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向著更偉大的勝利挺進（一）
一派灰蒙蒙的，抬頭尋不到一絲陽光。小清河在烏昧天空映襯下，顯得一片蒼遼、混濁。十幾隻鷗鷺展開翅膀翩翩飛翔，發出一聲聲高亢厚重、曠徊恢弘的串鳴。
六艘客輪停靠在蓮花村北小清河碼頭，這是由濟南開往萊州灣龍口港然後抵達大連的運兵船。
從南鷺山、周村、桓台、高苑等地陸續匯集而來被編為渤海第七師十五、十七團的部隊戰士，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在村幹部和家人們敲鑼打鼓的護送下上船了。
一輛七成新的老牛車走一步搖兩下，慢吞吞地往前趕著，貼腋窩直豎進懷裏攬了拴著紅絲帶大挑鞭子的兼職車把式安碌碡倚靠在車轅外杆裏端的車肚子頂上。在凹凸不平黃淤泥幹硬圪嶺子、墶窩子路上緩慢顛簸著。
大車輪子吱吱作響，硌震得腚巴骨生疼，顛拽得腰錐疲尷。連續一個多月沒下一滴嗒雨了，揚起的醭土灰塵呼騰騰暴起來，撲進嘴裏，落在汗津津的身上，讓人視覺迷糊。頭頂上毒辣辣的太陽光像千萬根銀針刺得人睜不開眼。安碌碡沒好氣地將一肚子惱火“劈劈啪啪”抽在了架車的牲口身上。
這頭老牛在承受了鞭花錦簇的委屈之後，開始倔強反抗了，拉著他們在土道上揚開蹄子飛跑起來。老牛車顛了幾下偏離了方向，老安一邊扯起嗓門吆喝著，一邊急忙猛拉車閘，無奈隻是發出鈍魯黏緊的摩擦聲，車子還是跑到了旁邊的莊稼地裏，好在沒有深大道溝子，隻壓壞了幾棵玉米，停了下來，車上的人並不多害怕。黔驢技窮的安碌碡羞丟怒疚地一下子跳到地上，他用全力去牽拉這頭撒著黏涎的黃牛，想把它扳回路當中，但黃牛轉過頭去索性不理他的茬，它粗大的脖頸發出的力量超過了老安拽它的手勁，尾巴直斜地撅著，四蹄緊緊蹬扣到地上。
老黃牛無辜挨打，很是委屈難受，秋風吹拂著它勤勞剛強的眼神，它汪著滿眶淚水不使流下，仔細尋思著：“俺見過人家羅伯特牧師紳士風度，一身正氣，才華橫溢，不僅優雅浪漫還富有人情味，也難怪，好女人們就都擠破頭地往他懷裏拱，他和琴的做愛靈心性朗，檔次高了去了，對俺也友好，就連造出的娃娃都叫小牛！你倒能，耍土的來硬的玩橫的是吧？俺給你死心塌地的效力，可你二話不說，張口就罵抬手就打，想啥時候虐待俺都瞧你臉色，由著你爽不爽行事，還有天理嗎？你恩將仇報，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侮辱俺牛格，是可忍孰不可忍，瞎狠禿愣怔，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殺鬼子很中，弄日本娘們手段也行，可今次許是枉費了你‘厲眼鷹’的英名了，犯了‘四愚齉’——要飯砸了碗，尿尿泚瞎了眼，放屁閃了腰，操屄崴斷了槍杆。
常言道：‘待要會，跟著師傅睡’，你成天價蕩悠在人家梁司令腚後頭，一盤炕上滾出來的，不是鳥泚你的，都名師執教，苦練十年了，咋就趕不上人家真道道的十分之一呢？我說老安噯，你真獨眼裏撂進了半頭磚，光知道你宰小鬼子謀青天，不曉得鄙牛俺投胎之前謔手段，趁孟婆娘娘打盹，將湯藥潑進鍋底草木灰之間，蒙混過了關，靈性距人三尺三。哦喔，對了，你沒尿尿咋就泚瞎了眼呢？是色迷了心竅，嘬那個白俄羅斯大曼的奉化大芋艿奶子，驚了奶泚的吧？還是你馬王爺看到人家都找了延安來的大學生媳婦，你著急上火，害紅眼病自己搞的？
