一把切菜刀,咬牙切齒地撲了上來。梁九無事一樣,根本不正眼相瞧,原地不動若無其事地飛起一腳,踢將出去,隻聽“撲棱”一聲響,匪兵芭鬥似的腦袋撞在了船身的紅鬆幫子上,“咚”地反彈回來,又“撲通”摔倒在了底板上。
由於姥爺發力大了點,當即那廝額頭熱烈響應著,撞出了一個鵪鶉蛋大小的腫鼓包,疼得他連聲“哇哇”喊娘。門口那人販子大叫一聲“不好!”掉頭就跑,姥爺又是一腿,隻見他一個踉蹌絆在門檻上直摔出去摜了個狗吃屎,兀自在地板上打滾掙紮開了。再看眾綁匪一下全都惶駭失色,亂作一團沸粥。
“你們誰敢動!”姥爺爆雷般大吼一聲,一手提著那個人販子,棉花包兒般輕飄飄地拎起來,又一撒手“噗嗤”摔了下去。他的口音因在濟南和魯中山區呆了一段時間,不再是純錦秋湖味了,但也不是外鄉方言土語,聽得被綁在後麵的姥姥臉紅熱脹,倍受鼓舞,激動不已。
“還想站著尿尿的都給我老實點!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九爺爺,誰活夠了,咳嗽聲,隻管來!敢走出這艙門半步,瞧著了!”他伸出左手,抓過一根船槳,一掌斜劈過去,“哢嚓”一聲斷成了兩截:“——這就是樣子!”一個下馬威,嚇得土頑們有的交頭接耳,有的驚歎嘖嘖,有的磕頭如搗蒜,直叫著饒命。
綁匪頭目雙膝一軟“撲嗵”跪倒在了甲板上,掄圓了胳膊左右開弓,一記記猛扇自己耳光,哆哆嗦嗦地說:“大,大,大,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我,我,我不是人!我不,不,不,不是人!我,我……畜牲,畜,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