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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病貓逼成厲眼鷹(一)

  後來人們才弄明白了破罐子破摔的安碌碡幾乎白手起家,耍耍嘴薄皮子,使使小心眼子,居然就套住了白狼,漸漸地靠拇指裉大天的絕活吃了恣了賭食麻將湯,慣賭常贏,根據贏錢三隻眼,係其“馬王爺”外號的一枝由來。


  當然僅此也遠遠稱不起“馬王爺”,俗話說:“瞎狠,禿愣怔”,而真正能威懾一溜邊河崖的,是他那一身能擘三雕弧,敢殺敢砍敢闖的野蠻鯁鷙勁。


  俚語又講:“馬王爺怒睜三隻眼,小鬼嚇得都膽寒。”安碌碡自然沒有三隻眼,但是,他駭人怖辣的卻是那第三隻眼,而所謂第三隻眼,也是一隻眼,卻是一隻梟毒鷹眼。


  由於很在乎甚至提防別人出心戲耍自己,他的外號“厲眼鷹”,百姓們每每口誤成“一眼鷹”,他就沒好氣地鷹眼一瞪,“噶哈啊(幹什麽)?咋著了?哪裏癢癢啊?”大夥趕忙糾正道“厲眼,厲眼,厲害,厲害,厲眼鷹!”這才相安無事地放過了,否則,他會以為你譏笑他,難免拳頭伺候。


  雖然平常時候他溫馴得像隻鴿子似的,鐵杆弟兄們見他高興了也友善地鬧他句“一目了然”,卻是無妨,但關節點上,鷹眼一眨,自然眾鳥寒顫,正應了“一鳥進林,百鳥啞音”。所謂亂世造英雄,不久,獨眼鷹安碌碡跟隨姥爺竟直搞得方圓百十裏威名風生水起,漢奸鬼子談“鷹”色變,避之唯恐不及,卻是後話了。


  不過,幾年前,王家屋子兩代佃戶安碌碡三十歲不到,苦大仇深,無可奈何艱難度日,性子壓抑善軟得象隻綿羊,一年到頭起早貪黑靠拿魚摸蝦賣個小錢苦熬,窮得光腳板拍得爛炕席響,家老鼠也被餓死了幾隻,剩下的紛紛搬家離去。佃戶又被漁農們喊作“耪二八”,街坊們都說:“耪二八,真不易,吃糠菜,出牛力,十粒糧食分兩粒,年關不到沒啥吃。”


  安碌碡兩口子拉扯著倆小子,還養著兩位老人,住在一塊台子上的茅草屋裏聊以度日,地無一壟,租種了地主漁霸萬金友的十五坰窪地和葑田。可前年老婆又給生了個丫頭片子,本來拾了孩子是件喜事,可窮人家卻發了大愁。俗話說:“寧添一鬥不增一口。”食不裹腹,湊合了上頓,下頓沒著落的,要養活一家人真比登天還難啊!野菜大半年糧,湯水慌細了腸。


  有時老婆下湖割草賣給地主漁霸家,順便碰搭著從荒蕪人煙的蘆葦蕩縱深摘回幾個野瓜菜,麵黃肌瘦雞胸大頭的孩子們就高興地蹦蹦跳跳的。老婆強裝笑顏哄著孩子們玩說:“好了,我們吃肉了,宰一頭黃剽大野豬。”切蒔瓜時,兄妹幾個就在板子邊燕子似的抻著小腦袋,傍幫著按了瓜蒂還學著打撲棱的豬嗷嗷叫喚。老婆歡喜地抬起憔悴的臉蛋打量著膝下的孩子們,辣聲長歎一口氣,揪心地想道:“天呐!可憐的娃娃們啊,你們怎麽就投胎來到了這個亂世道破家子?俺上一輩子到底作了什麽孽啊?”而眼淚早已嘩嘩順著脖跟流下來,打濕了褂子前襟。


  不久,三歲的小子鈴鐺餓得從牛糞裏麵找殘豆粒吃,扒拉半天才揀出幾瓣。後來遇到鄰居家一個大些的也來撿嗜的男孩爭搶,就幾拳欺負哭了鈴鐺,從他小手裏扣去嚼了,鈴鐺委屈得直哭。心疼得老婆犯了頭疼病,差點上了吊,繩子幾次搭到屋梁上,又幾次扯下來,直摟著睡夢中還不斷抽泣著的小鈴鐺淌了一夜淚。


  去年秋裏一共打了七石來玉米、高粱,除去交東家租子,隻落得個挨耗子笑岔了氣的不足兩石,上次城子土頑、團防局來搜“毛猴子”(共產黨進步鬥爭分子)燒搶了個精光。害得一家大小連糊口糧也沒有了,就整天進湖轉悠著剜刮點野菜撈些苲草、魚蝦湊合著填肚子。眼看著秋風涼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安碌碡就跟著街上的一個小名叫鬼火的六叔到博興火車站當牲口扛麻袋、掮木頭,幹裝卸工賣苦力過活。


  傍晚,安碌碡他倆順著鐵路回來。一進村,就碰上了村維持會跑腿的老扁頭。老扁頭哭喪著臉說:“滾子噯,你都鑽到哪個螃蟹窩裏不出來啦?讓我到處扣你。俺都跑斷腿了,大半天快跑遍嘍蓮花村了,就是淘喚不著你。馬虎保長叫你哩!”


