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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針鋒相對(四)

  “萬老刮”肉嘟嘟的臉糙肥得宛如一隻漂浮在水麵上“吱吱吱”叫的海蟄,他卷起瘟豬一樣的舌頭舔了下嘴唇,矯情鎮物傲慢陰險地哈哈一樂,笑罷瞬間冷臉驟收猥褻道:“梁司令,魯中北三府六州,我萬某人想要出個頭,可不管是在誰的地盤!”說完手一伸,也食指向下連點了兩下。


  城子幫土頑聞勢連連退後,四名抬轎的國軍裝束的大漢猛地往旁邊一閃,其中一名抬腳一蹬,竹轎“唰”推到了一邊,隻見轎後黑糊糊一排,全是長槍,城子幫彎腰伸胳膊,六人一組,輪流上前取槍,推子彈上膛,片刻間稀稀拉拉“唰唰唰”槍栓聲響一片,人手一支長槍,端握在前,黑黝黝的槍口陸續指向著騰龍寨眾寨民。


  “哈哈哈,哈哈哈!可,可,笑死我了!萬司令啊,你倒是教部下訓練好了再來得瑟不行嗎?還舞挓挲呢,不小心蹭破皮肉磕壞了骨頭可不是鬧著玩的。俺都是套飯給你端出來,你倒好現洗菜現刷鍋現點火,也不嫌麻麻煩煩的……還堂堂國軍中將呢?”姥爺不再說下去了,他擔心一向凶狠的“萬老刮”難堪無地自容,怕倒不是怕他,隻是覺得畢竟在自己聚義廳前,怕落個欺負生人之嫌。


  因為,姥爺身為地主,年齡又大點,一向為人老道厚實的他自有城府可尊,並不跟“萬老刮”似的小孩子拉稀先行當當計較。他隻是臉色連變,四下環顧一眼,默然不語,輕輕搖晃著腦袋,用右手食拇中指悠閑地扣著節奏,緩緩地放鬆了身心若無其事地瞅起洞頂子上映現的浪花波紋來。


  這一以柔克剛、欲擒故縱的太極招式將得“萬老刮”先後抻了幾下脖子,低頭擺把抬腦持搭地想說什麽,卻就是無法下嘴的火勢,急得悶棍子嗓子發懵,哞哞哞直叫卻就是喊不出聲來的啞巴躁牛似的難受煎熬。


  此刻,“萬老刮”不敢造次冷峻的姥爺,便踱步上前,輕輕搭上安碌碡的肩膀頭,主動調侃道:“碌碡滾子老倌,咱歲數都一大把了,黃泥也埋到脖根了,何苦還要出頭來伴凶鬥狠?本本分分地過份安逸日子,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多好啊!回頭沒事了,我給你包下起鳳橋那個‘仰躺炕’的周大磨盤三畝半白腚開開心心做一回神仙,甭提忒帶勁了!”卻博得個安碌碡的倒背著手尿尿不搭理,想拐彎找樂子?牆頭上掛簾子門都沒有,他又碰了一鼻子灰,自我歎哼著轉了個身踅開了。


  安碌碡自是心中怒火中燒,卻不動聲色,拂開“萬老刮”肩頭搭落的手腕,冷冷道:”安某既然做上這騰龍寨寨輔一日,便斷然不能讓外人欺負我騰龍寨的人,包括任何親戚朋友娃崽妹伢!”