總之吧，你本來就眼色子不濟，都知道的，俺也挺可憐你，不打算跟你計較的，都怨你跐著鼻子上臉，沒拿本牛當棵蔥，又隔著門縫瞅牛把俺望扁了，告訴你，俺絕不是一般的牛，你不是托關係走後門，自己也祈求了俺八遍了嗎？最近，出國（國字行圍欄）環球（應母牛之邀，去還它個qiu）考察，去（村）當中央開會夠忙的，往後等俺公務（公牛業務）之罅，又有了興致，甭很好嘍，你泡上壺若幹年後中英談判香港問題時鄧小平老先生贈給鐵娘子撒切爾夫人那樣的西湖龍井茶，再聽俺本牛一鋪一蓋地給你講來。眼下俺就是專治你無理取鬧的，有本事再衝著本老牛來吧，俺要是激打一下眼皮就不是爹生娘養的！”
那頭革命的老黃牛越想越帶情緒，越帶情緒越生氣，越生氣越沉默起來，索性不去對人彈琴了，就上來了一脈相承又被它發揚光大了的倔強牛脾氣，凜然不屈地高昂著頭，死死號著不肯移半步，急躁的安碌碡用鞭子把手直戳它屁股，老黃牛瞪著一雙石榴開笑的大臌眼，憤怒地甩起尾巴，有力的掃帚似的抽得安碌碡胳膊生疼，趵起的幹泥垢濺了他一臉。
過了一會兒，老牛車向前一傾，安碌碡自覺理虧，不得不改錯讓步了，他看上去精疲力盡氣喘噓噓了，遂不敢再和黃牛鬥摟了。他急忙做出善和姿態，無奈又心疼地拂了一把牛脊背，而不記仇的高水平老黃牛那便也情緒鬆馳下來，放下了身段，動搖了幾下頭，安靜下來後，車子穩穩地往前走了，爬上河岸又借著下坡朝碼頭走去。
很快地，黃牛撒了歡躥起來，車子抖動著身體搖晃。終於，在碼頭停了下來，黃牛嘴裏隨著身子的晃動甩出一道道黏涎被風吹成了滴滴答答的弧線。看到各村各鄉熙熙攘攘肩摩轂擊送兵的大車小輛人群，他一甩響鞭，黃牛會意地來到老當益壯的支客師安漁庭光著膀子左右搖晃甩開雙臂親自“咚咚”敲得山響的磨盤巨鼓旁，使勁一拉黏絞，牛車“嗞扭扭”停了下來。
三愣率先跳下來，跟著蹦下來的幾個小青年有的抱著打好的包裹，提了臉盆、牙剛子等洗刷用品，有的伸手扶著周嫂下車。那支曾經遭遇日本鬼子襲擾劫掠的錦秋湖區的最大最棒的迎喜婚慶公司曆經風風雨雨，沐浴著解放的曙光青春煥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壯大，一個個生龍活虎的小夥子們頭裹白羊肚毛巾，身披紅色綬帶，蹦蹦跳跳，鵲嘻鳩舞，扭著大秧歌，將腰鼓銅鑼鐃鑔敲得山響，喝彩嗩呐滴滴答答吹得人們心花怒放。安漁庭一邊袒胸露背熱汗淋漓地揮舞著鼓槌，不時高高興興地玩著雜技做出舉個反彈琵琶、鷂子翻身、海底探月、隔山猜牛等高難度花樣動作，心悅力遒地製造著從未有過的碩大幸福和愉悅，一邊衝著她會心地點點頭，周嫂樂得合不攏嘴，她打拍了一下衣服，攏攏被風撓亂了的頭發，向著沸騰著歡送新兵喜笑顏開的人群擠去。
戴鳳蘭已經站在碼頭邊好久了，她穿著件米色的套裙，小清河上的颯颯長風吹著她——這位孌雅撞淑的三晉姑娘的秀發，也吹動著她粉紅色的百折荷花裙，顯得婀娜金貴，落落大方。
前不久，她被黨組織安排到地方工作負責博興的婦運和支前，曾經救過姥爺他們性命的學運尖子鞏水秀也成了她的助手。此刻，一身戎裝的三愣胸前佩戴著紅花，英姿颯爽地站在大夥麵前。
安碌碡雙手給他正了正前翹的帽簷，“好小子噯！”他一邊說著一邊攥起拳頭捶了捶他的左肩頭。
作為師長兼十七團團長的梁司令在衛兵的跟護下走出船艙來到了安碌碡他們麵前，一個個地握手問好寒暄著，他目光溫柔親切、剛毅炯炯，又曆經含辛茹苦變得深沉雜俎、可憐巴巴地回望著小清河岸錦秋湖畔綠樹掩映蘆葦金黃的村莊，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在離開這塊土地，登上客輪之前，他想再好好看一眼這片自己出生並為之打拚奮鬥十幾年的可愛的家園，想在這塊母親的土地上多停留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