  安碌碡一聽知道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情,再瞧老扁頭瞅他一眼就歪過頭去同情地搖晃著直歎氣,等到了村公所。一進門,見炕上躺著兩個土頑,駕悠著二郎腿,一邊哼唧著什麽小曲兒一邊嗑著瓜子亂吐,手裏還雲山霧罩的閑不著地拤玩著水煙槍,桌子上攤滿撲克牌、花生、幹蓮子、鞋墊子,還有毛筆、硯台和自訂的草紙本子,屋裏站著本村的十幾個人,全都長王八瘟似的萎縮著大氣不敢喘,彎腰低頭袖手的,滿臉愁容密布,氣氛毒燜逼人。


  保長坐在椅子上手拿本子念道:“安碌碡,地畝捐麥子一鬥二升,玉米兩鬥;治安特別費十六元五;團防局建設費十二元八。總共錢是二十九元三,糧是三鬥二,今天交清。”


  安碌碡一聽頭嗡得一聲脹成了油筐,大都快炸了,嗚嚎一聲哭了,蹲到了地上道:“俺都接不開鍋了,上次你們來逼債燒了兩間棚子和蓋不過囤底來的糧食,一家八口吃糠咽菜倆月多了,還接不上頓,都麵黃肌瘦,走不動的架把子。”


  那個肥豬城子土頑頭雙臂一挓挲,從炕上挺起來,殺一儆百地傷開了天理,他閻王不嫌小鬼瘦地扇了安碌碡一個耳光,嘴裏肮肮髒髒地罵開了:“媽那個臭B的,今天交不清就拾起你來。”


  在場的人一個個氣得夠嗆,又懾於土頑淫威猖獗不敢吭聲,隻替老三兄弟憐憫難受。城子土頑打完了還不解恨似的,氣哼哼地衝著眾人發狗威道:“家裏沒飯吃?怎沒把你餓死?真是叫三聲大爺不如誣你一杠子!”


  眾人一齊求告說:“今天實在沒辦法交呀!還得寬限幾天,咱折蹬宅子地還得有買家啊。”另一個土頑嗚地坐起來說:“想得倒美,俺寬限你們!旅長不寬限我們呀!”


  倒是跑腿的老扁頭還有點良心茬渣,見此情景他就滿臉堆著笑出來協調落樓,走到城子土頑麵前,從口袋裏摸出一包駱駝香煙,撕開包裝錫紙,兩指捏著提溜出一根,敬到那個肥豬頭嘴邊,他撇著嘴唇頭也不回地睇眯了門口一眼,張口叼了煙,等著老扁頭“刺啦”劃響洋火替他點燃。他猛吸幾口,隨著一縷煙霧從鼻孔裏“噝噝噝”的噴氣聲,又有更逍遙的連環煙圈從嘴巴子裏打著轉花瀟瀟灑灑飛了出去。


  老扁頭像哄孩子一樣趁機低聲下氣地巴結道:“您老哥頭子,犯不著跟這些窮鬼們生氣。”肥豬頭一句話也不說,倒是有些得意洋洋地點搭著歪歪斜斜扣了夜壺帽子的腦袋,不停顫乎著黑垢雞巴根子。老扁頭就把那盒煙裝進了他口袋裏。傲慢獗獗的肥豬頭眼皮連翕扇也沒翕扇十分之一下。卻想必是一個姿勢累了,他木頭似的扭了屁股一挪,順便抬手蹭壓了一下口袋。


  老扁頭跟著圓成道:“你看,老總,這就讓他們回去籌集,兩天工夫一定繳上,怎麽樣?”並不斷向鄰居使眼色,另一個街坊趁機替安碌碡和大夥打圓場,下保證似的說:“保證繳上”。那兩個城子土頑匪兵這才轉了口氣說:“隻準兩天唵,兩天沒錢就要逮人。”


  難受無奈沒辦法,眾人心驚膽顫的,隻好窩窩囊囊地支吾著了。老扁頭哭笑不得地縐巴著臉擺了擺手,受了威逼奚落的漁農們這才跌喪著臉唉聲歎氣地散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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