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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獵捕野物渡饑荒嚴冬(三)

  到了晌午,抬頭見愁的風雪好不容易歇住腳。駐紮在河崖裏的二十來號弟兄缺乏禦寒冬衣,加了食物接濟不上,有的病倒了。小隊長猞猁孫急得像隻受傷的豬獾,圍在木柵欄邊轉悠了幾圈子後,帶著幾個弟兄鑽進深湖樹林,想打些山雞或者肥野兔子下酒,結果從大河岸尋到豺狼溝、野豬灣,轉悠了大半天,尋完了十多裏坡坡坎坎,真就邪了門了,竟連一隻值得開打的野活物也沒碰見。他當時就覺得奇怪,是不是山神爺賀壽,把滿山的野物們請了去,或者得了通知,一塊拿捏著難為餓漢,還是它們已經認識自己,約好了不肯出來打照麵。這樣想著垂頭喪氣地又踅回到了孝婦河廟子崖,“啪”地一下把土槍往桌子上一拍,“呸”了一聲,活人總不能把屎尿憋在褲檔裏吧,可沒有辦法,嘟嚕歸嘟嚕,爽約是事實,隻有無奈地拱進被窩蒙頭睡去,任憑誰叫吃飯也不起來。


  不過,事情卻立馬蹊蹺地來了個意外的驚喜轉機。


  都說傻豬獾傻豬獾,看來一點兒還都不假呢。當天傍晚上,快避風口子了,一隻孤立於冰上的豬獾被下河汲水的隊員撿逮了回來。狩獵的人手雖然放了空,可野物自動往寨子裏送,感覺稍微有了點麵子的猞猁孫就坐了起來分析,豬獾一定是安樂窩受到了啥威嚇,胡亂跑出來,可能是想到湖窪邊兒喝水。入冬以後,封湖困暈了的它們渴了就吃身邊湖旮旯裏的積雪,它們太想喝到甘甜清幽的湖水了。可它們茫然不知水會凍冰,以為青色的冰就是幻化浩渺的大水,懵撞地還缺少對大自然的了解。已封凍好一段時間的冰麵,湖水又在不停的下降,靠岸的冰麵就形成了坡麵,豬獾的蹄子搭上冰麵就失去了平衡,哧溜——滑了下去,想再回到岸邊已經辦不到了。走一步跌倆筋鬥,趔趄骨碌,隻有瑟瑟發抖,四肢跪倒,臥以待捉。水莊裏饑寒交迫的光景也已經很難熬了,錦秋湖就那樣再一次伸出母親般寬厚慈愛的雙手撫慰著動亂中身心交瘁的可憐子民。勤苦的漁農們不願苟活待斃,青壯勞力強撐著身骨頂風冒雪進湖掄釤鐮戧鐵鍁拾柴禾,擔回家讓老人小孩烤火取暖,破冰拿魚撈苲草一解青黃不接之饑荒。錦秋抗日大隊裏的為了渡過難關,姥爺領著弟兄們砸開冰窩子逮魚,提了洋鎬鐵鍁進到深湖荒坡挖獾,扛著土槍刀斧狩獵……


  俗話說“臘七臘八日,凍死叫花子”,一年之中最冷的就是三四九那幾天了。四十年後,聽安碌碡姥爺給我們講起那個難熬的冬天裏發生的一切,真是心有餘悸地悵惘慨喟,好在大隊寨子裏還有周村等幾次伏擊戰繳獲的鬼子的棉衣,再加上姥爺讓街坊們幫忙用猞猁、獾和兔子皮做了一批大襖、棉褲、襪子和手套,同時,姥爺拉了兩地排子車窖藏錦秋稻穀老串香來叫隊員們喝著增加熱乎勁兒,日子在冰天雪地裏勉強過得去了,雖有許多凍傷餓慌也沒出大的閃失。


