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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親者痛仇者快(一)

  一九四一年夏天,博興西南錦秋湖畔各派係隊伍爆發了險象環生的意外較量。


  盤踞在湖東南隅會盟城裏的“萬老刮”常年跟“一溜邊河崖”村莊老百姓變著法兒索錢拉物,催吃要喝,對反應慢了的非打即罵,搞得民不聊生,苦不堪言。?隻要鍋底下不長蜘蛛網,他媽那個蛋的,就得給老子交糧拿錢,否則,便要血洗見紅飄白。此係“萬老刮”的蠻橫混賬邏輯。他們根本不分農事忙閑地要漁農蒸饃饃、熬魚湯。南陳家村保長湊好銀兩後派人送去,他嫌太少,一腳將包袱踢飛,並將來人一頓毒打,喝令回去再湊。“萬老刮”行軍到高苑途中,給相攻塘放過話來,叫準備擀餅大蔥蘸醬,副保長隻得挨家攤派,攢的質量自然有好有孬。他一吃便嫌豆瓣醬裏有顆麻鹽粒子沒化開,硌著牙了,一頓馬鞭子將送飯人打得鑽了床底。不僅如此,更有甚者,“萬老刮”嗜殺成性,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老子瞧誰不順眼誰就倒黴。”連他的親舅舅也不放過。“萬老刮”童年時家境貧寒,經常都得到他舅舅的資助,後來,他舅舅看到“萬老刮”弟兄們不爭氣,成了填不滿的窮坑,就中斷了接濟,並且一直不看好“萬老刮”,經常指責他遊俠“無賴”。“萬老刮”對此懷恨在心。時過境遷,“萬老刮”拉起隊伍得勢後,舅舅偶爾從唐山來看他和孩子,“萬老刮”表麵上熱情招待,當派人送行時,在博興城北一斧子將老人砍倒進了大道溝子裏。“萬老刮”殺人的隨意性,有時令人難以置信。一次,他正在蓮花村又一老相好家耍麻將,吞雲吐霧低聲哼唧間,漫不經心地喊來衛士很隨便的說了聲:“去把那廝提出來埋了。”傳令兵應聲而去,不多一會兒,一條人命就斷送了。在場的“糊客”紛紛大為驚愕咋舌,脊背躥冷風,而“萬老刮”卻仍舊吊兒郎當的,若無其事,談笑風生。“萬老刮”殺人的借口和花樣翻新,不勝枚舉。他霸占城子的五年多裏,被其殺害了二百多人,絕大部分沒有留下姓名,有些屍體因為無人認領,又埋得太淺,多被野狗扒出來吃掉了。他的部下野外拉練晚上燒火做飯,吃完了一瞧,支撐行軍鍋的三塊石頭卻有一顆是凍僵的人頭。所以,百姓們說他屬鬼的一點也不差,簡直就是個嗜血魔邪。“萬老刮”殺人如麻,因此,想除掉他的人也很多。兩年前的七月十四,不知是哪路神仙指使了一個複仇客帶著馬牌擼子,晚上摸進了城子裏,蹲進了“萬老刮”專用的茅房,想乘機刺殺“萬老刮”。可惜“萬老刮”上半夜沒入廁,等到淩晨解手時,殺手卻因疲乏了正在打盹。“萬老刮”見廁所內有人,馬上用槍頂到了他的腦門上。殺手被抓獲後,任“萬老刮”施以酷刑,就是不交代指使者,被殘忍的剁去了雙手、雙腳,還是拒不開口,最後被“萬老刮”亂刀剁死。而拴寶和“萬老刮”的直接結怨始於“放人”,激化在“救人”上。