  原來,為了安全保險起見,姥爺在和鍾排長連夜敲定了口頭君子協定後,就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帶來的一行十勇士潛藏進了大蕩深處的漁屋裏。按說也就放心了吧。可事情就是那樣有意思,想出點叉披頭是擋也擋不住的。卻說幾個川伢子閑得無聊,一瞧周圍北國江南水鄉特色恍若回到了自己童年時光,一時興起解開小船拐進藕塘去玩,卻因人生地不熟特別是不通水性,就被孝婦河裏的一陣急流浪頭衝黃了美夢,正巧被“萬老刮”的匪幫巡邏艇發現,二話沒說連忙上前使地道抓捕,生性剛烈的戰士們哪吃過這樣的訛詐欺淩?逃脫抓搏之中被追打械鬥。“萬老刮”有個部下掄起棍子打川伢子,人家一閃,他撲了空,失手撞到船舷上開了黑瓜紅瓢子鮮血流了一臉脖子。川伢子也有仨被打得拖著腿走不動,其餘倆手臂被匕首戳破。他們立即被指認為從滕縣跑出來的逃兵,扣上襲擊抗日駐軍的帽子被押解到“萬老刮”麵前等候處置。


  此刻,那個激打著老鼠眼皮,黑獰如大猩猩的臃腩城子幫嘍囉踮腳跳湊到“萬老刮”耳朵台子上低語道:“就是這夥東西們,還打傷了我們的人,非宰了他們再說咹?”接著,將號稱被川伢子不慎打傷的“萬老刮”兵一瘸一點地抬了進來。


  梁司令一臉詫異地看著“萬老刮”一方的卑劣表演,他心裏犯苦道:這才剛安穩了一霎!不過,他更曉得好事多磨,考驗來就來吧,索性死馬當活馬醫,說不定自己的絕技能排上用長的,即使擋不住了再說別的!

  於是,他就鎮定自如地大體聽了“萬老刮”部下關於事情原委的一麵之詞,卻沒有表態。


  臃腩大猩猩一貫狗仗人勢,他曾經蹀躞著江湖黑威到蓼花表哥家逼過親,眼下又衝著“萬老刮”巴望了一眼,見主子生氣的臉上沒有意思,就換了副目賭徒下注時露出的凶光嚷道:“既然你們這樣敬酒不吃,那也怨不得我們司令了。弟兄們給我聽著,今日騰龍寨包庇川伢子。我們討回公道,我們受南京國民政府委托辦案,倘若騰龍寨諸人膽敢阻攔,你們盡管扣動手下扳機,格殺勿論!”


  “萬老刮”眼袋浮腫目中無神,一雙三角豬目帶著猥褻的目光射出,閃爍著誌在必得的陰鷙。


  城子匪眾領了嘩挺齊聲稱是,端身正肢,食指切上扳機,蓄勢待發,氣勢再次緊張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呀,難怪日本人敢於打過來呀,原來中國的能人都逃到了你城子裏了。”姥爺一陣陣的嘲笑直弄得“萬老刮”上下不是,找不著了感覺。


  梁九倒剪雙手正色凜然道:“元朝末年,因持續戰爭自然災害,博興居民死亡慘重,大批難民南逃。其時一縣人口,不及現在的一個大村莊,人口瀕於滅絕的邊緣。朱元璋當上皇帝後,針對‘中原諸州,元季戰爭,受禍最慘,積骸成丘,居民鮮少’的狀況,決定從山西等地大批移民。當時的朝廷便在移民中心洪洞縣設立了一個移民辦事機構,專門辦理移民事宜。相傳,此處有一棵老槐樹。故由此出發的老百姓中都有老少口口相傳的——‘問我祖先來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問我故鄉叫什麽?大槐樹下老鴰窩。’的說法。最早開始的明洪武二年,我騰龍寨先祖十七戶奉敕令從槐樹遷發到水草豐美魚跳鳥飛的錦秋湖畔。‘一溜邊河崖’廣泛流傳著這樣一首歌謠:

  房前種上大槐樹,不忘洪洞眾先祖。


  村村槐樹連成片,證明同根又同源。


  春天裏來吃槐花,味道鮮美人人誇。


  山西習俗來湖窪,不忘洪洞是老家。


  博興還有句民謠雲:‘誰的小腳指甲兩瓣瓣,誰就是大槐樹底下的孩。’


