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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獵捕野物渡饑荒嚴冬(四)

  大舅覺得著剛剛開張,還沒有戰果呢,老將安叔就差點“光榮”了,而自己兩手空空怎麽好往回走?哪裏有臉去見司令和眾弟兄們?他在心裏暗暗發誓:非整出個大名堂來給大夥子瞧瞧不可。於是,他猛一回身,三步並作兩步走,手提獵槍順著冰封雪掩的孝婦河流來的穀地追趕三愣他們去了。走了半頓飯的工夫,大舅他們來到了一灣僻靜的細杆蘆葦、蓼秸荒蕩裏,就在他衝著兩株風殘噌噌的玉米秸子撒了一泡尿正提拉褲子時,看見了悉悉索索的前麵蘆葦遮擋裏一隻腦門毛茸茸的雄性野山羊探著昂揚的脖根向他們張望,這可是多少年未見的野物了,它的窩在哪裏?

  寒冬臘月怎麽跑到眼前來的?一連串的問號從腦子裏冒出來,可此時此刻的大舅不再關心緣由,眼前野山羊的皮毛雪白,油光光的,像綢緞一樣漂亮,走起來屁股上的深褐色的毛一拽一晃的。他本來一槍就可輕易放倒它,可他知道自己拿的是土槍,打出的鐵砂一團,會把毛皮扣成無數的小眼,皮就不值錢了。他決定和刺泥鰍、樊傻子攆上它捉活的。他們慢慢地迂回到山羊後麵,悄悄跟上它。那隻野山羊看上去挺靈敏的,聽到後邊有動靜,鼓足了勁兒想快跑,可是雪太深,腿不能很快拔出來,於是,憋足勁兒往前跳,每彈一下也就兩三步。距離越來越近,但是梁拴寶他們也沒勁兒了,累得汗津津的,索性把狗皮帽子帽耳子挽起來,推到腦後,一走像大雁鼓翅膀似的扇乎著,頭上騰騰冒著熱氣,脫掉棉襖,放下槍,也扔了魚叉,鼓足力氣又追了上去,看看離旁邊小塘不遠了,他心裏就高興起來,心想山羊若是誤入到冰蓋子上,也就老牛掉坑裏有本事使不出來了。作為偶蹄動物,山羊長著硬蹄甲,在冰上一走一打滑,根本站不住,撐不牢靠,更跑不起來。


  他們放慢了腳步攢足了馬力往前攆去。那樣的鬼天氣裏,生性善懵的野尤物不知怎麽就露了真命,碰上他們就遭了瘟神的野山羊,本來就處境維艱的,而一躥上塘冰後就徹底打差了算盤,加速了被擒的步伐,果不其然,它支撐著四肢,顫抖著往前小步挪動,走了幾步還跪倒了。他們翹腿躡腳又心力紮實地蹀躞著走上前去,那模樣好似一條饞得流著哈喇子不顧一切地從肉案子上叼肉吃的餓狗。繞到幹蒿子叢後,一個箭步衝上去撲向山羊,那山羊見到有人緊追,本能地向前雪鋪處一躍,樊傻子撲了空,山羊越急了越滑,不斷地蹬空斜執著走不動了,樊傻子爬起來猛跑幾步就把山羊摁倒在了冰麵上,用膝蓋壓住咩咩直叫的山羊,一隻手牢牢野地抓住一條後腿,一隻手掐住脖子,鋼鉗一般的手指使勁一擰,那野山羊就耷拉腦袋了,三個人幾下就用細葦草把它捆綁結實了。


  再說安碌碡他們,過了晌午三人才走進村,有村民看到生鐵牛和土嚕酸他兩個渾身濕雪黏血的,走路東倒西歪,湊過來驚訝地得問:“你倆咋整的?老安腦袋怎麽了?”安碌碡含糊地答道:“沒事,讓樹枝刮了一下。”生鐵牛在村裏郎中家把安碌碡傷口洗了洗,上了點藥。大夫一看安碌碡頭部、麵部加上雙手布滿了長短不一的傷口,也大吃一驚,連忙說:“去夏莊吧,找田大夫縫合,我這裏做不了。”接著,他倆就套上牛車送他去縫合了七八針,養了一個多月,才慢慢癒合。但臉上和手上已留下了幾個疤痕,雖難看些,卻歪打正著地打仗的時候更鎮虎住對手了。這時,大湖深處的樹林裏傳來了零星的槍聲。


