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花燭夜拯薄命女(一)
蒲香的不幸離去,給與了魏蓼花沉重的打擊,雖然我大姥姥作為歐陽蒲香的香閨“蜜友”,強忍住悲哭,再三勸解其父母家人,盡早走出苦海直麵貧窮潦倒的日子,把小孩拉扯大,可她自己的身世也好不到哪裏去,真是惺惺惜惺惺,同病相憐,也是一個苦命女子。
作為一個寄人籬下孤苦伶仃的文弱妮子,蓼花父母死得早,十四五歲的時候,她不過還是黑幹糙瘦、頭發蓬草般的黃毛丫頭,可是,也真應了女大十八變,潛藏在體內的月光終究是要蘇醒皎潔起來的,這不是?轉眼之間,原本幾乎毫不惹人注目的她竟然逐漸出落成一個鮮嫩嫩、水靈靈的鳳香大閨女了。
蓼花鵝蛋形的臉頰玉白嬌嫩,粉腮緋紅似朝霞初綻彤雲飛度,烏翹的長睫毛鑲嵌著明月般的慧眸,一忽扇宛如開口啁啾放歌的葦鶯,一撲啦就像振翮欲飛的鴿子。她挎著筐子從河邊走過,勻勻稱稱高高挑挑的身條兒恰似檀欒,一晃一抖精神生風,俊俏圓潤的麵容流光溢芳,炯亮亮的神采玉韻照進水裏溶入波中,連魚蝦都心理失衡,癢癢吱吱,直嫉妒得一個勁地撲棱棱,打翻花兒,那副細膩光溜的好皮肉讓蚊蠅紛紛自慚形穢,不忍飛擾玷汙下嘴。
三伏天田裏,太陽燙得像烙鐵,射在人身上比熱針灸亂躁砭更烤灼得慌,曬得燙死人,河裏泛起熱哄哄的腥氣,細微的滋滋作響,此起彼伏,就像鍛燒的鐵家什淬火時的尾聲,水麵結滿了一層綠油漆,閃爍著巨大的光亮,鼓噪著一個個氣泡泡。親姨表哥哥扶犁,她拉繩,牛一樣地出老力氣,表嫂嫂在倒垂柳花蔭涼底下梳風沐爽地擰蒲草、玉米皮製品。
卻也怪得很,嫂嫂越拿自己當回事,皮膚越不見白淨,相反,玉皙瓷光的蓼花越當舍孩子摔打,還就是越皮實潑辣,根本不見發黑的跡象,這委實讓心眼芝麻粒般的嫂嫂橫生怨憤,難聽的話說不出來,可嘴巴撅得能拴上叫驢了,表情那個抑鬱陰冷啊,仿佛跌進冰窟窿裏,又似誰家欠了她八輩子閻王賬不還。
表嫂嫂的霸氣統治和舍我其誰的悠閑享樂換來的是個雪梨外表起褐光的麻糙膚相,而蓼花拿著當個小子的破壞性使喚卻落得個脂嫩得像是削了皮的雪花梨肉,無奈得很啊!
歲月高天上流雲般靜靜地飄散而去,孝婦河灘裏順風順水的荊門蓽戶小漁村啊,就那樣不經意間無視人們情緒好惡地抖露出了這麽一塊稀世小家碧玉!
