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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威服紅槍會 掃障扼縣城(四)

  裴對艚的臉色一變,慌忙向外迎接,但剛走兩步,急忙退回,慌慌張張想把姑娘往床下藏。那姑娘任死不肯挪閃,雙手抓緊床沿,坐在床上不動。可已經來不及了,便裝腔作勢,雙手一揖走上前去,猛一把抓住姥爺的手腕,先不說話,舉起一隻手狠拍姥爺的脊背,身子靠上去親熱地擠了一陣才大聲道:“啊,梁司令呀,不知光臨寒舍,有失遠迎,贖罪贖罪!我就說呢,不明天,屋後的楊樹上喜鵲喳喳喳叫成了塊,裴某心裏那個高興啊!老粱啊,‘傲海蛟’大哥,什麽風把你吹來了?你們的人馬最近開到在什麽地方去了?為什麽總不來俺這破漁港來呢?滾子呢?嗯?三愣他們呢?都好吧?拴寶老侄子也一塊來了吧?”


  對於他交情滿衍連珠炮似的發問,梁司令笑著說:“大當家的,你僻哩啪啦問了一大串,叫我疊不上氣來,一口也回答不完啊。”說畢,劈柴般地大笑起來。??裴對艚也哈哈笑著說:“好家夥,日子真快,咱們從貝丘古城一別快一年啦!”他忽然轉回頭問道:“你是泥鰍吧?在老梁那邊還好吧?司令待你不錯吧?”


  “大當家的,梁司令待俺們弟兄們都很好。”


  “你來清脈漁港就是回‘娘家’走親戚麽!好吧,你龜兒子住在這裏玩耍幾天吧,沒有零用錢,去問咱們‘瓷老倌’總管要,就說你已經見過老子啦!”


  “謝謝大當家的!我們的隊伍紀律嚴明,俺也今非昔比,不是貪玩的娃娃了!”


  姥爺接過話茬道:“不瞞你裴當家的,我部深入鳳凰山中揪住七百多鬼子鼻子周旋,使他們不能進入錦秋湖區,策應三支隊打了幾個大勝仗一舉拔除十二個鬼子據點,打死了二百六十多敵人,繳獲了一批武器彈藥。近來聽說你們在傅家橋吃了點虧,我就牽掛著,也擔心長此以往日子會難過,所以,總想著帶一部分人馬從利見橋過來,勸你和三支隊我們三股兒擰成一根繩,齊心合力對付宮本森和萬老發,把他們徹底哄出博興去。不知你老倌意向如何?”


  “什麽話,我同你們都不是外人,錦秋湖上娃娃如今就應該水幫魚,魚幫水。”姥爺拱手施禮,麵對已有些生疏的清脈漁港沙洲,他心潮浮動思緒萬千。


  “軍務不由自啊!今次,梁某是路過你寶地去高苑有行動,再說了俺這不也是連陰天打孩子——接就空嗎?主要是很想你老兄了啊,就過來瞧瞧。哎,對了,剛才也虧了你部下出手幫助!““哪裏,哪裏?照顧不周!裴某受之慚愧啊!早就想前去拜訪討教,這一段正恨著小鬼子呢。”


  姑娘平日常聽說那杆子出身的“傲海蛟”梁九不貪色,不愛財,行事仁義,又見裴對艚如此怕他,登時生出了個求梁司令搭救的心,聽著裴對艚說著人話就想走出來揭發。


  梁司令已經來到了上房門外。他一眼掃見了屋裏有個女人影子,就退後一步,停在門檻外邊,回頭對裴對艚的手下人說:“這搭兒很涼快,不用進去啦。快搬幾把椅子來,就坐在這搭兒歇歇。”


  裴對艚最後慌張地向姑娘做個威脅的眼色和手勢,從屋中跑出,躬身叉手,喃喃地說:”我不知梁司令大駕來到。”


  梁司令抓住他的胳膊說:“路過此地,順便來看看老朋友!不用講禮,快同我坐下來隨便說話。”


  有人替梁司令搬來一把圈椅,替生鐵牛等隨從們搬來了幾條板凳。梁司令先坐下,疲乏地向後一靠,神氣坦然,仿佛壓根兒不知道裴對艚這上房裏窩藏著良家閨女。像這樣的事,他遇見的太多了,所以,他盡管當時心中一動,卻能夠做到絲毫不流露出來。擺在他麵前的最緊迫的問題是要聯合裴對艚穩住錦秋湖上抗日局勢,挫敗日本人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的鬼蜮伎倆。裴對艚又惶惑又恭敬地坐在他的斜對麵,生鐵牛不肯坐下,立在梁司令背後,機警關注,提防不測。其他弟兄都立在階下,不肯往板凳上坐。裴對艚的手下人有的站在近處,有的站在天井中和兩邊廂房簷下。盡管李梁司令麵帶笑容,但雙方將士都沒有絲毫的輕鬆心情,簡直連每根汗毛都是緊張的。