  穆鐵錘送來的“皮混沌”很快派上了用場,當晚小試身手就抓了隻野兔子,誰然少得可憐,可總比放了空強啊,畢竟是,手生,先試活試活。看到姥爺為大隊的事操心勞累的黑幹糙瘦的,安碌碡讓周師傅燉了想給司令部補補身子,然而,野兔子水蘿卜燴好了,卻發開了愁,因為,大夥都知道姥爺的性格,害怕挨尅誰也不敢硬著頭皮往前端。“按道理他是當家人,首先保證他不垮下去,吃裕闊了,天公地道,哪個會說二話?可是我不好勸他。你們不妨試試看,頂多他說你們是小孩子不懂事,責備一兩句也就算了。”安碌碡為難地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最後,衝著拴寶說道。


  大舅眼圈兒以紅有些動感情地說:“你看爹窩成啥樣子了?隻要他肯吃半碗,我就是挨頓罵也心甘情願!”


  刺泥鰍一旁接著說:“寶子哥,別擔心,挨打挨罵我替你!”


  “事情就這麽決定了。”等姥爺回到屋裏剛點著旱煙袋時,拴寶提心吊膽地把把野兔燉蘿卜捧到了他身邊的桌子上,叫了聲:“爹!”


  姥爺剛才見他們幾個神秘兮兮的,就覺著奇怪,這時恍然明白是怎麽回事,雙目圓睜,怒不可遏,往桌子上一甩旱煙袋,騰地站起身,也不說話,用力給了拴寶一個耳光,打得大舅倒退了兩部,一個趔趄跌倒在了門檔上,不敢做聲。


  姥爺順手抓過來馬鞭子,揚起來正要往下打。跟在拴寶身後的刺泥鰍急忙扶住拴寶,隨即撲通跪了下去,以自己的身子遮住拴寶央求道:“是我替端來的,拴寶哥剛接過去,我知錯了,你狠狠地抽我吧!”


  安碌碡也聞聲小跑過,“是我出的主意!要怪就怪我!與他們倆無關!”姥爺氣得手顫,但鞭子打不下去。這兩個小將在前幾天的破襲戰中舍死拚命,異常勇敢,如今拴寶左臂上的箭傷還沒痊愈,而兩個小將又都因整個大隊生活困難吃不飽肚皮,瘦得眼眶變大,麵有菜色。他從來沒有親手打過他,如今實在不忍心用鞭子抽。可是,不責罰,怎麽讓他長記性?他又往大舅屁股上狠踢了一腳。當他又揚起鞭子準備往下抽時,安碌碡趕快過來拉住了他的胳膊憤憤不平地說道:“你不用打拴寶,一切我擔著。”


  隨即他轉向他倆,把腳一跺,厲聲喝道:“還不起來把飯菜送給老弱彩號?”他倆立刻站起來,端上菜碗朝隊員們的集體宿舍走去。


  過了一陣,姥爺轉向安碌碡責備道:“老安,他們小孩子懂得什麽?你看大隊上下都這麽個拮據樣子,你不該慫恿他們這樣做!我們當頭頭的就應該以身作則,事雖小,可影響大,否則,誰還服氣咱?你們卻暗地裏讓我搞特殊,算什麽事!”安碌碡作為姥爺風雨行舟患難與共的戰友對他非常尊敬,很理解司令內心的感受和對獨立自由抗日大隊負責的態度,更由衷敬佩姥爺的男子漢氣概。他在姥爺麵前凡是涉及業務工作問題從不敢隨便,現在受了姥爺呲噠,不敢抬頭,也不敢做聲。


  沉了半天,氣呼呼地揮一下手說:“你不是很關心隊員們嗎?那咱們走去看看傷號的吧!”