  卻說“萬老刮?駐防的城子所在的安柴村有兩家前後鄰居,下雨時,一家屋簷水滴到了另一家的鹹菜缸裏,這家醃的鹹菜爛了,兩家發生了矛盾,繼而動起手來。因為那家人口眾多,老少四代十四口人,而這家在村裏是單門獨戶,並且人丁不旺,幾世單傳,因而在兩家爭鬥中,這家一直處於劣勢,全家人覺得很憋氣。其獨生子的損朋友就給他出主意說:“?‘萬老刮‘是個陰鷙狡詐的笑麵虎,‘萬老刮’笑,禍事到。不怕‘萬老刮’熊,就怕‘萬老刮’笑。‘萬老刮’對待犯了錯的有兩種處理法:一是怒目而視,破口大罵;二是絲毫不打不罵,隻是安慰似的對你笑笑。但是,‘萬老刮’熊你熊得越厲害,你越不必怕他,因為他熊過之後就煙消雲散,啥事沒有了。但若是‘萬老刮’對你一發笑,這個時候,他的傳令兵就會心領神會的把你拖出門去滅了。”而那損朋友又進一步支缺德狠招——“萬老刮”最痛恨八路,讓他到“萬老刮”處說那家私通共產黨。單門獨戶的一家聽了果真就不知深淺地跑到“萬老刮”到那裏告惡狀,汙蔑鄰家人私通共產黨。“萬老刮”聽了他的話後,立即派了幾十個人趕去,把正在吃午飯的那一家老小十四口都抓去,不問青紅皂白押到茅子灣就要活埋了。梁拴寶聽說後,長歎一聲:“這麽陰險殘忍還行?”立即帶人前往救命。他驏騎飛馬馳奔,一槍打掉了站崗的匪兵的帽子。七八個正在四周手起鍁落向哭哭咧咧的大人孩子身上稀裏嘩啦揚沙飛土的匪兵,嚇得扔了鐵鍬去摸燒火槍杆子,可不等推上子彈,拴寶大舅他們特務隊的王八匣子“劈裏啪啦”打得坑旁泥土泚濺著串串泡子煙,黑洞洞的槍口早已觝到了鼻子尖汗珠子頭上了,本來就不忍心下手傷天害理的兵痞,隻得乖乖地先兀自放了人。為避免受斬草除根的二茬罪,梁拴寶幫助這家素不相識的人連夜逃逃往他鄉。倆老人領著全家磕頭謝恩,當即,就把仨二十歲上下的愣小子送進了姥爺正缺人手的錦秋抗日大隊。那個被派去行凶的小排長也險些被“萬老刮”的執法隊處死,隻是老鄉參謀長當麵求情,才免去了槍斃,勒令“戴罪立功”,梁拴寶卻因此結恨了“萬老刮”。為了謀奪財物弑戕性命,“萬老刮”從來都是殺人不眨眼,心狠手辣。去春,“萬老刮”到孟橋村去,看到該村房屋院落建得幹練利落,就覺得富庶安裕,回到城子後,叫人傳令,讓該村街坊們斂錢給他買一輛汽艇用。大夥接到信後嚇壞了,村長趕緊指派了村裏五位名望人去向“萬老刮?求情。“萬老刮”在他的司令部聽了他們一五一十的訴苦後,什麽也沒有說,又獰笑了一下,就出去了。一會兒,進來幾個匪兵,將五人中的四個拖出去活埋了。剩下的那一個趕緊回村裏報信。村裏沒有辦法,隻好湊足了錢給“萬老刮”送去了。再說,村長送走那五個人後,轉身就去天鵝洲騰龍寨找了姥爺他們報告情況,誰知姥爺因為南鷺山那邊安排弄炸藥的人出了一點小叉劈頭,早一天就起程前去處理了。梁拴寶和三愣大隊長一聽緣由,立時感覺問題的嚴重,他氣憤地說:“‘老刮’的為人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向來是陰招頻施一意孤行,毫無社會倫理道德標準,更不會考慮百姓死活,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看凶多吉少!”當即,集合隊伍,帶了二十多人的特務隊前往打探,準備著伺機而動。