  梁司令見裴對艚十分疑懼,就對自己的警衛人員們一揮手說:“你們都去二門外休息去吧,用不著站在這裏。”


  弟兄們開始後退,但不敢遠離,更不敢去二門外邊。梁司令又回頭向生鐵牛看一眼,揮一下手。生鐵牛退到台階下,相距大約五步,不肯遠離。


  梁司令向全院掃了一眼,對裴對艚笑著說:“裴大當家的,叫你的弟兄們都去休息。我想同你談幾句私話,用不著許多人站在這兒。”


  裴對艚見梁司令確無惡意,而另外更無人來,開始鬆了口氣,對他自己的手下人你沒好氣地粗魯地罵道:“媽的,都快滾出去!用不著站在這兒!”


  人們一部分走出二門,一部分回到東西廂房,隻留下十幾個人站在院裏。梁司令打算從閑話扯起,慢慢地談入正題,含笑問道:“老裴,你的台甫怎稱?”裴對艚的臉色微紅,不好意思地回答說:“俺是討飯的孩兒出身,混江湖也沒多久,還沒有遇到讀書人替俺起個草字。”


  “既然還沒有台甫,我就叫你對艚啦!”


  梁司令又笑著問:“對艚,上次雖然好事多磨,但你那批武器確實給俺幫了大忙,後來的幾場反掃蕩阻擊戰和襲擊鬼子據點都趁了大勁,可謝謝你了!”


  裴對艚笑一笑說:“哪裏啊!不瞞梁司令,我因為看見日本人騎在人頭上,就氣不打一處來,隻是我這邊要公開跟小鬼子幹還容我再費點思量。”


  “很好,希望你早些加入抗戰隊伍!”


  梁司令剛說出半句話,那個被搶來的姑娘突然從屋中跑出,撲到他的腳下,大聲哀呼:“梁司令爺救命!梁司令爺救命!”


  姥爺吃了一驚,還沒有弄清是怎麽回事,裴對艚一躍而起,右手刷一聲拔出腰刀,左手抓住姑娘的頭發,把她向外拉,同時喝道:“老子宰了你這個小婊子!”姑娘死抱住梁司令的一條腿,不再哭泣,沒人聲地大叫著:“梁司令救命”


  裴對艚見拉不開她,舉刀要把她砍死在梁司令腳下。梁司令把他的手腕一擋,厲聲說:“住手!”


  裴對艚沒有砍下去,梁司令已經跳起來,向他的胸前猛推一把,使他後退兩三步。他重新撲上來,舉起刀要殺姑娘。旁邊生鐵牛已經拔出匣槍,隻見寒光一閃,同時鏗鏘一聲,幾點火星飛迸,雪亮的鋼刀被冷峻的槍管硌到了一旁。刹那間,三愣也從梁司令的背後跳到前邊,生鐵牛一個箭步從院中躥上台階,要不是梁司令大聲喝住,手中的匕首也同時向裴對艚劈刺過去。他們雖然突地收住家夥不曾劈刺,但三愣左手抓住了他的右腕不放,右手匕首仍舉在他的胸前。生鐵牛的匣槍不到兩米遠,直張著機頭指向他的心窩,氣得眼睛通紅,射著凶光,咬著牙根罵著,並迅速地奪下來裴對艚的腰刀,轉身抵抗從天井中撲上來的幾個刀槍客。


  刹那之間,全院大亂。梁司令的二十名親兵飛奔過來,站在台階下排成一道人牆,將梁司令護住,也把裴對艚包圍在內。裴對艚的人從四處奔來,有的一邊跑一邊叫著:“動手啦!動手啦!”還有人吹著呼哨召集大門外和隔壁駐紮的人。他們把天井院站得滿滿的,但看見生鐵牛擒了裴隊艚,隨時都會被一劍刺死,而梁司令又鎮定地用怒目望著大家,誰都不敢向前逼近。院中突然異乎尋常地沉寂,隻有從密集的人群中發出低沉而急促的聲音:“衝上去!保護好裴當家的!”


  但隻不過是夯聲而已,站在前排的人們卻沒有動。


  “鬆手!不許你傷害裴大當家的!”