  “這就對了!老夥計!”梁司令右手一摟安碌碡腰,倆人有說有笑地向營房走去。


  騰龍寨有個錦秋湖裏最遠的秘密訓練營地在徐家屋子附近,屬於與桓台縣搭界的那一片,蘆葦蕩浩若雲海,洸洋喧天,一望碧翠蒼茫無際,溝壑縱橫,荊樹相擁莽蒼恣肆,蓬草葳蕤,荒蕪偏僻,有時十天半月不見一個外人撐舟路過。而姥爺從年輕給孫家扛活時起就每天都在西大泊湖野裏轉悠,遂不斷到附近沙洲上的漁農家裏走走坐坐,才不覺得孤獨。因而,對漁台子附近各戶漁屋情況都了若指掌,哪家姓啥叫啥,門朝那開,家裏幾口人,他都一清二楚。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大窪裏到處可見一大片混合樹林,數百棵高大的旱柳、倒垂柳遮天蔽日,高矗的葳蕤楊樹和一叢叢綿槐杞柳上下呼應,交織著蓬勃的生機與活力。一到冬天,在這些樹木的影子裏,還鋪滿了棉被樣的積雪,陽光下熠熠熒熒,閃著無數細小玻璃碎屑的迷爍光澤,候鳥們絕大多數早已南歸,隻剩下一群群黃褐斑紋的麻雀堅守領地唧唧喳喳地飛來跳去。貓冬時節湖區群眾有閑“打坡”的習慣。挖倉老鼠就是最基本的一種。倉老鼠窩有的直接在莊稼地裏,但大多數會選址在地邊的溝沿上。半坡上由顆粒狀的粉土堆起來的小丘頂上,就是“倉老鼠”的“地窩”,供“倉老鼠”向外倒騰土用。向上找,在溝沿上有一個光滑的洞,這是“倉老鼠”平時出入的“天窩”大門口。


  俗話說:“狡免三窟”,人物一理,動物們行事也都跟人類似,有的“倉老鼠”也有幾個“天窩”,以防不測。把它們倒出的土用鐵鍁刨開,找出“地窩”,那是一條胳膊粗的洞口,然後順著向裏刨,七拐八彎,不久洞道就會突然變大變寬,說明快到老鼠的正堂地府了,側洞裏麵幾個臥室還鋪有一些襯底的榆柳樹葉,上麵則是蘆花撲朔,被辛勤仔細敬業的老鼠用牙齒辛辛苦苦不厭其煩地反反複複咀嚼過多少遍的樹皮竟然全都齉化了,還有綿軟纖細的草花,更有連漁農都看好常用來做大褥子的蒲棒絨,真的像錦心秀手精製做成的鵝絨被一樣暖和,還隱隱散發著熱乎乎的倉老鼠身上的殊異腥野味道,不用說這是它們為之孜孜奮鬥專著打造的高級榻榻米,卻一下子被饑餓的人們侵略破壞了,“招你了嗎,惹你了嗎?”真是極不人道啊!如果適逢老鼠“坐月子”,炕上繈褓裏蜷著數隻還沒睜眼的肉鮮紅嫩透明嬌善如同正在形成的琥珀樣的小老鼠,那就作了大孽了!接著,洞穴就開始拐上幾個彎,分出幾個岔。


  如果先遇見它的糧倉,好家夥,裏麵塞滿了黃豆或玉米,因為地潮糧食很多都發鼓脹脹,新鮮別致。人們高興地脫下褂子,把兩個袖口用草紮牢。一把把地將糧食掏出來裝進衣服裏,一般一個窩掏幾斤不成問題,多的有十幾斤甚至幾十斤。挖倉老鼠對於忍饑挨餓的百姓確實是不小的意外收獲。可這麽以來,倉老鼠就慘了,挨餓受凍甚至死亡,也怪可憐的。至於有的野蠻入侵者把老鼠一家子紛紛用鐵鍁等工具拍鏟死全滅了,就太沒人性了。再有狩獵更是“打坡”的主題了。有幾個熟悉的獵人時常邀一些後生一道去打獵解悶玩。不會打槍不要緊,你可以攆,按獵人的吩咐拿石頭、土坷垃往草叢、荊棘裏扔,驚起藏匿的野物。獵人有經驗,寒冷天、刮風天兔子容易藏啥地方,炎熱天、陰雨天野雞喜歡在哪裏歇腳,陰晴冷暖一年四季野物活動如何變化都盤算得地地道道。雪天,是地上的野物大暴露的時候。獵人們會順著蹤跡找到它們棲身的地方,哪怕藏得再秘密,再巧妙都沒有用,雪下得越厚,獵人的捕獲量就越大。兔子的腿短,蹦不起來,有力用不上,活該它倒黴;有時你不用槍,拿根木棍,也會能掄著……