  本來,錦秋抗日獨立自由大隊和“萬老刮”的國民黨土頑保安八旅的矛盾,經過國民黨魯北行轅主任何思源與中共湖海特委等協調後關係緩和了一些,各自相安於既定地盤,專事抗日大計,雖然“萬老刮”從未積極配合過一次打鬼子,但卻未公開化“友”為敵,挑戰進攻,如此並不是說,他“萬老刮”心地一下子善良了,覺悟提高了,一朝一夕立地成佛了,而是他深知姥爺出身和經曆的非凡和深刻,知道他和他手下的槍杆子絕非吃素的,所以,對於姥爺帶領的隊伍,如其說是敬畏三分,不如直言是嚇破了膽,因為姥爺站得正立得直,是“一溜邊河崖”站著一棵樹,倒下一棟梁,街坊們由衷欽佩,吐個唾沫砸顆釘的真好漢,而“萬老刮”的言行有幾件是百姓不戳脊梁骨的?之所以沒人公開理論,卻絕對不證明自己一切都正確。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摟著嬌媚的小老婆,摸著自己毛茸茸的胸膛,也曾經良心發現地跟姨太太說過:自己之所以能夠在博興立足,首先並不是因為自己有多能,而是這裏的老百姓太“帶勁”了,善和又逆來順受,其次,才攝於自己的淫威,忍氣吞聲,糊塗度日。不過,這種想法隻在他腦海裏剛一閃現,就成了耳旁風,很快被利令智昏、色令智昏、權令智昏的宿疾濁濤汙瀾所噬滅,恢複了魚肉霸道的市井無賴本性。因此,像他這樣的變態者最有說服力的教訓就是淩厲的打擊,對他來講是實施“嚴酷的發生”,對於世道來說卻是正氣浩然天理良心的呈示。由於上次梁拴寶他們出於同情弱窮、匡扶正義的鐵律,在其鬼頭大刀架到無辜漁農脖頸上的緊要關頭,打抱不平,仁慈到家了的“放人”事件,“萬老刮”忿鷙猥瑣地氣得破口大罵,“大丈夫報仇,三年不晚,我叫他等著看!”兩部關係越來越緊張,以致後來發展到襲擊拴寶他們拔除鬼子據點的小分隊,多虧姥爺老謀深算早有防備,才躲過了一劫。那時,雖然肚子裏沒裝多少墨水,可於博興曆史文化有著較為深刻見解的姥爺,不算生澀的風水修養,憑著審時度勢對亂世政治邏輯的判斷,帶領他麾下的義勇軍——錦秋獨立自由抗日大隊一直駐紮在煙波浩淼、魚躍鳥鳴的西大泊莽蘆葦蕩宮腔腹地過著自給自足的野日子。而錦秋湖的東麵有國民黨的一支過境正規軍第二團,小清河以北博興縣城裏駐有鬼子的一個中隊和皇協軍縣團總隊,東南麵不遠處的安柴村城子則是?萬老刮”保安八旅的老窩。平常姥爺謹小慎微,這樣勢如累卵岌岌可危,一著不慎滿盤皆驚,瞬息萬變,大有沒頂之虞的嚴峻軍事鬥爭形勢下,老辣地應對著雲詭波譎的時局。然而,眼下作為性情中人,好意氣用事的三愣和拴寶這時卻直躁得抓耳撓腮,火燒火燎,急於救人的他們忘記了為什麽姥爺每次聽到重要情況匯報後,總常常眉心蹙著個大鵝疙瘩,任憑那隻老魚鷹子站在肩膀上,他卻石人一樣坐立不動,或者在屋裏院子中轉悠的那種或支頤凝思,或俯首仰天冥想苦索,舉棋不定的艱難勁兒,以及臨出發前的反複叮嚀囑咐。不過,他們兩個年輕人沒有保持應有的警惕性,尤其是三愣畢竟在外求學時間多,對於錦秋湖區的社情民況,尤其是?萬老刮”的為人處世雖有所了解但卻不深不透。導致一味相信姥爺和?萬老刮”他們達成的“君子停戰協定”的光潤一麵,奉“協定”為圭臬,沒有充分考慮到混跡於虎狼堆裏,隨時可能出現的追悔莫及的後果,更未認識到首鼠兩端的“萬老刮”本質上是一個骨子裏壓榨魚肉人民的晦暗老手。後來,他就真的蛻變成了有奶便是娘的日寇的“兒皇帝”,打擊抗戰力量的急先鋒。當那個因為梁拴寶放人險丟性命的排長向“萬老刮”建議消滅梁拴寶的特務隊時,在銀鴿翩翔樣版圖的山東半島引吭之頸的高密縣,藉莫言之手旌表寰宇的那位在紅高粱掩映的孫家口伏擊戰中,打死侵華日軍中將中崗彌高的抗日民族英雄,國民黨華北地區抗日力量聯絡員曹直正,正來魯北視察綜合防務和戰事開展情況,他首先從原則上堅決反對中國人打中國人,怒斥親者痛仇者快的可悲可恨可卑可憐可笑可恥的齷齪內耗,接著,他按照國共第二次合作攜手抗日的協定,重申絕不允許破壞停戰的勾當發生。而見無法撼改說服?萬老刮?執迷不悟的動議。最後,他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別動總隊華北少將聯絡參謀兼第十三遊擊支隊參謀長名義上報南京為提醒,警示蠢蠢欲動的“萬老刮”一夥。但不久,堅持正義恪護原則的他不知怎的被漢奸告密,遭遇日寇突襲,身懷仁慈之心愛民如身的曹參謀長為避免傷及群眾主動放棄抵抗被捕,直至大義凜然慷慨激昂英勇就義。


