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漁台子上反偷襲（五）

  水雞、野鴨飛起來，野兔子驚得到處蹦躥，還有猞猁、人腳獾子慌亂中虎視眈眈地邊表示抗議邊不情願地躲避，就是不見狐狸蹤跡。


  依著田大山人的麵授機宜，神秘指點，人們放走了野雞野兔這些可憐的家夥，就一心一意采取拉網戰術對付那狐狸。隨著鐵壁合圍越來越小，越箍越緊，直到都能看見對麵人的帽子尖了。忽然有人大叫：“紅毛狐狸！”


  這時，隻見一隻哈巴狗一般大的火狐，從一人多高的蓼秸、紫尖茅子草以及羊角蔓縝密交織的棵蔸子裏猛躥了出來，又逃進了另一片紫穗槐叢。


  孜孜不倦的狗叫飄來飛去，群狗顛得更歡了，碰得蘆葦搖搖晃晃“歘拉啦啦”直響。半大小子們扯著驢嗓子喊得更響亮了，老田頭手攏成喇叭筒子，滿意地煽動著喊道：“合圍了哎，合圍了！”於是，眾人橫拿豎舉了各種鐵頭子工具，敲得銅盆、破鍋子“咣咣”嘈雜成半天雷雨。


  獵圈越來越小，終於，那隻肥大的狐狸如同緊拉風箱鼓吹而起的灶火，在葦地裏慌不擇路地東奔西突。此時，很顯然突圍已經是徒勞危險的了，漁農們手裏的每一把鋼叉都能易如反掌地刺穿它的皮肉，一擊斃命。


  那火狐狸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處境，它忽然變得有點從容起來，慢慢走到一汪晶泉滃然仰湓的澄澈小潭旁，對著水鏡蹭拂了幾下嘴臉須毛。


  此時，葳蕤的蘆葦蕩寂靜綺麗，湖水湉湉流動，蜎蟲蹁蝶，映著高天上流霞，萍縈著葦鶯瀏亮婉轉的歌聲，像一幕幕精彩的月亮夢幻奇劇，何等浪漫的人間美景啊！


  而那隻狐狸竟直橛樣站立起來了，瞧上去倒有幾分美人的嫻淑安詳，油黑的嘴巴閃著光澤，酡紅的背毛綢光奕奕，白白的肚子沉甸甸下垂著，像懷了崽，真的是一身上等的好皮毛，眼睛是兩隻烏瑩瑩的晶珠，惶惑之餘少見了接受討伐的樣子，偊偊獨行，往前走著像要赴朋友的約會——看樣子它打算投湖自盡了！


  狐狸在悲壯赴難的進程中，還不斷於花草馝馞間發出嚶嚶的鳴叫，好象一個縞素婦人在哭泣。


  安碌碡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黏黏糊糊、猶豫軟弱，你還是那個殺魚不眨眼的錦秋驍手嗎？他用力攥緊了魚叉竹竿，躬起身子，壓縮著爆發力，擺好進攻的架式，緊盯著火狐狸進入幾棵蘆葦之間的空檔。


  他心髒撲撲疾跳，一股股熱燙卻臌戧著森寒的血氣衝上腦際，冰火跳躍著狂躁搏鬥在眼前，他感到兩個太陽穴亂針痛紮，被烤灼和凜冽的動態交替蹂躪著。


  火狐好象看破了他的遲遲疑疑矛盾煎熬，遂加倍發力張揚攢射著蕩婦最後的蠱魅力。他緊緊迷離一下雙眼，猛地甩動了一下頭顱，試圖擺脫這種淪落狀態。安碌碡騏驥一躍，像莽漢衝出冰窟窿，鑽進了棉大衣裏，一個激靈觳觫向後撤折身子，右臂一揮，對準那火狐狸的頭顱就要飆射出去。


  與此同時，就在老田頭又把手攏成喇叭，也即將發出“撒狗”令的時候，幾十條意氣風發的狗如果從大家手裏一撒，頃刻就會撕扯得那火狐狸亂毛撲騰、血肉模糊的了。


  但是，也更可能什麽都得不到，血腥的場麵會不會發生，那隻為雛崽複仇的母狐狸窮途末路地發出從未有過的，如同人聲的含混不清淩厲的長長慨歎，似乎涼颼幽怨的秋雨，在不依不饒的人們耳畔鼓蕩著。


  然而，短暫的僵持後，不知誰呈拋物線地扔過來一枚大爆仗，剛好落在火狐跟前，瞬間就將它的右前腿炸得烏黑裂撅，血流淋漓了，望著爛濺的草葉子，更懾於窮追猛打苦苦圍獵的人陣，那隻火狐驚恐萬狀地往前蹡踉著猛竄了幾步就要倉皇執拗地一頭向湖水裏紮去……


  此刻，蘆葦蕩中隻有棵葉摩擦的“唦唦”聲遠遠流播著，輝煌的斜陽已把一個個人影拉得老長老長，將沉寂得快要爆炸的氣氛烘焙得更加白熱焦灼岌岌可危。


  “放嘍它！”


  癡騃騃瞧著這一幕的蓼花不知怎的突然從心底翻出一團頑強難馭的可憐楚楚的迷茫情緒來，她改變了主意，竟然聲嘶力竭連自己都感覺陌生地呼喊起來，受到不知來自何方潛入體內的一種不斷鼓戧的詭譎力量按耐不住地頻頻衝擊、感染。


  隨即莫名其妙地披頭散發打落了安碌碡手裏的魚叉，瘋了一樣奔跑起來，奪下人們手裏的牽狗繩，動作麻利瀟灑，出神入化的鳳翥龍蟠，風檣陣馬，夕陽照耀著她窈窕楚楚塗滿金黃的身姿，仿佛一位自天而降的狷潔女神。


  參加合圍的大夥簡直驚呆了，依稀承了玄瑰鬱穆力量的驅輦，鬼使神差地網開一麵，呆若木雞地眼看著那隻灰溜溜的火狐狸僥幸地向著煙波浩渺的西大泊蘆葦蕩點搭著腿一路跳躍奔跑而去……融入了夕陽矍鑠裏的錦繡麗雲練霓粉虹，窈藹青冥的綠蔥蔥、莽蒼蒼……


  不過，此刻的蓼花卻突然覺得頭頂上有如天女散花，大晴天卻瀟瀟灑灑落下了米黃花的細雨來，她聞到一股類似於國槐花發出的奇異芬芳包圍過來，緊接著，眼前就漸漸模糊起來，整個身體中的骨肉仿佛都被這香氣侵透、融化，軟綿綿地倒在地上，不省了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