  見三愣鬆開了抓住裴對艚的手,梁司令又望著天井中的人群說:“都後退!到二門外去!沒啥事,我梁九在這裏,誰都不許胡鬧。天大事情聽我兜著,一個湖上的螃蟹、尜牙,抬頭不見低頭見,用不著動刀槍。”


  裴對艚也向院中把腳一跺揮手說:“弟兄們,都後退幾步!哪個敢動手,老子非砍掉你們的腦袋不可!”


  裴對艚的人們哄一聲向後退去。


  梁司令一眼猛瞪那姑娘道:“為著你險些兒動了手!”姑娘立刻被往天井柳樹下一搡。她不再哀呼,也不哭泣。梁司令慢慢走下月台,來到姑娘麵前,把她通身打量一遍,口氣溫和地問道:“你想死想活?”


  “想死!”姑娘出語爽利地回答說,沒有抬頭。


  “想死?為什麽?”


  “既然你不能救我回家,我情願一死了之,圖個清白!”


  “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有爹娘、奶奶,還有一個兄弟。”


  “兄弟有多大了?”


  “才隻有五歲。”


  “你多大?”


  “十五歲。”


  “父母是打漁的?”


  “漁貓子,受苦人。”


  “許過人家沒有?”


  “自幼許了人家。”


  “婆家是什麽人家?”


  “也是種莊稼孫。”


  梁司令回頭衝著裴對艚默默無語地對視了半天問:“裴當家的,你說如何處置?”


  他紅著臉尷尬地回答:“聽梁司令吩咐。”


  梁司令目光炯炯地環顧滿院大眾問:“你們大家說,咋辦?”


  全院鴉雀無聲,隻有人互遞眼色。恰在這時,戴鳳蘭匆忙進來,神色緊張。他剛才聽說裴對艚搶了個姑娘,他覺得以司令的性格一定會打抱不平,這樣就難免跟好色的裴對艚衝突了,於是,她很為梁司令的安全擔心,一進大門就全部知道了剛剛發生的事,越發驚駭,擔心梁司令對裴對艚責之過嚴,馬上會激成大變,不可收抬,看見裴對艚手下的頭目和弟兄全不做聲,氣氛緊張得像拉滿的弓弦,戴鳳蘭的心提到半空。


  當她離梁司令還有幾步遠時,姥爺忽然說道:“你們大家跟我一樣,原來都是無路可走的小百姓。你們的父母也都是做莊稼的受苦人。隻是受不了官府壓榨才聚眾起事,那時,這錦秋湖上的杆子幫有些活不下去,便去搶劫平民,習以為常。不少大杆子就睜隻眼閉隻眼,不敢多問,實際上是放縱殃民,形同土匪。可我梁司令沒忘記自己是窮百姓出身,同百姓苦連苦,心連心,決不做擾害百姓的壞事。後來,舉起抗日大旗,便嚴禁部下騷擾百姓,紀律嚴明,不許傷及無辜。”


  姥爺將話停一下,又向全院的裴對艚手下掃了一眼。他的目光同他們的目光遇到一起。他說話的口氣像拉家常一樣平靜,既不嚴厲,也不激動,卻使人聽了感動。


  戴鳳蘭在旁點頭讚道:“梁司令你說得對,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身正影直。”


  裴對艚的手下不少都有些慚愧地搓著臉撓開了頭。


  梁司令望著裴對艚問:“裴大當家的!你也是窮人家的子弟,如今你到底是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起義英雄,還是要做一個苦害百姓的草寇躲著日本人不敢正麵交手?”


  裴對艚被問得很窘,不敢正視梁司令的眼睛,低下頭叫道:“梁司令!……俺不做壞人!”


  “好,好。隻要你真心替錦秋湖上的老百姓撐腰,就是我的梁九的好朋友。你家裏有女人沒有?”


  對艚趕快回答說:“回梁司令,我是窮光蛋出身,從前連自己還養不活,哪裏來的錢討老婆!自從去年受你的影響不想再綁票了,才想娶個屋裏人,可誰稀罕咱這草莽之輩。”


  梁司令微微一笑。許多人都不覺露出笑容接著說:“你想娶個老婆也是正當的,可牛不飲水強按頭,尚且不行,何況是婚姻大事?縱然強迫成了親,難道她不會尋無常?退一步說,縱然不尋無常,難道她就跟你一心了?強摘的瓜不甜啊!裴大當家的!等過了這一陣,我給你幫忙尋個兩心相悅的,正正經經地結為夫妻。咱們們錦秋湖上有的是好姑娘,難道找不到你合意的?”


  裴對艚說:“梁司令,我不要了。我差人將她送走,送她回家!”


  戴鳳蘭高興地說:“好!這才是好辦法!”