  也許是因為粗大縝密的樹林擁擠著,也許是因為積得厚厚的雪凜冽著,或者刈葦以後一覽無餘的原野過於空曠寂寥了,低沉暗啞的槍聲仿佛凍僵了似的不如平常那樣響亮。這天寒地凍的打野物難,找人也挺受罪的,由於不放心安碌碡他們一檔子人的辦事牢靠穩妥勁和效率,更出於對他們人身安全的考慮和牽掛,姥爺安排好寨子裏的防務就獨自一人扛著他心愛的棗木身子的火銃,腰插尖刀帶了獵狗旺旺進了大湖窪。陽光下熠熠閃爍的逶迤河穀裏空曠湫漻,一片連天接地的浩蕩碩靜深沉,寂寞得能夠聽得見寒冷裏姥爺噴出白色霧氣後的喘息哄哧聲,隻有偶爾飛過的幾隻麻雀幾乎凍僵了的軌跡還勉強刻畫出生命活動的存在。那麽大的雪啊,像老佛爺的大翻毛羊襖似的,鋪天蓋地的大雪一連下了四五天,後兩天大雪才稍微減弱了些,風也緩和了許多。輕盈的雪花在空中忭舞出各種姿勢,或飛翔、或盤旋、或洋洋灑灑蹁躚棲落,或直直地快速墜下。飛雪如飄逸的玉蝶,煽動薄翼,翩翩起舞;如清風吹散的蒲公英,似飄如飛,忽散忽聚。靜聽雪兒飄落的聲音,像是母親嗬護嬰兒的吟唱,又像是戀人耳邊低訴的溫柔細語。


  俗話說:“臘月裏三白雨樹掛,莊戶人家恣裂了牙。”而“三白”指的就是三場雪,“雨樹”就是指雨淞,皆為天氣嚴酷的意思。冬季寒冷,故有利於農事。“冬有三尺雪,人道十年豐。”冬季融雪時,不僅地表氣溫很低,許多雜草,昆蟲和細菌都被凍死,還可以增加了植物地肥料,所以,下一個年頭定是豐收年。一想到這些,姥爺禁不住高興起來,周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可不一會兒,烏雲重又擋住了太陽,湖野變得昏暗了些許。大雪紛飛,遮天蓋日,混混沌沌,攪成一鍋粥,沒多久,就分不清哪兒是大路哪兒是河流哪兒是台子哪兒是田野了,冷冷颼颼的風透過棉衣的褲管、袖口和領子直往裏鑽。朔風呼嘯著,怒吼著,卷起暴揚的白毛雪在空中和地上盤旋,猶如一個個白色的魔鬼鞭策著行走的人們。有時,鐵硬的大風頂得嘎嘎的,姥爺不得不先停住不動,他倔強地站在雪飆中心,哈出的氣馬上變成了雪霰掛在嘴邊,染白了胡茬子上,有幾根長的結了冰錐,還一走一抖地發出一道道亮光。綿雪越積越厚,大片大片的雪花打著旋落到壙埌無際莽莽蒼蒼的大窪裏。當一雙棉靴踩著凹凸不平的像是剛翻犁過的鬆軟的地塊時,姥爺意識到腳已經偏離了阡陌,便馬上把腳縮回去,就隻能這樣試探著摸索行走,白皚皚的雪野裏留下一串串兩行深深淺淺的腳印。穿了棉猴或鎧甲的樹枝被坨雪折斷的聲音不斷從四麵八方傳來,時兒也有累疊的雪堆崩裂,驚竊的孤鳥僵硬的飛起灑下了湫漻隱痛的號鳴音。