  錦秋湖當地人將野獾分為兩種,一種叫豬獾,一種叫狗獾。或者說,一種掌似鷹爪,叫“鷹爪獾”;一種掌似人腳,稱“人腳獾”。


  人腳獾是豬獾家族的成員之一,頭部有三條白色縱紋,嘴巴尖尖的,耳短圓,兩頰有長毛,體色棕灰,四肢及胸腹幾乎為黑色,眼部有一片黑褐色斑紋,拖著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嘴巴像豬嘴,爪子酷似人的腳趾,常穴居在河穀、山邊、古墓和田野間,作為一種雜食性動物,人腳獾能吃魚、鼠、蛙、蝦蟹、野果、雜草,還經常到農戶莊稼院裏偷吃花生、玉米、土豆。據傳人腳獾為凶猛詭異的“靈獸”,叫聲像小孩的哭聲,銳利的尖牙能輕鬆咬斷鐵鍬。在虎狼絕跡的錦秋湖裏,除了猞猁它幾乎沒有天敵。拿它與黃鼠狼相比較,黃鼠狼雖然名字帶個“狼”字,但個頭比人腳獾小多了,乍一看就像個大耗子。黃鼠狼偷雞,是先把雞咬死,拖著走,而人腳獾挺厲害的,上來一口就能把雞脖子咬斷,當場就能吃掉。一個軟弱膽小,逃藏才噬,一個猛蠻大放,現場辦妥,氣度兩比自明。偏僻落後的鄉村,由於缺乏科學了解,其習性與行蹤被被村民們描述得神乎其神。老人們說它有時故意在各家門口叫,漁農以為外邊有小孩,就急忙出去查看,當把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前門後,人腳獾就迅速跑到漁農的後院,偷糧食、吃雞鴨,憑借這種聲東擊西調虎離山的小小伎倆,竟屢屢得手。


  人腳獾子“聰明巧妙”,儲存食物講究分類,巢穴內分出若幹“食品單間”,分門別類,有放花生的、有放玉米的、有放黃豆的……人腳獾子自我保護意識很強,因為身在平原沒有山洞可以寄存發揮,就生活在了老墓洞穴裏。其洞穴朝向很有講究,像個大倉庫,防潮防水,可迂回防盜襲,幾乎設計巧奪天工。人腳獾子的洞穴有如地下迷宮,但它自己卻心領身矯,來去自如。以前幹撅墓行當的,專門馴化這種獾子作為探路的工具。人腳獾子頭小、身子大,成年獾子體重五六十斤,好晚上活動,一般不襲擊人,你不撩它,它不惹你,但你如果真要抓它逮它,它可就被逼無奈,凶相畢露了。


  姥爺小時候隨著獵戶逮過一隻成年的人腳獾子,它見人不跑,沉著自威,坐在地上向你咆哮,人靠近,它就咬,有人就用鐵鍬拍它,沒想到的是,它不僅不躲避,反而一口咬住鐵鍬,將鐵鍬板角子竟然咬斷了。老人們講挖獾洞是不能停止的,因為驚醒的獾們在裏麵用鋒利的爪子拚命朝前挖。它們每前進一點都會增加後麵人的工作量。