  梁司令滿意地點點頭又說:“裴大當家的,近一兩年來,你手下弟兄背地後裏出去搶劫百姓客商確實不好,不過尚無命案,希望到此為止,有你大當家的嚴加管教,我也就既往不咎啦!但你本人經受住了宮本森的勾引煽動,沒有喪失做中國人的原則,沒有像萬老發那樣出賣尊嚴和人格,和日本人眉來眼去,合穿一條褲子。我梁九的獨立自由抗日大隊絕不興這一套,一向嚴厲禁止,其他人誰要是作惡多端,我梁九必定替錦秋湖上的父老鄉親伸張正義,你知道趙老四就是我一槍崩了的。可是我也明白,你們有些頭目和弟兄家中或有父母,或有妻兒老小,生計無著,實在急需捎回去一點錢救命,出於不得已才去搶劫。目前老營也窮,一時關不出餉。我一直帶有少數銀洋,也是早就想著過來跟你拉拉,今天算是成行了,好!你接濟我武器打鬼子,這銀洋咱也不分家,湊合著仔細用,生鐵牛,取八十塊來給裴大當家的留下!”


  生鐵牛趕快從背上解下一個青布小包袱,取出用袋子裝著的二百塊銀洋。梁司令用眼色召喚裴對艚走近一步說:“俺給你準備了大半年了,你把它們分給大家用。家中有父母妻小的,困難較大的,多用一點。你領著大夥,手中無錢心裏慌啊!我知道你當暫時困難,隻是因為我這邊近來也困難,一時對你照顧不周。先給你留下這些,等打敗了大勝仗以後就好辦了。”


  裴對艚感動得眼含著熱淚低頭不語,梁司令催促說:“快接住,大當家的!還把我當外人!”


  裴對艚將銀子接住,交給他左右。他手頭確實很恓惶,也知道梁司令的日子也不好過,這下不知說什麽才好,隻是歎了口氣,深沉地叫了一聲:“梁司令!好大哥!”就又哽咽著變了調,嘴角抽搐幾下。


  梁司令接著說:“這次走得急沒別的可帶,兵荒馬亂的,我寨子裏還給你留著十壇子陳年錦秋稻穀老串香,另外專門挖出了二十年前的兩壇魚酒請你嚐嚐,過幾天,我會讓人給你送來!異姓朋友,同飲一湖水,情同手足,抗日救國,責無旁貸,目前,隻望你整合好勢力,跟鬼子明搭明地幹上幾仗,打出咱錦秋人浩氣!”


  姥爺見裴對艚是真正回心轉意了,心中倍覺高興,隨即站起身一拍裴對艚肩膀頭說:“正好我隊伍裏戴鳳蘭教導員可以和姑娘做伴,回頭我派幾個弟兄送回她莊上,人家家裏人說不定急成個啥樣子呢!”


  裴對艚諾諾點頭稱是。於是,裴對艚就哽咽著倒出了自己的心裏話:“你梁司令確實跟咱們錦秋湖上土頑、杆子不一樣,他們上眼皮隻看見下眼皮,也沒有雄心大誌,不是你想吃我,便是我想吞你,當麵口裏叫哥哥,背後雙手拤家夥。上個月,宮本森派會盟城裏的飆子前來談‘生意’,提出以合作的名義吞並俺的人馬,還拉攏俺和他們一道攻擊你們抗日大隊。啥他娘的王八生意!完全是乘人之危,勾引俺做寡廉鮮恥的民族敗類,這叫為虎作倀他奶奶的雞巴好生意!俺沒怎麽能同意?當場就跟他講——你想害死俺嗎?說實話俺有時也很混蛋,可俺心裏有杆秤啊!誰好誰孬還是分得清的。眼下,雖然處境不怎麽樣,可也比他們死心塌地投降日本人強一萬倍!”


  接著,他還把自己想著勵精圖治殺鬼子的想法告訴了梁司令。兩個人說說笑笑,摟著腰扶著膀子,知心話兒瀵泉暴湧,儼然一家親人久別相見。裴對艚心悅誠服地望著梁九,仰賴般嘻嘻笑著,似乎想說些另外話題,卻又不便於草草開口。姥爺業覺得奇怪,可礙於做客人家這裏,顧忌主人麵子卻不好發問,隻裝毫無覺察。過了片刻,姥爺有意識地用鼓勵的眼神熱辣辣地望著他,以交給他話語權的肯綮期待默默靜候裴對艚的表達衝動。終於,裴對艚再也憋不住了,突然霍地站起來,雙手抱拳作揖道:“梁司令,俺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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