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相約痛殺東洋驢
其實,平日村裏都是各家人忙自利事,貔子大赦並沒有什麽需要和梁九相互湊麵交往,也不經常串門。當然,他幾乎跟誰也不多加走動。因為他斷不了腚底下抹油不著家,哪像個莊稼人?
於是,老實保守、愚氓固執不開通、不抬頭看路的街坊們難以理解,鄉下無法接受漂泊在外遠離稼穡“不務正業”的名聲,同時,關鍵是他並沒有暴富的跡象,不能根本陡幫陡底地折服名利之徒的橫挑鼻子豎挑眼、不信任的叩問和審視,也就撼動不了街坊們猜疑、厭惡和排斥的心態,加上他跟薑六嫂的特殊關係,所以,出來進去的飄忽在了村裏人好惡生刺的認可範圍之外。
今天的舉動肯定是有啥不大不小的要事,這梁九是料到了的,可是具體什麽貨色,梁九卻沒法猜到。梁九想起了今天上午貔子大赦在地頭上跟他說的有關日本鬼子快要來了的話題。
梁九把筢子、繩子、鐮刀掛到獨輪車上,撂在了涼棚下,喊薑六嫂打眼留個意。就和貔子大赦、安碌碡結伴拱葦地跨溝嶺,輾轉來到了孝婦河邊上,村子彎彎曲曲的阡陌離那裏最近也就二裏多地。
臨近黃昏的孝婦河靜靜地流淌著,夕陽把天邊的雲彩燒成了橘紅色的彩虹山,美麗的霞霓將河水鍍成了油光光的炫瑰瓷釉流,從岸邊向錦秋湖縱深西大泊眺望,一眼搭不到頭,一股清芬的湖腥空氣夾雜著泥土和炊煙的味兒吹過來,讓人感到煞是爽快。
三個人坐在河邊一溜巨大的蓖麻下草叢上,貔子大赦揭開籃子上的藍印花布露出裏麵上層的東西——一隻燒雞、一小壇子酒和兩隻酒碗。
“咋,要喝酒?這不是俺東家那邊,我們釀製的嗎?”梁九看著貔子大赦說。
“拉呱兒不喝酒咋行?幹拉啊?拉火血了不受疼嘛?沒錯,和你拉套乎自然需品你們的手藝啊。不過,你瞧好了,這香味濃乎,直拱鼻子眼的德州扒雞卻是俺昨天精心把意從張店捎回來的,你嚐嚐,專門給你預備的,就管撒開腮幫子大幹了它吧。”
貔子大赦咽著口水倒上酒各撕了一條雞腿遞給了梁九和安碌碡。
“今天是咋了,有啥喜事是咋的了?”梁九嚼了一口酥香燒雞說。
“啥啥啥……喜事呀?你我弟兄們拉呱兒,有好吃的哥們自自自……自然不就就想到到到了你嗎?”貔子大赦結結巴巴地咕咚喝了口酒說。
幾杯酒下去以後,梁九感到喉嚨眼子鋸拉得熱慌,臉頰發燒,孝婦河水在眼裏也晃悠、模糊起來,看上去比先前寬了不少,就推辭說:“娘叫俺上南坡去推野菜和草棵子,酒不能喝了。”
貔子大赦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比我明白,你一呼百應的,當當,當……我不不不知道啊?我可不可以算上一個呀?”
“要是俺沒有看錯的話,你好像是老共,共那邊托你來拉我起火抗日的,眼力不賴啊,不過,我一個小農民勢單力薄,樹葉落下來怕砸破頭,又不能呼風喚雨,還是找別人吧!”梁九故意做出很無奈似的賣開了關子。
梁九假裝消極地往後打著墜咕嚕告慫,這下貔子大赦可犯了急火了,他本來就紫紅的粗糙臉,一將軍,竟成了褐黑色,嘴舌又不利落開了:“你,你,你,葫蘆裏到底賣的什,什,什,什麽藥啊?別,別,別,人不,不,不,不,不知道你底細,我,我,我還沒有數嗎?你做的那些打富濟貧的好事響,響,響,響當著呢!再說了你那幾十,幾十,來號弟兄就眼睜睜地由著小,小,小,小鬼子來咱這裏禍害百姓稱王稱霸了?想你要做縮,縮,縮頭烏,烏龜?”
貔子大赦一通著急話像爛槍噴掃出一梭子火來,他那副一根筋的認真執拗勁逗艮得梁九直想樂,特別是最後這句話刺中了梁九年輕氣盛的自尊心。
他沉默片刻,也學著他的憋腔樣反唇相譏道:“誰,誰,誰當縮頭烏龜了?不就是殺殺殺,殺小鬼子嗎?瞧你咋咋咋咋,咋咋呼呼的,那個慫樣,還跟我攜酒帶肴像待客客客似的玩真格的!”