  所以,前麵的人將土鏟下來,彎腰從兩腿下把土刨到後麵,緊跟著一人如法炮製,直到把土刨出洞外。盡管如此,甚至有時從某個地方挖透了,到了土崖外,獾子們仍然都溜之大吉,追趕一會兒,全都四散隱遁,再也找不見它。前麵的人挖累了,所有的人都倒著退出來,換一人在前麵,其他人依次跟進。白天晚上不停地挖。困了就到篝火旁打個盹。大約一天多到兩天,行進到十多米處,如果沒有驚動獾子,就可以見到其尊容了。


  安碌碡臉上的傷疤就是那年出三九交四九的時候挖獾打獾留下的。


  太陽升起一竿子高,安碌碡戴了一頂有破洞的紫色毛線線帽,身上穿了件爛棉襖,腰上圍了一根繩子,手拎一把斧頭,扛了土槍,臨行又啁了兩口酒,來到了三愣家。剛吃完飯,三愣見老安這般忙活地來喊,就把平時做營生穿的棉襖披上,又拿了一把手钁子,就一同出了院門。兩人又漫街過道串胡同地邀上了宋鯰魚、樊傻子、刺泥鰍、浪妮等人,不聲不響地進了大湖。空曠寂靜的田野裏找不到一個人影,到處是茫茫白雪在太陽照射下發出刺眼的白光。西北風咆哮,寒飆抽得人睜不開眼睛,側身可以避風,但是太陽照在雪地裏反射的浩瀚灼輝更加刺得人眼眯縫著,不敢放敞了,更不敢直視。安碌碡他們個個縮著頭,弓腰瑟縮,頂著凜冽的煎熬向湖西南走著。


  早晨的陽光將他們的身影高高地投射到後麵的雪地和樹木上,積雪覆蓋的野路極其難行,村子近處還有進湖人踩的腳窩,再往深坡大窪裏去,隻能自己從厚厚的積雪中一點點蹚出道路來。腳踩在雪地裏就像踏上白色的地毯上一般,遠遠望去無聲無息的,隻有近了才聽到軋下的齉音。身後留下的少許踢翻的痕跡,很快被飛趕得雪浪花覆蓋了起來。雪地上行走的他們那夥人好像沒有什麽感覺,隻渴望快點找到野獸的蹤跡,好一顯身手。偶爾還有一股熱氣從他們的頭上散發出來,在雪花飄飄中慢慢消失,他們一行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走了半天,才順著一條凍得石頭頭的船道登上了高家漁台子。


  安碌碡扯開架子嗬哧帶呼地爬到台子邊上一叢杞柳後,一屁股坐在了一個樹墩頭上,把頭上的帽子一把揪歪著,一邊仰頭低腦地大口喘著粗氣,一邊用巴掌扇著風,好一會工夫呼吸才勻乎了。再探身轉向,透過孝婦穀裏的濛濛霧氣仔細一看,頓時傻了眼,隻見灘塗裏全生長滿了密密的刺槐林,放眼望去灰潾潾一片,上哪去尋找獾的洞穴。本來按照司令的吩咐,安碌碡後麵還帶著一夥近二十個隊員,可凜凜剛剛一撲進冰封雪冬的深處,青年們就像關在籠子裏的野獸一朝放歸了大自然,那個高興勁啊,又是扔雪球,又是打滾撒歡,甭提多高興了,可也帶來了問題,大家玩著玩著就散了幫,三三兩兩的各自為戰了。