  一路背井離鄉缺吃少穿顛沛流離無親無友,被排擠到魯中北荒窪野蕩一角,幾百年來,事前人後,飽受欺淩,特別是官府昏庸無能魚肉善良,被逼無奈我等鐵血先人才被迫呼天搶地呼嘯盟誓聚義深坡大澤野湖,立窮水寨、漏水棚、破船苦鍋求生活,風裏來雨裏去,騰龍寨人刀耕火種披肝瀝膽,啼血流汗,各家各戶擔待互助,平日雖為小事爭執麵紅耳赤,然則大是大非麵前抱團守信,情如手足凝心聚力,什麽時候又畏懼過誰人?畏懼過生死?再說剛才滕縣抗日勇士的事跡我已經說過了,想必各位不會轉回頭就忘了吧?就是忘了也沒啥!老子鐵肩擔道義死活都不怕!就連砍死幾個小鬼子都不曾眨過半角眼皮子,還顧忌什麽?我倒是要瞧瞧,你,你,你這國軍中將的虎威好使還是人道精神管用,這二、三十條長槍,一輪下來能打發我騰龍寨多少漢子?我梁九覺得真敢來撒野欺負人的還在他哪個娘腿肚子裏沒有生出來呢!”


  說罷自發踴躍徑直跨入騰龍寨墮落擠進了任憑“萬老刮”“宰割”最廣大的“羸弱犧牲者”部落裏,傲然挺身,端立在前排,讓胸膛緊緊地貼著一名“萬老刮”幫眾的槍口——“先讓你們玩個夠,免得你們反咬一口,說我梁某不仗義,在自己家裏威逼淩辱外人!”緊隨其後,一幹騰龍寨民眾,無論老弱婦孺一齊湧上,眼眸中紛紛劃過一絲絲狠戾的殺氣,齊匝匝地,坦然以胸口頂住城子半幫眾烏黑的槍口。


  飆子耀武揚威地斜刺裏舉著白朗寧衝了上來,就在他離姥爺八尺左右時,還沒弄清怎麽回事,就被生鐵牛一個掃堂腿跌了個趔趄,正待站直了,生鐵牛一雙魔王眼一瞪一把殺豬刀已經抵在了他心口窩上,手槍也被奪了過去,“你王八養的隻要敢動一動,老子就從你的前胸捅到後脊梁,給你來個透心涼!看你們哪個敢動手!你們再走近一步我就先捅死這個畜生!”他見眾嘍囉不肯後退,又抓住飆子一隻胳膊,把刀子架在了他脖子上,刀刃已刨飛了幾根汗毛,憑空躥起一股冷氣,登時就結了一層厚密如霜雪般的雞皮疙瘩,他害怕這個剛出窯門的生磚頭,心一懵橫,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立馬嚇得飆子大氣不敢喘,歪著個睡偏明疤頭聲嘶力竭地叫罵著城子有意糟蹋他的土頑道:“嫌,嫌我死的慢咹?都,都,都給老子撤了!”龜縮著脖子拿一副祈求地眼神斜視著生鐵牛,希望他不要玩真的。梁司令用力將生鐵牛一搡,擁得他踉蹌後退,鬆手不及,隻聽“嗤啦”一聲,把飆子的襯衫領子已撕破一條綹,梁司令厲聲喝道:“不許動手!把手槍還他。”


  飆子剛才刹那之間心中一涼就想——完了,頹然地一閉眼,隻等著生鐵牛的刀子串了酶地瓜,卻如今突然生鐵牛鬆手後退,又把手槍扔在了他麵前地上。飆子觳觫萎靡了的思維趕不上人家動作快,隻是驚魂未定稀裏糊塗中感到巨大的恩典驟降,像是從地獄門口被踹了出來似的,有些恍惚懷疑不由自主地抬手摸著脖子,覺得吃飯的家夥還挺著,百般虔敬地盯著無意害他的梁司令癡癡發開了呆……


