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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裝糊塗釣出鐵血漢子

  貔子大赦和安碌碡商定好了,收了工在酒鋪子見麵。


  祖姥爺不讓姥爺跟不三不四的人來往,那回家不久的浪蕩客貔子大赦也被印象化地列在了祖姥爺的“黑名單”裏,而且榮居榜首,所以,梁九就要背著祖姥爺和貔子大赦見麵。祖姥爺的話全家人必須聽,而且是無條件的。至於姥爺為什麽不聽祖姥爺的話,要和貔子大赦來往,梁九後來說:“那個時候年輕好奇,特別是貔子大赦,他那個神神道道的勁頭我挺稀罕,我想若再走南闖北的跑大綹子道道,就打算從他那裏多知道點外頭的事,長些見識,不像你祖姥爺隻知道種地”。


  其實,梁九還有個更大的願望,那就是他不甘心這樣窩憋在家裏,他想繼續公開拉起更大隊伍狠幹一場。


  “我永遠忘不了那些貧窮苦熬的‘大累陣’,咱家連你倆姥爺三個姨,總共八口,光是為了這八張嘴就夠老人們爛牛車上坡似的拉扯作難的了。一年拚命的幹活交完租子也就能添著野菜糠麩吃飽個二百來天,剩下的隻有半饑半飽的湯湯水水掛起嘴角子了,更惻然不知肉味,趕到節眼上於祭拜神靈之餘借光吃到一兩個雞蛋或沾點腥香已經相當不容易的了。家裏喂養的雞鴨一不小心吃了毒餌或得了瘟症活不成了,我們才因禍得福,趁機打打牙祭。已經病懨懨的雞鴨,家裏人千方百計灌藥喂好食,以期能夠救活了,為的是飜蛋,或賣個好價錢,填煥日子,實在是挽回不了了,卻舍不得扔掉,抓緊割掉雞鴨嗉子,扔掉雞內髒,用溫水使勁泡過幾遍,不管乎副作用地懵梗著頭子照樣食用。母親一邊心疼家裏喂的活物沒治了,一邊用鐵鍋加上白菜老幫子、水蘿卜纓子之類的次等蔬菜或者野菜為我們摻合著燉。鍋灶裏飄出來久違的香味,可是那個美啊!把肚子裏的饞蟲都勾引得滿嘴癢癢亂竄。等盎煙熰熏地燒中火,吃雞鴨肉的時候,我們每人往往能分到幾小塊肥碩的肉,而姐姐妹妹的碗裏則多是雞鴨翅膀、脖子之類。這時,母親便強歡了沉愁臉安慰姐姐妹妹說,女孩兒多吃雞鴨翅膀,將來飛得高,能找個好婆家。我知道你太姥姥此話是出於重男輕女的基本心態,和指望我們兄弟幾個多幹些體力活才做出的偏心分配。這麽想著我就有心給姐姐妹妹擠到碗裏,卻不敢搏母親麵子,隻好趁你太姥姥不注意給姐姐妹妹夾過好肉去。姐姐妹妹又要擠回來,被我使了眼色擺手勢製止住。作為一個即將長大成人發家創業頂梁扛柱的男子漢,我感覺臉上無光,卻沒法言表,遂表情複雜地草草地吃完站起身來出了門。走進胡同道裏,我抬腳使勁踢得一塊半頭磚飛出老遠,又嘀溜咕嚕滾了,心中暗暗發誓:非拚出個人樣日子來不行。而街坊們都常年雜糧糠菜拌混著吃,所幸這還是大災荒之外‘不錯的’饑饉歲月,人人都打拷得心情焦蔫淒惶,每過一段時間饞癮襲來,鄰舍家一些麵黃肌瘦的小孩子就去雞窩旁磨嘰,打量哪隻雞快要飜蛋了,甚至跟母親抱怨,‘咱家的雞咋還不生瘟啊?’母親就氣得含著淚長歎著賞給他們頭上幾個指頭拐節叩敲‘梨疙瘩’。”解放後,姥爺常眼淚汪汪地跟小舅回憶說。