  他心裏開始後悔進湖野,嘴裏也帶些罵罵咧咧的了,“哪有?哪有?算他媽那個B的白來了。”大舅這時也氣喘籲籲的地爬上河岸來了,見安碌碡一臉的橫肉漲得通紅,衝著湖野治氣。就從後台梁子往下看,腳下的低穀裏長著的高高矮矮刺槐樹林下布滿了兩拃多平緩的積雪,在陽光映照下十分耀眼。因為雪太厚,不知雪下麵是河壑還是橫亙其中的倒木。大舅可聽人說過,大雪後的坡林中,最可怕的就是灣溝,因雪把原本的深處填埋得很淺,而把犬牙交錯的塘沿漫壓得平坦而且舒緩,人如果不慎踩踏進去,就會踏空滑落下去,如果溝淺的話問題還不大,但如果太深,則後果不堪設想。而深雪裏埋藏的倒木卻看不見一點痕跡,人行走雪中,很容易被絆倒。看到眼前這般景象,大舅心裏確實有點猶豫。


  這時,安碌碡氣哼哼一直在埋怨宋鯰魚過於膽小。他們坐下歇了一會兒,又站起身紮好衣服,順著崖坡,頭在上腳朝下躺在河崖上,用胳膊拐支著雪地,一點點小心翼翼地往下滑去。如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卻踢蹬得歡歡喜喜的。因向山下滑後背衣服容易卷起,雖然衣服紮得緊,有一兩撮積雪還是順著棉衣領子空隙,鑽入了後背,冰涼冰涼的。


  繼續搜索前進,現在,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裙帶和孝婦河、烏河三河束腰靠流的古高昌縣城遺址附近,由於天旱湖裏水位很低,就裸露出了高聳的拐隈崖頭,非常適合野獸打洞居住。忽然,大舅發現在一塊多年大壩舊基以上的向陽的大泥頭、岩石旁邊,綿綿的積雪上似乎有一個小洞,前麵有殘留的枯草。可以看到野獸們入住前踩出的細小爪印。他停了下來,側過身爬過來,狐疑地打量著。然後,朝著安碌碡喊道:“安叔,過來,過來。”“快走吧,別一驚一乍的。”安碌碡一肚子不痛快,心裏灰沉,沒好聲地回答。“讓你過來你就過來。”大舅揮動著帶著皮套子的手,那是大姥姥用野兔子皮精心為他縫製的,天氣太冷了,嗆得人直咳嗽,不戴上,手簡直凍得打不過彎來,因為有所發現,好像有了依仗,說話也硬氣了不少。安碌碡一聽大舅話裏有硬東西,就打了個激靈,連忙往那麵跑。等過來後,瞪著牛眼瞅乎了半天,也沒發現有什麽異常,就轉過臉瞪著大舅說:“有根D咹?”大舅用手指了指雪上露出的核桃大的小洞,“眼珠子比拳頭還大,那不是一個洞!”安碌碡看看洞,又看看大舅,疑惑不解地說:“一個小洞有啥呀?”大舅因為聽姥爺講過,就內行地說:“這可能就是獾洞的通氣口。”安碌碡連忙不解地問:“能是嗎?”大舅說:“先挖開看看。”安碌碡一聽情緒立馬就上來了,由於饑饉日子異常窘迫,他早已忘記了當年放過宅基地下獾一家子的“善良傳統”了。“啊,那就挖,挖開看看是什麽。”說著從腰裏掏出刀子就開始撥拉洞口旁邊的雪,一會兒雪下就露出了一堆碎磚頭,大舅用斧頭把凍住的碎磚頭掀掉後,一個洞口就顯露了出來。


  那確實是獾洞的一個通氣孔。獾在挖掘洞穴時,都會留兩個洞口,便於遇到緊急情況好逃跑。在冬季時,則將兩個洞都堵死,隻在一個洞口上留下一個小洞,作為通氣之用。他們二人將通氣孔又深挖了一些,掏出一些碎草、泥土,就發現有濕氣透出來,但因這個洞口靠近一塊大岩石,沒辦法繼續擴大。大舅對安碌碡說:“再找找另一個洞口。”倆人然後又在洞口附近開始尋找獾洞的另一個洞口,沒費多大勁,就在距離這個洞口不遠處的一個陡坡下,發現了一個可能是獾洞入口的地方,安碌碡把大舅的手钁子拿過來,脫掉棉襖,在清理完積雪的凍土上“嘭嘭”砍了起來,不大工夫,一處塞滿泥土、亂草和樹葉的洞口露了出來,安碌碡心情像扯了一串紫葡萄似的蜜香大振,不顧碎石、亂草紮手,用手把洞口內的泥土、雜草揪幹淨,隨即一個一尺多寬的洞口顯露出來了,像是一個連貫的長闊磚砌洞穴,而獾子臥室內的腥臊氣息亦撲麵而來。“有,有……有。”因為興奮安碌碡又語無倫次地結巴起來。


