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花燭夜拯薄命女（二）
蓼花和姐妹們穿梭在葦蒲稗蓼各種蓁芬綢直的草花之間，驚擾起成群搭幫的野鴨水雞，鋪天蓋地的麻雀哄哄起落，婉轉玲玎、忭盈曼妙的鶯歌燕舞引得眾姐妹門靈魂出竅，野花的濃釅芬芳將她們的豆蔻年華滋養得孌麗美雅，綽約翩翩。
她們沐浴著燦爛的陽光綻放出爛漫優雅如醉如癡的天性心景來，禁不住好一陣嬉戲歡唱。綠油油的蘆葦正搖曳著紫熒熠熠的花穗，一隻隻葦鶯的飛臨與離去感應得秀頎的蘆葦莞爾歡欣，身腰顫悠悠，曳翩翩。歡鬧聲蕩漾在熱季寂靜的湖窪間，奕奕神采漫漶的青紗帳裏不時可見驚起的野雉拖著長長地尾羽掠飛而去，惹得高空盤旋的蒼鷹頻頻俯衝觀看，逗得紫燕們頡頏翻飛貪婪地穿梭出沒於青春洋溢的氣氛裏，不停地啄食著淑女情味。
蓼花悉悉索索一片一片地打著厚實寬大的葦子底葉，心旌卻難以放鬆舒朗，思緒漫無邊際地漫遊逛蕩著，一會兒飛翔，一會兒棲落。蓼花想起了兒時跟著奶奶身後的那些美好時光。
依稀又到粽子飄香的時節了，拂煦的秋風撩動起她最敏感的依戀情愫，一種久違的溫馨幻覺不禁戚戚然酸澀甜朗地漸次湧上心頭，喚醒了蓼花心底那些越來越迫近的記憶。
雖然那些美好的發生逝去了也會永遠留住，而醜惡的存在即是當前洶洶也將很快淹沒掉的，一個個小巧的蔥綠的粽子翡翠珍珠一樣串起了大野的水腥、蘆葦蕩的芬芳、洲浜人性的真善以及整個錦秋湖的靈麗，真的有時候萬物都契合著人天共振的稟賦和願景。
早晨起來，奶奶總會將剝好的粽子放在碗裏，糯米白白脹脹，也有被染得黃澄澄、綠瑩瑩的，粽子的頂尖和身體裏會有幾顆紅棗，就如一粒粒紅寶石鑲嵌在翡翠黃玉上，咬上一口，甜滋滋，香噴噴，粘韌軟糯淳厚，那麽令人心醉，回味無窮。
那時，每逢端午節前，漁台子胡同道裏雙手顫巍巍的奶奶梳理著水浸過的葦葉，細細選兩三葉，錯落疊鋪，打個錐型的鬥，依次從水盆裏撈起糯米、大紅棗填進去，又將高出的葦葉回卷繞個圈，粽子便成型了，再用嘴咬住細繩的一頭，纏繞紮緊。奶奶心靈手巧，會包五角粽、長條粽，而且能包出五六種味道，紅棗粽和蜜棗粽最平常。老家院子裏有棵棗樹，結的棗子皮薄肉甜，每年秋天奶奶篩選一小布袋最好的，曬幹了儲藏起來，次年包紅棗粽時，用溫水泡一夜即可派上用場。
如果包蜜棗粽，奶奶會提前把棗子的核挖掉，再到村外蜂場買半斤新蜜，摻入紅糖製成蜜棗，這樣包成的蜜棗粽香甜無比，讓人垂涎欲滴。奶奶還會包臘腸粽子，把臘腸切成均勻的薄片，撒一層糯米鋪一層臘腸片，吃起來鹹淡適宜，唇齒留香。她和爹爹最愛吃臘肉長條粽。包長條粽子是要一些技術的，奶奶把臘肉切成三四寸長的方條，小手指粗細，很勻稱，然後用兩片葦葉十字交叉，取一撮糯米墊底，把肉條豎立中央，將兩片葦葉捋起，翼側插入葦葉，旋轉著順勢上卷，十字花的兩片葦葉包到盡頭時，再用葦葉接續……
印象中，奶奶就是這樣包的，保持肉條始終居中，而且還要邊向上包邊捆紮。她也曾試著包過多次，可兩隻笨手實在顧不過來，無奈均以失敗告終。陪奶奶包粽子時，蓼花總愛問：“啥時才能吃呀？”“等等！”奶奶看她有些“猴急”，便想辦法哄著她轉移注意力。
奶奶會不緊不慢地給她和小夥伴們講起掛艾葉、“打露水”、係五彩花繩、戴香囊、賽龍舟等端午節風俗習慣和傳奇故事，她們聽得津津有味，直到一大籮筐包完了，還興趣盎然著，意猶未盡。
伴著鐵鍋裏飄溢出來的清香，一段漫長的等待之後，粽子出鍋了，剝開碧綠的葦葉，她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來，粽子還很燙，嘴裏不時發出“唏呼唏呼”的聲響。奶奶看著他貪婪的吃相，會疼愛地嚷著：“急啥急啥，慢點兒吃哦……奶奶管飽，少吃點兒，糯米不好消化啊，下頓還有呢！”
然後，奶奶露出所剩無幾的牙口高興地笑起來，那滋味比自己吃著還甜呢！啊，奶奶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閃現，可她知道無論如何也贖不回那些永遠難忘的日子了。
蓼花擦去眼角淒楚的思念淚水。隻怪姐妹們低頭忙活了，剛才為之雀躍的蘆葦蕩上空的太陽，被不知從哪裏飄來的雲翳擋住了光芒，怎麽就變成了眵眉糊眼的昧穆明疤了？
河筒子裏刮來的腥香潮風也涼颼森岑起來，胳膊上忽地就暴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想到糟糠身家崢嶸世相，眼前蓬亂攪纏著一大團亂麻毛線烏瘴，心裏覺得像身邊這枯葉腐爛黑泥稀稠的泥塘濘溷。情緒低落了就難免胡思亂想，蓼花暗自絮叨著：“都怪爹娘給自己起的這個可憐的名字！”蓼花，衰賤的蓼花，沒人疼的蓼花，誰知道這往後的日子會怎麽樣呢！
眼看著快晌午了，蓼花她們將精心劈下的翠蔥蔥的老葦葉，采集的一筐筐蓴菜，掐扯的一小把一小把曲曲菜，抱到船上，碼放好，然後開船順流而下。小船一路過箔道蕩灣子劃溝沚，拐彎抹汊，因為是借著河水湯湯的流向，所以，手裏竹篙輕盈如玩戲法的道具，隻偶爾左右擺執幾下，防止蹭上崖頭或騎上苲草藪葦蒲蕩就行。
姐妹們有的將兩腿插進水裏，鼓搗著漣漪逗艮，上下踢踏著濺起一團團亢奮的水花，有的俯身撩水粉皮子，或者用葦葉折疊小舢板放漂，或者用手捂成推倉猛噴不遠處的水鳥、青蛙、水馬和水畚箕……歡聲笑語被洋溢得水亮亮的，天潤潤的……
不知不覺地就來到了賈家屋子以西賈爾君漁台子附近，快要到家了，姐妹們，舒張一下賴腰，有的幹脆又懶洋洋地躺在了茸茸浥浥的青草堆上，正滿懷成就感的放鬆歇息著呢，猛然間，耳邊傳來了“叭叭叭”幾聲沉悶的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