  城子幫徒麵臨一向立說立行,果敢衝鋒,眾誌成城,同仇敵愾的騰龍寨,被姥爺他們暫時捆綁了手腳,自虐為廢,以退為攻的百般恭維“抬舉”的強大壓力逼迫著,不由地一個個手心冒汗,心虛手顫,他們依稀覺得一張淩厲的要命的黑網正溫柔地向他們罩下來,真擔心死都不知道咋死的,便一齊心虛膽戰地瞧向了“萬老刮”。


  這時,整個局勢火烈係於一觸,眾人越跳越狂的心躁都提到了鯁嗓咽喉上了。


  突然,令人焦急萬分意想不到的一根救局稻草飄了過來。


  脫去上衣軍服的鍾排長提著軍帽突然出現在了眾人麵前,上百道凝徹的目光齊集在鍾排長身上。


  他抖了抖身子略微聳著剛強的肩膀說道:“我帶的兵為人排擠被打傷,各有傷害,別人的我負全責,任由司令發落,但我聲明一點我們絕不是逃兵孬種,尕子的爸爸——我們的敬愛的師長王銘章帶領全師弟兄們都奮勇殺敵戰死在了滕縣縣城,天理昭彰,問心無愧!是真正的民族英雄!我鍾明義之所以受師長臨陣托孤是肩負著特殊使命。”


  他抬手撂了一下額頭的汗水,咬緊牙關,正色厲驍地望了一眼毫無為難的姥爺,又轉向首鼠兩端的“萬老刮”直言道:“萬司令,此事發生的偶然,與梁司令無半點瓜葛,你要殺便殺,我鍾明義若是皺下眉頭,激打一下眼皮,便不是爹生娘養的川娃漢子!”


  氣氛一瞬間緊張了起來,姥爺銳利鷹眸含著嗜血的殺氣掃過去一眼,頓時讓“萬老刮”心弦顫了幾顫,快速的移開眼睛,隻是那餘光還若有若無躲躲閃閃地飄來飄去。


  火上澆油的白熱化一時間眼看著就要熊熊灼燎爆炸了。


  場內場外,不管是騰龍寨寨兵遊勇還是天鵝洲其他寨民,此時皆一言不發,靜謐不已的細膩時空裏,人們久違地聽得見韶華淙淙流逝的生息,更緊張著急地捧舉著自己“咚咚咚”純粹悸動的心跳。


  “萬老刮”臉青一陣白一陣黃一陣紅一陣紫一陣黑一陣灰一陣疳一陣,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窘迫恓惶,一會兒驚悸亢獗,一會兒頹廢失落……那無法確定把握的混賬情緒正要壞彈發難。卻猛見,倏地,半空中一團炫麗的閃光熒熒琮琮急速飛過來,在人群麵前輪轉不休,眾人忙不迭失聲望去,竟是一匹黃金飛翔龍鱗閃閃的大鯉魚,再轉得個來回,大夥不由均仰頭望去,大腦早就蓬勃鬱猗地暢想到了魚龍灣飛龍金鯉奔東海的掌故神話……


  隻見龍鯉忽地從半空抵達人們麵,即又上下翻飛,前揚旋而袖口。這時,遙遙一個蒼老聲音傳來。“城子萬司令,道理早就再清楚不過了,為何還受小人挑撥要起械鬥?究竟我那徒兒梁九小門子小戶的不知如何開罪於你?竟要如此苦苦相逼,非要大動幹戈?”


  陡然間,眼前火光璀璨明滅又忽嗒嗒一陣閃爍,濃煙騰空炸散成黑夜一團漫漶湧彌,恍惚間一絲視線裏一身漁夫蓑笠翁裝扮的孫凱三大師迷失在了茫茫霧靄裏,還沒有等城子劣匪們回過神來,一支魚叉破空迎麵而來,臃腩大猩猩閃避不及,“鐺”的一聲,耳畔滑落一個銀色的物事。定睛一看,竟然是吊墜在耳墜上數十年的銀耳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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