好個清水出芙蓉,天然勝雕飾。老婆婆們遠遠看到蓼花楚楚動人的容顏風采,登時皺眼瀏亮,顧盼光鮮起來,禁不住走近了拉著她的手,摸著瞅著親密地跟她說話,最後,都不無歎息地倒出一口長氣,望起天上祥雲煦風,地上清令野色來,那個喝了蜜糖水般由衷的開心喜歡,那個藏匿著金銀寶貝的不無憂慮的牽掛,隻恐怕淪入了這荒唐塵世間人若仙女命比紙薄的市儈猥瑣的邏輯定義域。
最後,從她們可憐巴巴自顧不暇滄桑純真的嘴角飄出的蝴蝶扇翅膀,蜻蜓擁蓴花,蜜蜂沾蕊藥般的眼神流翕的話語就是——“菩薩保佑!”一溜邊河崖誰都知道,天上掉下了個林妹妹落到了賈老燜家,她,就是——聊若星辰淑雅豔麗的蓼花。
漁村裏的小夥子們砰然心儀,然而,囿於落後貧窶的自卑,老實巴交、唯諾保守的秉性,對於蓼花的推崇僅僅停留在口頭的稱讚和傳揚上,甚至就連最起碼的誇獎都羞於說出,以免被戲謔為不正經。因之通過月老的名正言順地謀取心儀的對象成了那個相當長的年代裏的姻緣獨木橋。
柳眼猶自嫻,不知花笑為誰含。蓼花十六歲那年,媒人們就像蒼蠅一樣呼呼地從表哥家裏出出進進,踩破門檔,可蓼花的窮賤表嫂嫂的腦袋就像挑擔叫賣的貨郎手裏的撥浪鼓一樣搖個不停。他們不僅舍不得失去蓼花這樣一個作伴頂事忙裏跑外的好幫手,聽話誠摯趁心如意的勞動力。
同時,俗話說一家女百家求,賈老燜夫妻倆見表妹長得俊俏便更有了底氣,越發尋思著待價而沽,也好給蓼花找個有錢有勢的婆家,攀個高枝,享個莊戶人家望眼欲穿的榮華富貴,自家多得些賺頭,好弄幾個錢為自己那個上下眼皮扒呲的寶貝兒子娶房媳婦。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有倒是為人不圖三分利沒誰願起早五更,不論是瘸的瞎的隻要有吃有穿自有閨女上門混成一戶人家,男人當炮灰為活命,良家婦女委身煙花柳巷掙光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嚴酷的雜俎現實逼得人變態地想方設法投機鑽營。而一旦囊中羞澀了,誰家樂意瞭你半眼?生在閭閻蒼蓽,饑寒交迫鬼魅相隨,欲擺脫突圍,一個字——難啊!
就這樣蓼花的婚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拖拉著,轉眼之間,蓼花已經快要二十出頭了。她是神樣的討人喜歡,也仙樣的討鳥喜歡,紫螢唱秋豔,迷蝶亂春愁,這不,錦秋湖裏的靈麗鳥兒總愛圍著她啼鳴,她剛打算推開柴門撐舟下湖,那邊一溜煙的葦鶯、鷦鷯、翠鳥兒就已經嘰嘰喳喳一傳十十傳百地張揚開了,紛紛蹬悠開顫晃晃的枝椏葉子,爭先恐後地直奔了美女蜂擁而去,各種嗓門的天籟之音抑揚頓挫此起彼伏,啁啾洶湧,發自肺腑地歌頌、合圍、惹逗、點讚著。
眼瞧著就快要過端午節了,蓼花和葉子、月齡等五六個姐妹相約作伴,逆著孝婦河水蕩舟而上,穿過一片片荷塘沙洲,去西大泊的蘆葦蕩裏撈蓴菜,采粽子葦葉,
蓼花從小娘沒得早,歪打正著,腳沒有遭罪,十一二歲時,表嫂聽別人說了幾次,也試著給她裹足,可都因為蓼花疼得哭喊而放棄,最後表嫂索性把裹腳布一扔說:“不裹啦,愛咋地咋地。”
雖然表嫂生了氣,可蓼花卻因此得福保存了一雙天足,行動勞作利落幹脆,沒有小腳女子的畏畏縮縮。葉子也是個大腳姑娘,她倒不是沒碰上纏足,而是纏到一半自己怕疼又偷偷放開了,為此沒少挨她娘打。幾個人說說笑笑,在蘆葦蕩裏自由行動,既幹了活,又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