  很快,“萬老刮”即有恃無恐地勾結鬼子製造開了摩擦,為了洗刷罪名,按照那個排長的伎倆網絡了死灰複燃的劉二怪殘餘,假借魯北流竄土匪之手將抓獲的抗日積極分子、農會幹部和八路軍共產黨戰士押到烏河利見大橋上胡作非為地砍殺了,為了在百姓們和社會公眾麵前擾亂視聽混淆黑白,他們還逮捕了一些為非作歹禍害鄉裏的地痞惡霸摻雜其中陪刑處決。


  利見橋頭行刑現場,暴徒們拉開架子“咯吱嗤啦”的用礫石蕩刀的聲音回蕩在河水之上,好像燥老鼠在磨牙,尤其是通過兩岸民房的震蕩回饋,傳到人們耳朵中更是牙磣瘮森得要命,恐怖陰霾與煩躁不安瘟疫一樣四處蔓延著。濺了滿臉血滴已經風幹了的飆子右手攥著鬼頭大刀往地上一戳,左手拤著腰惡狠狠地揚言道:“老子已經殺了九十九個共黨八路軍分子,還有一個就創一百大關了。”


  豬耳朵偽軍孫硬糯湊上來在監斬官渡邊耳畔說:“剛抓了個漂亮婦救會主席。”渡邊當即興高采烈地說:“亞希,我的槍也有幾天沒開葷了,你小子報告的正是時候。你的,良民的,大大的好!”當下撒開手讓“萬老刮”的陰陽膀子表叔主持著,自己前去淩辱一番,臨走還不忘了訓話道:“你們中國人都說殺一儆百,而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皇軍是殺百敬一!你們都像我每人殺掉一百名共產黨八路軍,保證抵抗分子就被殺絕了,總之,見了就殺!見了就殺,不用去猶豫。王道樂土指日可待!”


  接二連三地六個村幹部的頭被砍進了河裏,從一根根脖頸的血管子裏一竄一竄地呲出來的血,像紅色的陣雨撒滿了橋幫和河沿。灰菜園子村的扁頭被砍掉了後不是直飛溝底,而是朝相反的方向在空中急速旋轉著往下落,梁拴寶看到這顆頭顱正朝他這邊飛奔而來,果然就落在了他的腿旁,把一堆暄土砸得直冒白煙,披散著頭發的腦殼把那堆土鑽成了個窩子,像地雷管口一樣的脖頸上,正一凸一凸地冒著紫色的血漿。一股腥氣鑽進他的鼻孔,直透胃口,胃抽搐傳感到喉管,一口粘水竄過嗓眼,蓄滿了嘴的旮旮旯旯,在胃動力的迫使下,霎時噴射了出來,在陰冷的空氣裏閃爍著水星子,麵前的幹土冒著白煙,由赭色瞬間變成了棕色。不多會兒,幾個人又被一群窮凶極惡的匪徒押了過來,挨著梁拴寶的前邊跪倒在地,再沒有了得勢時耀武揚威的一絲影子,全然一副精神崩潰屎尿屙滿褲子的子。“萬老刮”的一名劊子手脫掉棉襖把個黑背心束進棉褲裏,光著膀子拄著大刀,毛茸茸的黑癘粗爪狠揪著一朝多行不義如今嚇得麵如死灰,水癱了,拉尿了一褲襠,歪在地上痙攣著叫爹呼娘語無倫次地求饒的霍罾檾的爛柴草般的頭發。可就在劊子手他彎下腰去係鞋帶,將要立起的瞬間,他又張口在他的頭上啃了一口,盡管隔著帽子,他的牙齒還是咬破了劊子手頭頂,兩人各自往後退扯,扥下了一溜子血淋淋帶皮的頭發來,一陣不寒而栗的奇痛,幾乎使劊子手癱下去,情急之中他扔掉了大刀,雙手抱著腦袋原地打開了轉花,還好他被捆著,兩人又隔了一段距離,否則,劊子手非得被餮出腦漿不可。繼而,劊子手飛起一腳,踢向他嘴巴,霍罾檾上下牙齒碰咬在了一起,發出了令人發瘮的“咯唧”聲,舌頭被突如其來的襲擊跺嚼爛了,但他一吐鮮血還是語音含混不清地“啊啦”著詈罵不止。