  漸漸地,姥爺的挪動的背影遠遠地化為一個點,被徹底融入在這片白雪的國度之中。突然,從前方河岸挺陂下的大樹林裏傳來了幾聲“咚咚咚”的槍聲,下湖去尋找隊員們的姥爺聽到槍聲,緊皺了一下眉頭,巡望了一會兒白霧漫沱,銀裝素裹,閃爍耀眼的蒼曠雪野,隨即帶著獵狗旺旺加快了前進的腳步。一條密匝匝的簾子葦林立的灣溝裏,本來處在隆黑冬眠季節裏,兩隻公母相配的人腳獾卻正被異常火燥的情愛折磨得睡不著覺,彼此耳鬢廝磨著,爬出窩來興致高昂、悠然安詳地徜徉在屬於自己的人跡罕至的領地裏,閑適地啃吃著腳邊的白幹幹的枯草和墩芯紫紅墨綠的野菜。它們有時停下來懶洋洋地曬曬太陽,有時則抬起頭向四麵眺望著,然後,友好地揪扯著撒嬌,親昵地打滾嬉鬧。可是,這對恩愛溶溶天真無辜的人腳獾子做夢也沒有想到,三九隆冬的哪裏會有人來搗毀它們鄙薄無爭的可憐日子啊!

  三愣他們倆很快就闖蕩到了溝邊,輕易就盯上了它倆,遂機警地臥倒躲藏在荊棘叢裏,注視著一對人腳獾夫妻的舉動。陡然間,仿佛有一塊深色的隕石,颼地從溝沿上的一棵杜梨子樹上彈射下來,打在了母人腳獾的背上。母人腳獾的脊梁當即哢嚓傳出了骨折聲,癱倒了下來。公人腳獾沒命地跳開去,瞬息之間就要消失在密林之中。說時遲那時快,“嘭!”三愣嗚地掄過獵槍朝著公人腳獾打了出去。撲在母人腳獾身上的是一隻猞猁。它高高地彈起,嚎叫著跌到地上。三愣從樹叢裏竄出來,沿小道全力跑去。他擔心這難得的獵獲物會得而複失,竟忘記了旁邊暗藏的險機。三愣還沒有跑到猞猁附近有利的射擊位置上,而那隻猞猁卻已突然蹦了起來,並冷不防孤注一擲地朝他撲來。強烈的陽光使猞猁眯著一隻眼睛,眼圈黑黑,眼瞼上生著茂密的金色睫毛。


  這是隻母猞猁,三愣看到它因為失去哺乳對象腫脹起來的兩排黑色乳房。肥大的猞猁踞在烏青的毛白楊粗疙茬上,怡和瀟灑地晃動著鋼鞭似的尾巴,像一團靜靜燃燒著斑駁陸離的樹枝,隻要來一陣急風立馬就會竄起呼嘯的火焰。三愣緊攥著土槍杆子的手突然感到十分疲倦和無奈,若果表情凝莊深邃的猞猁如果衝著他齜牙咧嘴地發威,或許他會覺得正常,而此刻猞這隻母猞猁雖說不是像黃鼬般搖晃著色迷迷的尾巴,眼睛裏拋露出甜蜜的魅笑,可一點姁姁溫溫的安晏竟使得三愣因之倍感罪過內疚,憂鬱恓惶,六神無主,顯然那猞猁的神情一如人類憨厚觥觥的道德光彩,映照得周圍灌木杈椏條條如金箔熠熠。三愣平靜一下浮動的情緒,用力捏緊了獵槍,蹲起身子,擺好進攻的架式,等著猞猁再靠近過來,進入最佳射擊位置。然而,他真切地聽到了自己的心髒撲撲跳動著,一股股熱血突破氣溫冰冷的羈絆一遍遍向上腦殼衝鋒,使他的眼前開始出現一片水火交替的嬗幻,他感到鼻涕清冷著大有變成淩錐之虞,兩個太陽穴被糊上了剛出鍋的燙餅子一樣焦躁難挨著。猞猁好象看破了他的行動方針,臉上換上了崢嶸與嚴峻,往樹後一躲兩隻前爪,身子猛重下垂,壓縮著即將彈跳的動能,同時,盡量地隱藏了暴露在槍口前隨時會挨打的身子。然而,這時的三愣也因用力過猛,一腳踩滑了,他正想縮回,好直立起蜷曲的身體,就聽到頭上一聲嚎叫,一股熱烘烘的臊臭氣息隨著那嘶鳴黑風似的撲下來,猝不及防地罩住了三愣單薄的身體。那隻母猞猁居然得逞,騎在了他背上,那四隻爪子緊緊地摟抱著他的雙肋和肚腹,不僅刺癢難捱而且危在旦夕,與此同時,他的脖子上感覺到猞猁嘴裏噴出來的熱氣殺機。