  因為生活潦倒,光景過得棲棲遑遑的,老家的人一天三頓都得算計著吃,有時也就一天兩頓飯,糠料野菜摻雜著,舞舞弄弄,將將就就,勉強誆個七八成飽,尤其是晚上糊二麻約了事。祖姥爺說過,“都要睡覺了,吃硬食不是糟踐飯?”於是,往往混著野菜蜀黍麵子湯糊糊湊合了事。大人們都在家裏呆不住,一心想著與街坊們見個麵說說道道家長裏短,就直了腳子端著碗來到外邊胡同頭、崖頭頂邊上、街腳或大樹底下適宜圍聚的地方,三五成群的蹲開去,一邊“拉呱兒”一邊出溜溜地喝。


  梁九匆忙喝了碗黏粥,放下碗就走,太姥姥喊住了他:“你幹啥去?”“娘,我出去一會兒,找個人拉呱兒,也有點小事。”


  “你爹叫你去南坡把今下午鋤下來的馬挓菜(馬齒莧)、灰菜(灰灰菜)棵棵子拉回來喂豬呢,都堆在地頭上了,晚了別人家說不定會弄走的。”


  “讓我二兄弟去吧。”梁九因為要赴痞子大赦之約,聽了遂不情願地說。“你二兄弟跟著你爹在圈下頭(地名)綁豆角子架子呢。”“我姐姐呢?”“你姐姐試著不鬆緩,在炕上躺著睡了半天了,黏粥都沒喝一口。”太姥姥不緊不慢地說。


  梁九聽了這話,就走到裏間看了一眼,喊了聲“姐!”沒聽到答應,隻回了聲翻身哼唧,他明白了不大要緊,就沒再打攪。剛才他慌急著走,也是想趁了太姥姥不注意時晃出去,怕讓她發現了還是要叫回來,結果就伺候上了營生。原本打算推諉、逃避來著,可他轉念一尋思,也好吧,正可趁著到地裏幹活的機會辦一下“業務”,倒也借就坷垃打雀兒,落個踏實。


  想到這裏,梁九即痛快地答應了,推著獨輪車出了家門,當然先上了他關注的閑人常聚的酒館,那裏開始熱鬧起來,斷不了來喝酒的主兒基本已經湊齊耍了。坐在最裏麵的是姥爺本家的一個地主二大爺,也是這個村子裏最有身份的梁姓族長梁清泉,是太姥爺的一個沒出五服的哥哥。


  梁清泉在這個村子是富得流油的第一人,家裏有比人高的牛和騾馬,在縣城裏也有房產和字號。這個酒館最裏麵靠窗子下,是他斷不了光顧的地方,他不來就沒人敢坐。這下子,嗬嗬,就有點像當年馬克思花了十幾載在大不列顛博物館閱覽室於D行第2號每天足足10小時讀書研究用皮鞋磨出了腳印的位置了。而他幾乎每天到這個時候就往往坐在那兒,誰進來都自願地先和他打招呼。


  梁清泉雖然是地主,可聽姥爺的描述卻並不是我先前所了解的地主的樣子,他不像電影《白毛女》中黃世仁那樣到處欺壓逼債搶民女,相反,村子裏受他周濟的人倒不少。同時,他也不像《半夜雞叫》裏麵的周扒皮那樣半夜起來擭弄著裝雞叫。相反,長工們在他那裏都能夠體貼和溫飽,竟不願回家或另尋東家了。在他那裏做長工的都是外村人,他從來不用本村裏的人,按照他的說法,不能讓村子裏的人給他當扛活的,有困難可以幫助,但不能雇傭,因為那樣好像顯得自己高高在上似的,不是祖宗的厚道規矩。


  當然了,要是本村裏誰家有了過不去的坎兒,早年在外服過兵役的他開明得很,確實會解囊相助的。梁清泉甚至把自己的閨女許配給了家裏的一個長工魏魚鷹,這在當時全博興縣幾乎是絕無僅有的,給人耳目一新的驚異感,而他就是一個轟動的性情好人。


  魏魚鷹就在他院子裏和他的閨女過起了柴米油鹽的小日子,料理著地裏的活計。梁清泉是把他當成了養老的女婿了。另外一個常客就是和梁九一個輩分的梁富寬。梁九他們按家族排行是富字輩。