  “有嘍,養活!”大舅調侃他道。他又對大舅說:“整點幹草來,把它熏出來。”


  大舅連忙在雪地周圍裏折弄了一大把幹枯的樹枝和雜草,交給安碌碡。安碌碡將乾草放在獾洞口,點起火來。一股濃煙竄出,但煙不向洞裏去,隻是圍著洞口打轉。安碌碡又摘掉帽子向洞內扇風,煙還是不進,卻把自己熏得眼淚直流。這一下安碌碡邋遢了。一腚蹲在雪地上,揉著獨眼對大舅說:“這洞是不是死洞呀?”大舅合計半天說:“我明白了,這是個老墓穴,獾經營精了,把洞堵上了。”


  “那咋辦?”安碌碡一聽有點泄氣。然後又發狠道:“挖,說死也把它挖出來。”安碌碡上來了驢脾氣。“不行,這土全凍實成了,挖不動。再說你知道洞裏有多深,還沒等你挖到地方,獾就把裏麵又堵上了。”大舅比安碌碡明白。安碌碡牛眼又瞠上了,不服氣地說:“那就沒辦法啦?”大舅想了想,說:“不行話就快點拱進去把它揪出來。”“行,那我就拱進去吧。”大舅知道如果進洞也得安碌碡進,自己太肥進不去,所以,痛快地答應了。


  安碌碡話已出口,不能反悔,隻好自己進洞試試,他用斧頭把洞口闊了闊,脫下棉衣,隻穿了裏麵的襯衣坎肩,俯下身子向洞內擠去。這個洞內起碼確有一對獾,在大舅來到洞的上方時,獾已察覺,但獾一開始以為是路過的,就睜著眼聽著動靜,後來通氣孔被起撥拉開,才知道不好,連忙起身湊到通氣口邊察看,後來洞口又被打大了,獾一看自己已無路可逃,就在裏麵向洞口翻土,想把洞口堵上,大舅點火時洞口已被獾堵上,所以,煙一點也沒進入洞內。


  但洞內新翻的土非常鬆軟,安碌碡進洞時用手一扒,土就被推開了。又使勁鑽進多半個身子,就離獾的窩更近了。麵對進洞的人,洞內的獾一開始非常懼怕,一個勁地向洞的深處躲,想要避免被人抓到。但進墓穴人越來越近,慢慢就觸到了獾的身旁。這時的獾已無路可退,麵對眼前舞動的兩隻手,在此生死存亡威逼之際,獾隻有拚死一搏。獾先是躲避著人的雙手,並不時發出低吼聲,以求先嚇退對方。而安碌碡又向洞內爬進一些,一隻手在摸索中已經觸到了獾軟綿綿的身體。這種情況下獾開始拚命,用利爪和牙齒向進洞的人進行猛烈撕咬。洞內是一片黑黢黢的,安碌碡擠進洞後全憑兩隻手在裏頭摸索,根本看不到獾在什麼地方。因此,在獾的突然撕咬下,根本沒有防備。