  三愣先是緊縮脖子,繼而,使出渾身解數猛然一躍狂顫想著把母猞猁從背上甩掉,但猞猁堅硬賴黏、狡猾貪婪的四肢仿佛帶著吸盤或是倒刺鉤兒,打出的膨脹螺絲般的牢牢地攫住了他的肩膀和腰肢,粉碎了他的如意打算,更還有鋒削的嘴巴、牙齒,那才是伺機爆發的最大隱患,想到這嚴重的情況,他的脖子又是下意識地猝然往下疾觫龜縮,身上唰地暴起了一大堆尖利刺手的雞皮疙瘩。三愣本能轉身掙脫的當口,胸脯上受到猛烈的一擊,他仰天一跤,跌倒在地。獵槍已甩到一邊。他連忙用左手護住自己的喉結。就在這一刹那間,猞猁尖利的牙齒咬穿了他的手,一直咬得見了白茬骨頭。最後的拚搏下,他從皮靴筒裏拔出短刀,一下插進了猞猁的腰部。沒成想,猞猁往前一躥,隻紮在了猞猁後腿上,受了刺的猞猁猛地甩過頭來,惡狠狠張開大嘴,致命地對著三愣動脈咕咚咚直跳的脖頸就咬了下去。


  而三愣紮穿猞猁大腿的刀子被猞猁強勁的筋骨別著拔不出來,他隻有本能的一歪頭,但仍舊沒有逃脫猞猁大口獠牙即將觸及到的噬咬的危機,他一眯眼心想今次難道要脖斷血噴了?看來大隆冬來禍害野獸它們保守的光景是要遭報應的,遂猛地將千鈞鐵拳捅了出去,他想非打你個頭歪眼斜腦袋懵滯不可。就在這緊要關頭,隻聽“吭咚”一聲,猞猁呲開著的牙齒,驟然僵持定格了,整個身子翻倒向了一旁雪裏。腦袋澥爛血肉模糊一團,嚇出了一身猛重冷汗的他遇到了救星般地急忙再看向一旁,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刺泥鰍,臉型扭曲地冰雕雪塑一樣淩然不可侵犯地站在那裏,雙手仍舊拤著一柄帶著血泥的二钁子。母猞猁額頭上被砍出了兩道血口子,流出一串串鮮豔的血溜子滴珠。三愣睜眼的第一瞬間看到了刺泥鰍寒風中瘦小的身材晃動著,擔心他一不用力站穩就要被刮走似的,然而,生死攸關之際,千真萬確是他幹了件“驚天動地”的壯舉,解救了自己。


  這時,他才感覺到了脖子上的血像水蛇一樣沿著肩膀,熱呼呼地鑽到肚子和褲襠裏。可是,他不顧一切地掙紮著站了起來,小跑著撲過去,伸開雙臂久違地將刺泥鰍緊緊摟到了懷裏,淚水很快模糊了為填飽肚子不得不做出極端殺戮後心情極度自責懺悔又無可奈何的痛苦麵容,和勇敢殺戮卻差點命喪野獸口中的羞恥慚愧表情。忽然,一隻美麗的小紅狐從樹林裏火一樣騰地竄了出來,小心翼翼地躲著刺泥鰍,跳到溝坳上那慘死的猞猁旁邊,一動不動地望了好一會兒,接著,聞了聞,然後,輕輕地悲哼數聲,流著淚舔著它臉上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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