  梁富寬是個木匠,誰家蓋屋打牆都少不了他,孩子成人各類家具他都做得結結實實裕裕闊闊漂漂亮亮,還斷不了有托關係送後生來學徒的,受人尊敬,收入也中,所以,家裏也頗過得去,就是沒熬下孩子,他不下地,總有時間泡酒館。


  再有一個就是村裏的無賴趙點腿,趙點腿原是外鄉人,有一年鬧饑荒他祖上一擔挑,從利津縣史口來到錦秋湖畔,一道沿途撒下了三棵苗苗,兩個兒子一個閨女,剩下一個兒子留在眼前,好立門麵,最後隨他落腳在這裏,雖然不姓梁,可祖上跟姓梁的連了姻,他奶奶是梁姓的姑奶奶,所以,胤緣滋味上並不見外。可到了趙點腿這輩上,他遊手好閑,吃喝嫖賭,最後光景過的是家徒四壁塵侵室,一領破爛流丟的葦席子蓋不過小半截炕來,冬天一家人頂著一床快成了蜘蛛網似的髒黑油袼褙鐵硬的被子網,但是他仍然好吃懶做,跟梁富寬一樣有的是空閑時間,跟人家不一樣的是沒有酒錢,厚著臉皮跩大鞋,蓬頭鼻稀,潦倒邋遢浪蕩混。


  趙點腿除了整天瞎逛外還做些小偷小摸的勾當,不過,他恪守著行規,“兔子不吃窩邊草。”不拉本村人的東西,所以,大家除去討厭、鄙夷和可憐外,也就用不著提防他了。


  梁九走進了酒館當然就先喊他二大爺梁清泉,算是一般必要的見麵禮敬。梁九不常來這裏,自己年輕,正創牌子,那年月家法禮教比現在嚴正多了,對於大人們玩的地方,他嘴上沒毛自然很有自知之明地躲得遠遠的,也怕看見一向講究的二大爺,梁清泉什麽看不慣的事都管,對於梁九的到來他頗感意外,“你上這幹啥來?”果然,不等他開口,梁清泉說話了,當然他是出於對於晚輩的關心和愛護。


  “二大爺,您老在這裏,俺找個人。”梁九規規矩矩地說。


  “找啥人,這裏有你的啥?回家叫你爹收拾你一頓!”梁清泉不等姥爺說明就剛愎自用地唬他。梁清泉看來是養尊處優享福慣了,加上梁九藏而不露,龍潛深淵,居然不知道梁九隱忍之下的威名和本事。


  “二大爺,是找俺的,俺跟他商量點事,約好了的。”貔子大赦不知道什麽時候從門外走進來說。


  “你們能有啥正經的事?”二大爺竟然一臉不屑一顧的樣子。


  一旁他的玩友捅他腰肋提醒他,還衝著姥爺使眼色,伸出手指直豎大拇指,可“高高在上”的他還是沒懈開,他長期以來瞧不起這個看不中那個,更因為和祖姥爺一家有矛盾,而自我感覺良好,解不開心裏疙瘩,就連轟動遐邇的耙和尚那麽大的事也不認為是自己侄子為主幹的。


  他不知深淺的言語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片好意,又有輩分和家境襯著,貔子大赦依舊滿臉堆笑的也不駁他麵子,衝著站在櫃台後麵的薑六嫂說:“快把東西拿出來我跟老九、碌碡走。”九就是我姥爺的小名,他是農曆九月初九出生的,俗話說:“男占三個九不幹啥都有。”可姥爺不這樣認為,他覺得自己天生是吃苦幹事創業的手,老人們就喊了他九兒,博興西南鄉錦秋湖一帶的漁村人為了表達愛意常常在喜歡的人名前頭加上個老字叫。


  薑六嫂提出個上麵蒙著一塊藍印花布的小箢子,站在門口篷布下左右瞭望了一會兒,雙眼緊瞅著貔子大赦,湊到耳畔私語了幾句,然後,神神秘秘地遞給了他。貔子大赦重重地點點頭,就扯了梁九一把,安碌碡跟在後麵,仨人說說笑笑地肩並肩地走出了酒館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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