  “萬老刮”見此意外情景生氣地把鬼子贈給他的指揮刀往空中一揮,手握鬼頭大刀的劊子手手起刀落,三顆頭跟著飛向河裏,血淋淋地掉到了嘩嘩流淌的水道裏,砸得水皮“嘭嘭嘭”的三聲悶響,激起鮮紅的浪花,水馬們被砸得翻了幾個崩子四散驚逃。黑發蓬亂的頭顱一沉一浮的,碰入飄柴纖堆裏,裹著哀傷的落葉浮萍苲草先走,身子在橋坐欄上蹀躞著跳了兩三跳,脖頸上的皮膚突然褪下去一節,血水咕嘟嘟地往外冒。一個劊子手飛起幾腳將其蹬到了橋下。踹下的身子一下子染得整條河水一片通紅淒淒,悲哀切切,腥風狂躁,河邊樹上野鳥不再鳴叫,荷間青蛙蹲昂箭頭流下了少見的滾滾熱淚……遙遙相望著可憐的頭顱沉入水底,屍體七仰八叉東漂而去。輪到西關村王夾牆受刑時,劊子手沒料到他居然有幸活到了天安門前“六四”風波的那年,還開上了拖拉機,搞運輸,隔三差五愛好逛路邊店,盡管家裏還看不過門來,街坊們就說他兩口子“各忙各的!”最後,還是是沒逃過被他欺負的一個服務員的對象和兄弟們亂刀子捅趴了。這當兒,盡管他竭力做出視死如歸的瀟灑模樣,但灰白的嘴唇顫抖不止,掩飾不住內心的恐懼,可當劊子手大刀朝他脖子以迅雷之勢掄來時,他覺得頭上麵的空氣裏有呼嘯的黑風在急倏地漫卷,心裏念叨著不好的一瞬,他的身子就像離弦的弓箭一樣射向了河裏,把那片大水砸起了幾米高的浪花,他在河裏向上遊迅速潛泳,一憋氣紮了三十多米遠,然後把頭貼緊了一片柳樹和葦蒲叢藪的掩擋裏換了口氣,繼續一猛子搗下去,等頑匪們弄明白怎麽回事向水裏開槍時,密集的子彈打進水裏後激起了暴雨般地細高的水柱,但大多射向了下遊,敵人估計錯了方向,因而就是沒有一粒咬著他。?

  “救人要緊!”梁拴寶和三愣他們沒有估透形勢,一時衝動,未做周密安排,就約了湖海遊擊大隊順柳和縣大隊十幾個青年,貿然領著前去解救被“萬老刮”擄去的抗日幹部和無辜群眾,卻正中了他“引蛇出洞”的詭計,埋伏在烏河兩岸民房上的嘍囉們開槍將他打下馬來,兩個隊員腚上、大腿肚子各中了一槍,不能動彈了。梁拴寶出手相救,背起一名渤海軍分區空投來的迷糊“欽差幹部”走了一段路,無奈血跡淋漓了半身,如不及時包紮怕有生命危險,隻好撕破褲管捆綁止血,眼巴巴地一撒手,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德國“大腰鼓”王八匣子,轉了個半圈掉在了地上。當他蹡踉著身子,堅持著準備撿起手槍來繼續趕路時,卻被叉道裏忽隆隆躥過來的近十幾條長短槍圍在了當中。


  小清河北大堤上升起了一縷灰色的煙柱,孤零零、單薄薄地在四上午各家各戶尚未生火做飯的時辰裏顯得十分醒目,最先看到的是橋頭堡瞭望哨上的士兵,那會兒,為了防止鬼子偷襲,“一溜邊河崖”村落都設立了報警的人手,和深夜打更的活計實行合二為一的“二人轉”替班,而小清河擺渡上的周家老大雖說是幾十年如一日住在荒野大岸上一直義務地為東西十莊九疃服務,但睜開眼還得吃飯不是?兒女成長也不得花費嗎?孩子們喊爹叫娘的,你拿什麽給他們買塊糖果漱啦漱啦?一句話開門七件事,光講風格誰也辦不到的,於是,各村就商量著給他湊和了點工錢,也好對得起人家的良心一片操持,而相托的任務中,最重要的就是鬼子來了狼煙報信。這次鬼子剛出城還沒有來到河北岸,老大就讓媳婦點著了第一遍柴草,緊貼屋山的三米多高的煙筒呼呼升起了一陣煙霧。等鬼子上了擺渡過河靠近了南岸崖頭,妻子又繼續往灶膛裏塞著青草鮮柳枝子,窩得鍋下咕咚咕咚蜷曲盤繞開了熰獾一樣的濃重的黑煙。瞭望哨兵第二次拉響鍾聲。


