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大舅罹險成難（一）
幾十年後，周嫂還這樣跟拉家常的老姐妹們訴說著當年兵荒馬亂中的情景……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著，轉眼到了四二年，麥收後鬼子大掃蕩，你姥爺把你二姥姥、你天賜舅、包子頭和錦秋抗日獨立自由大隊成員的七十多名家屬都接到西大泊沙洲裏，藏在了漁屋、蘆葦蕩地窖子裏，安排了五六個當地湖區隊員駕著小船裝成下湖忙營生的，四處巡邏轉悠著，白黑給他們望風關照，你大姥姥心闊良得很，她掌管著將剛剛打上來的鮮活魚蝦做好了份分給大家吃。風聲一過，才送他們各自回村。幾次跑鬼子，他們都是在西大泊“水鄉澤國”中安然躲過的，相反往河岸上躲的人不少都遭了殃了，像你五姥姥我的二婆婆二公公就是四二年相攻塘慘案中被鬼子亂槍打死的。”
我清楚的記得三十年前，周嫂給我講述的二姥姥出嫁到錦秋湖上來後，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兵荒馬亂的動蕩年代裏所經曆的輝煌人生——“你姥姥為閨女的時候，長在書香門第富庶之家過著優越的平安光景，她還很愛好國學有著濃厚的校園情結。隻可惜生不逢時啊，你太姥姥又腦瓜子太保守，也是一片‘好心’，硬將你姥姥‘擰’回去，說是找了個好主，怕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又覺得女人都得走那一步的，就張羅著出嫁，你姥姥性格溫順恭孝，幾番抗爭後就忍了。要是一直讀書上學飛到大城市裏那人生又會是另外的樣子了，哎！身不由己，世事弄人，她就那樣輕易……一九四五年三月，馬上就要解放了，你拴寶大舅卻因叛徒告密差點犧牲了。那時，眼看著抗日戰爭將要取得全麵勝利，錦秋湖區已經度過了最艱苦的鬥爭時期，將要迎來希望的曙光。整個過程由於就是俺的一個外甥負責審理出賣大舅的漢奸，所以，俺對細節很清楚。”
她在離開博興前經常給我講起，說著說著就禁不住抹起眼淚來，長籲短歎著……
“你大舅和你姥姥一樣在咱湖區沒享一天福，跟著你姥爺顛沛流離打遊擊，好歹的盼著熬得眼看著就有出頭之日了。那麽好的一個小夥子！長得很帥猛神氣，他有一米七七左右的大高個子，和你姥爺早年一樣腰間常別著兩支盒子槍，當時隻有二十四歲。光顧了打鬼子了，聘下的姑娘他怕連累了人家，雙方老人都遞了諫的，他又一片好心，說是不打跑日本人不娶媳婦，遂治著退了親，人家竇家閨女哭得嗚嗚的。後來，一提找丈人家，他就反對，一拖再拖。從此，也沒成家留下後。”
那一天，梁拴寶前往臥柳去參加八路軍山東縱隊首長召開的會議，隻帶了一個警衛員。當時處在解放前夕，鬥爭局麵基本得到了控製，抗日武裝經常在日軍不敢出來的夜間行動，梁拴寶也不例外，他寅時就和警衛員出發了，兩個人撐著一條小船，順流而下，沿著孝婦河向前走去。春天的月亮格外明亮，皎潔的照在微波莞爾的水麵上；還有大年初一從東天升起的太陽紅彤彤的巨大而燦爛，都帶來了吉祥的天象和舒心的憧憬，老人們就覺得那年應該是個不平凡的和暢歲月。
然而，大舅卻在那美好時序，差點陷入了不幸的小陰影裏。在他昨天準備動身時，姥爺豢養的那隻鸕鶿就一個勁地撕咬他的褲腳，他生氣地抖開，它還又啄了他右手一口。行走在清晨寂靜的街道上，他兩眼有些針紮般的陣疼，五六個早起的漁農在井台上打水。井口逸揚著淡淡的白氣，井欄旁的樹上霧露濕漉漉的，滴下了一層。他們聽到老鄉們水桶的鐵提把和擔杖的鐵鉤子剛接觸磕碰時發出了很是悅耳的“叮當”聲響。大小參差的水桶裏漣漪顫蕩，空曠的大街上拂曉的的人語腔調聽來聲紋樹冠似的枝葉茁顯立體突兀，光顧了跟街坊們搭話了，拴寶被腳底下的一個泥坎絆了個筋鬥，挑水的人們用急愣的目光打量著他們。