  隻覺兩手鑽心的疼痛,並有拉扯的感覺。這才知道不好,可能是被獾咬了。心裏害怕,就想退出洞去,但進洞容易出洞難。出洞時衣服是戧碴,不象進洞時那麼順,扭著腰,屁股撅著向外使勁,兩手還得放在地上拄著使勁向後退。但手一放下頭部卻露給了獾,獾瞧準時機,對準安碌碡的頭麵部,用尖爪、利齒又是一陣撕咬。安碌碡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到獾從什麼方向向自己撲咬,先是覺得額頭、臉部被利物一陣撕扯,棉褲也紮透了,然後,覺劇痛一陣陣襲來。黑暗中他眯起獨眼,害怕獾子一旦再傷著那盞寶貝也就真個整天明明白白了,遂狠狠掄圓了洋鎬,發瘋了一般。洋鎬砍在了洞壁青磚上,砍在了黃白石灰泥皮上,他能感到因為年代久遠而變得鬆酥的青磚像豆腐一樣刷刷掉落,而牆的塵灰在墓室裏四散飛揚,有幾次都崩進了他的嘴巴裏。


  終於,他感到洋鎬砍進了軟軟的肉裏,然後聽到了一聲淒厲的慘叫,接著,四周又恢複了寂靜。他慢慢放下洋鎬來,模模糊糊看到了一直被他砍死的獾,由於害怕第二隻野獸的出現和攻擊,安碌碡連忙把扶地的雙手抬起來抱住自己腦袋,因上身沒有支撐,向地上一趴,把嘴還磕在地上。這時安碌碡退也退不出去,進也不敢進,隻嚇得“啊!啊!媽呀,媽呀!”大叫。


  這一叫把獾還赫住了,獾退到墓穴的深處再沒下口。再說洞外的大舅,安碌碡剛進洞時,他看安碌碡進洞挺費勁,就在洞外抬起他的兩隻腳,幫著向洞內推。後來感覺安碌碡是向洞外使勁,以為大他已經得手,就把安碌碡的雙腿放下,趕忙拿起繩子,做好接應準備。一旦獾被抓出洞,馬上捆住。就這麼等了一會,發覺安碌碡屁股不往外拱,而是兩條腿一個勁的亂蹬,還聽到:“娘哎,娘哎!”的亂叫,大舅方才感到情況不妙,就急忙抄起大舅兩條腿,一使勁把安碌碡從洞裏拽了出來。


  等把安碌碡從洞內拽出來再一看,把大舅也嚇了一跳。隻見安碌碡臉上已看不出人模樣,帽子也沒了,一臉的泥土加上流出的血,把臉糊滿了,嘴也腫起老高。再看他的兩隻手,也是鮮血淋漓。大舅嚇得話都說不成句了:“怎、怎麼了,安叔,獾、獾哪?”“在洞、洞裏了。”


  安碌碡齜牙咧嘴氣急敗壞,又低頭看著自己塗滿鮮血和泥土的手,接著說:“獾把我咬了,快看看我臉上怎麼樣?”“看不清呀,全是泥還有血。”大舅用手扳著安碌碡的腦袋,來回看了看說。“我衣服哪,快給我穿上,凍死我了。”大舅幫著他套上棉襖。安碌碡因為軍訓宋鯰魚動作慢些踢過他幾次屁股,這時,宋鯰魚心裏恣癢癢地嘲鬧他說:“這麽長時間才出來,在裏麵操弄日本浪娘們了吧?”


  大舅看了看獾洞,又瞧了瞧安碌碡的落魄可憐相,也禁不住“噗嗤”樂了道:“甭說是日本娘們,就是日本大閨女他這會兒也顧不上騙腿了。”接著回頭拂了一把安碌碡說:“安叔,身體要緊,這裏先甭管了,我來收拾它們,給你報仇,快回村吧,先找大夫看看。別再把傷口凍了。”大舅又把自己裏麵的襯衣脫下來,把安碌碡的腦袋包起來,大舅打發生鐵牛和土嚕酸攙扶著安碌碡,三人蹚著沒膝深的積雪,東倒西歪的先出了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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