  “萬老刮”依然麻木不仁地優哉遊哉,一邊將二郎腿架到鍋台沿子上,一邊順手抓起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三口酒,又用刺刀從“呼嚕呼嚕”滾動著燦白熱氣灼浪的煮肉的大鍋裏叉起一顆豬心眼來,使勁往空中一甩,一陣噴香騰躍而起,一個肥碩的棗紅肉桃飛了上去,接著又往下落著,他不慌不忙頭也不抬地將槍刺握在右手裏,隻向上稍微一舉,明晃晃的刀尖就接著紮穿了豬心,他一擺手一口踞著韭菜葉子、殘食的黃牙就狗啃了上去,留下八道牙痕,而撅著三道後脖根肉壟的癩蛤蟆喉嚨嘴巴裏,正鼓鼓噥噥打著嗝兒,往外直翻著酒穢氣。


  梁拴寶和三愣本來低頭不語的,許是時間呆久了,頭大疙瘩墜搭得脖子疼,就禁不住仰頭悵惘蒼天,巡視四下,可也是的,無意間竟碰上了湖海遊擊大隊逯大牙副官順柳那黯然失意的渾濁目光,六目相對,羞愧難當,無可奈何的仇恨與恥辱同時腐蝕著他們男子漢的體麵,成者王侯敗者賊,縱有千般武藝又有何機會施展?悔不該當初輕敵大意,悔不該把沐猴而冠之客當尊,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當然砍頭不過碗口大的疤,男子漢一不眨眼二不乞求三不退縮,看誰是鋼爹鐵娘養的!當然,死不足惜,可抗日救亡大業尚未完成啊,盤踞在博興縣城裏的小鬼子猶血債未還,難道蒼天要我們死不瞑目嗎?要是“萬老刮”一時興起,一擺手的話,一切就都完了呀!好在他還起碼現在還沒有失去韌性地和處理其他“囚犯”一樣輕率隨意。被殘忍地用鐵條刺進鎖骨,蚱蜢一樣拴成長串的錦秋獨立自由大隊、縣大隊和湖海遊擊大隊隊員們垂頭喪氣地靠在土坯泥牆上。有倆不識時務都抓起來了還東扯葫蘆西扯瓢的遊擊隊員被罵作——“像咬B的跳蚤似的,真他媽的煩人!”因而,嘴裏還被塞進了白蘿卜。簷頭下的麻雀窩口裏,銜了蟲子飛回來喂食的老麻雀淒涼不解地發出驚慌的啼叫,抻著黃喙藍顱紅脖頸的雛鳥好奇地往外打量著從未見過的場麵。疾風如狗吠,瘋狂地擦撞著還在血汪的傷口,像刀子剜一樣,直透脊梁骨。為減少前後左右拉動的痛苦,俘虜們盡量地保持直立一排。可太陽照在一副副衣衫血爛的胸膛上,曬得熱汗直流進傷口裏,不知誰晃動了幾下,薄鮮的血餎餷崩破,又汩出了豆大的血珠子,火辣辣地難受,熱乎乎地淌到肚子上的血水浸透了抿折著的褲腰袢,黏糊糊溻得肚皮和粗布子膠凝著。一隻隻胖乎乎轟隆隆飛鳴的綠頭蒼蠅不斷地落在鮮舊流固的血跡上叮咬,隊員們害怕蒼蠅下上蛆,就不停地晃悠著,有的還吐著唾液驅趕著追腥逐臭的東西們,然而,這一動就激起了一陣鑽心的呻吟。一個湖海遊擊大隊的一隻花蘿卜眼,故綽號“一眼神”的五大三粗的魯莽糙漢子的右臂被仿造的破舊子彈咬了個洞,胡亂纏了若幹匝褂子撕片,此刻已經洇透了,順著小胳膊和手指往下滴著血水,他麵目扭曲著,顴骨上的沾了灰塵的褐色肉皮一下下痙攣著,牙齒磨得咯嘣響,不斷地蜷曲著胳膊以製止著滲溻,一歪頭猛地往依著的南牆上撞著頭,鋼絲般的總是四十五度刺蝟針似的頭發被大腦袋帶動著?咚咚?捶牆,刷蹭下了一層層幹泥皮,激起塵灰白土粉颺,他停了一下衝著縣大隊的一個後生語氣沉重地說:“操他娘哎,咱這是幹的啥咹?不是給狗梭雞巴哦?鬼子毛沒打著,讓狗B屁啦的漢奸折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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