天亮前的那陣漆黑還姍姍未到，月亮還沒完全失去光彩，稀稀拉拉的星星依舊不知疲倦地職守著人間，幾隻黑老鴰不知受了啥攪擾，驚惶失措地嚎嚎埋怨著從孝婦河上空掠過，鐵青的柳樹下飄下了它們脫落的肮髒羽毛。河南岸佇立著幾百棵錯落的灰雲大樹林邊，精致的喜鵲窩令人炯目佩服地頑強挺構著，挓挓挲挲的枝杈上掛著的幾綹子破爛的布條迎風颯颯顫抖。小船栽著梁拴寶前行，遠遠地聽到攔河箔道上水流嘩嘩直響，待要接近騾駒袁大爺下的迷魂陣了，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擋在葦箔前上下浮動著，月光明晃晃的灑下來使河水鍍了一層玉汁般嫵媚，那東西是一群黑魚在嬉鬧嗎？因為發大水的時候曾經就有過小窗戶扇一樣的大魚三三兩兩到處逍遙亂衝的景象，然而等小船駛近了仔細一瞧原來是個人體，不知怎麽溺水或者其他情況隨著漂了下來。大舅他倆顧不上自己趕路，先將此人拖到岸灘上。
這時，眯縫子裏傳來撲棱撲棱的擊打聲，伴隨著眯縫子掙開護著的叉八棍翻向了一邊，看來進了大魚，再不倒出來，一個是眯縫子有可能被撞破了，而來大魚也就跑了。梁拴寶就讓警衛員執過舟去，提上沉甸甸的眯縫子來一投，“嘩啦”兩條胳膊長的大鯰魚蹦起老高，帶著一堆大鯽魚、黃顙魚、泥鰍等攤了一船艙底。大舅他倆又下好了眯縫子。先趕到賈家屋子將騾駒袁大爺叫醒，把魚收給他，又吩咐了將漂下的人第二天報官驗察等事宜。
折騰了一陣子，做了兩件好心事，一不留意，天就亮了。
當時他和警衛員是在孝婦河裏撐舟向下遊走，就被寨卞村一個拾糞的邋遢鬼發現了。此人在利津縣幹過幾年教師因為偷竊鬥毆奸汙自己的三姨被開除蹲了幾年班房回家，落魄的他知道日本人正在懸賞捉拿多次重傷鬼子的大舅他們。他看到大舅兩人的時候，幾乎馬上就認了出來，因為大舅下巴上有顆黑豆痣，這個特征便暴露了他的身份。
那個撿糞的汙二疣還特意證實了一下，他趕到兩個人的小船前頭等著，故意裝懂人事地問：“梁大隊，這麽早？”
看到是個上了年紀的貧窮老鄉，大舅一點也沒生疑，還和他開玩笑說：“大爺，發了狗屎財了吧？”那老家夥胡亂“嗯嗯”了兩聲，就沿著河南岸一邊撿糞，一邊走去。誰知道就那個糟老私孩子，狗屎眯了眼動了邪念，迷上了鬼子開出的賞錢。
大舅也太麻痹了，長期的對敵鬥爭都得了百姓的支持，他感恩放心，卻不成想出了個見利忘義的害群之馬！那卞雲武轉身就拐彎就進了日本炮樓，接著，幾十名日軍漢奸就沿著小路氣勢洶洶地向梁拴寶他們二人撲來。
當大舅和他的警衛員已經駛過了瓠子峪，正進入一片開闊灣塘，警衛員眼尖，發現鬼子突然閃動，立刻讓大舅快上崖往村子裏跑，自己就地阻擊抵抗。在人多槍良的鬼子麵前，沒幾分鍾警衛員就撐不住了，先後被六發子彈擊中。大舅甩開追兵，逃進了一片不大的蘆葦蕩中。
可是，剛藏好，對麵漁台上另一個據點的日軍也趕過來了。
雖然一直不露頭卻能很快會被搜出，沒其他辦法，大舅隻好再退進旁邊的一個小村子裏。當時，錦秋各村莊多有隱蔽暗道地洞，象大舅這樣的地方抗日武裝幹部都非常熟悉。大舅就鑽進了一個房子的夾壁牆裏。他們找到了大舅的警衛員，估計大舅也走不遠，就立即包圍了村子，逐戶搜索，卻找不到他人。
鬼子兵就把全村的漁農們都圍起來了。當時，鬼子在華北有一個政策——如有證據說明某村莊發現窩藏抗日武裝分子，就罰處全村的人殺死，房子燒掉，除非他們交出人來。抓不住大舅，他們就聲嘶力竭地吆喝著揚言要殺死全村男女老少。可村裏人沒有被鬼子的囂張氣焰嚇倒交出大舅，老百姓擁護抗日隊伍是相當堅決可靠的。窮凶極惡的讓敵人做著滅亡前的垂死掙紮，瘋狂一跳。他們抓出青壯年勞力就要用刺刀挑了喂狼狗。“不能拖累群眾遭禍殃”，大舅從容地燒掉了隨身文件，這樣拿定主意就自己走了出來。他隻提著他的兩隻手槍日本人吃驚之餘以為他是來投降的。
周嫂惋惜地說道：“你大舅把手槍放進自己的口中打算自戕殉國。眼看就要扣動扳機把他自己打死了。我清楚的記得一九四五年三月下半頭，錦秋湖上已不再涼風颼颼，暖和氣溫抬了上來，距離你姥姥遇難不到兩年。
鬼子漢奸半月形圍著他，看得目瞪口呆，突然，‘咚’，一聲沉悶的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