見梁九有意識地學著口吃重他,貔子大赦反到感覺距離更近了,心裏一熱道:“這麽說你同意了?俺就說俺算找對人了!”貔子大赦按耐不住地臉色開始變和順過來。
“俺日他娘的,早就該打了,那些東洋矬驢駒子!我知道日本鬼子侵略中國,華夏民族的大災難來了。咱拜的是關老爺,講的是信義勇,就讓小鬼子等著瞧吧!”
“我也是個實誠人,直筒子,不願拐彎抹角的,當著明人不講暗話,幹脆說了吧,你看這東西你使喚的挺好吧?”
他不避諱地從竹籃子最底層掏出了一把照得出他嘴上胡須的簇新的西班牙造二十響長苗大鏡麵匣子槍,烏黑鋥亮的烤藍放著幽明的光澤,連黃油都還沒擦去。梁九不禁眼前一亮,顯然,好久沒有放開大玩一把了,隻見梁九如獲至寶,“哦,老夥計,久違了!”右手一把抓起來,撩起衣襟擦了三五下,又將匣槍遞到左手裏顛了幾顛,自己卻如魚得水一般騰地跳起來。
“呀,外號‘皇家手槍’的西班牙造阿斯特拉902式手提機槍。”姥爺脫口說道。
“啥咹?阿斯特拉902式?怪拗口的,咱可想不著。光知道是個好家夥就搞來了,賣家說是‘毛瑟’手槍,俺就喊耳朵裏塞了驢毛的,誰成想這麽麻煩嘴舌。”安碌碡聽得很吃力,不耐煩地嘟囔道。
“我教你,阿斯特拉就喊它——‘軋死他啦’;902咱叫它——‘就弄你’手槍。”姥爺幹脆給它起了個形象化的名字。
“啊?軋死他啦’‘就弄你’手槍?好,好,有意思!”貔子大赦接過話茬附和著。
“咱往後就叫它軋死他啦’‘就弄你’!”安碌碡樂嗬著一副堅定的樣子重複道。
姥爺扳開大而圓的機頭就頂上了火,打量了一下身前的河水說道:“還你一條鯉魚!”還沒等安碌碡回過神來,“叭”衝著嘩嘩流淌的孝婦河水就是一槍,一條四拃多長的鯉魚登時翻了肚皮,漂了上來。
梁九意猶未盡地一把攥在手裏厲嗖地轉了幾圈,掂量了幾下,左手掐下雞頭來,往半空一扔,隻用眼角不屑一顧地乜斜了一下,右手一掄,“叭”一槍打穿了。安碌碡忙驚呼道:“好槍法!”但等雞頭落下,梁九說你去看一下,安碌碡就走過去,找到落在草窠裏的雞頭低頭一瞧,不僅驚訝地捂住了愕歎開的嘴巴,原來,子彈從雞頭的這邊眼角打進,自那側眼角飛出,而兩隻眼睛珠竟然完好無損。
貔子大赦當下駭得目瞪口呆,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立馬雙手抱拳作揖抬舉,“啊,奇才!大將!龍潛深海不露頭,虎藏大山聽吼聲,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安碌碡一旁不屑一顧地睃視他一眼。
貔子大赦那個高興啊,當下,仨人一拍即合,抱成塊在砍倒的莊稼棵上滾成了一團,遂鏟土築壇,越謠歌起,磕頭拜了鐵把子兄弟。回到村裏,便托梁富寬見證換了庚帖。
後來,姥爺就提著這把手提機關,帶領自己的一竿子人馬縱橫捭闔風波浪裏出沒在錦秋湖裏,襄解黎民倒懸於水火之中,馳騁在魯中北平原上,仗義行俠殺鬼子除漢奸。
不過,很快他嫌一隻手打,那隻手太空,於是,又到青島贏了一把,配成了搭檔,不偏不後,正趁手。
最終,姥爺曆練得能夠在二百步開外甩手打中河裏跳起的小鯽魚。即使在被敵人包圍後,他孤身一人掩護隊員們撤退,手持雙槍與鬼子漢奸對射,那五六十名想活捉他,好邀功請賞的猖狂貪心鬼,較量再三,由於深知姥爺兩輪斬刀迷嘍嘍轉的“軋死他啦”的厲害,遲遲不敢靠前,居然讓他從鼻子底下溜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