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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無可奈何

  家裏告訴梅玉蓮,媒人給她來提親的婆家,是位於孝婦河下遊博興縣柳塘鎮蓮花村孫家大院的。這老孫家是當地一戶不大不小的土豪。老財主孫硯寧多年來一直操持掌管著當地的二十幾個老粗布作坊,雖然沒有成立商會什麽的,但靠著那個漢孝子董永賣身葬父,又在蓮花村濟水畔的老槐樹底下得七仙女提攜成親的美麗傳說之光輝扶乩,特別是因了勤劬智慧、心靈手巧的錦秋湖畔婦女們吃苦耐勞、默默無聞、紮實奉獻的民間巨大潛能而發展壯大起來、延續千百年的傳統產業惠顧,家產逐步積累,省吃儉用的他還在村西南的湖野裏置辦了十幾坰旱水地。


  那些地塊呈長條嶺或小沙洲,溝河棣通,蘆葦蕩連綿浩瀚,薰風熙來攘往,荷花塘如天上翠雲翳薈、瓊花爛漫。而那名噪京畿進獻滿清朝廷的貢品——紅蓮藕和魚龍香稻更是備受推崇,後來的一九七二年據說當時訪華的美國總統尼克鬆就曾經品嚐過此兩道錦秋湖特產。


  台麵旱地上常年種植了小麥、高粱、玉米、棉花、大豆、地瓜、西瓜等作物,由於遠離了北鄉裏那樣成片的大旱地,各種作物病蟲害鮮有發生,用現在的話講就是生態環境良好,種什麽,什麽成色好,品質上乘,收成也高。


  他們用自己汗水稼穡出的純綠色魚龍香稻、紅高粱、小麥、大米、玉米為原料精心釀造的稻穀老串香白酒,以獨特“包包曲”為糖化發酵,取錦秋湖優質地下水通過混蒸、混澆、老糟、封窖發酵、自然生香蒸餾貯藏精心調配而成的濃香白酒,清澈透明,濃鬱純正,回味綿長。


  曹雪芹先生的《紅樓夢》裏麵有:一畦春韭綠,十裏稻穀串香。豁達詼諧的錦秋老私塾書底子就一捋胡須笑嗬嗬地說那“稻穀串香”應該就是取自於這錦秋湖裏魚龍香稻搖串香的情境,而誕生出的風情赫赫的造次呀!很有綠色文化內函,意味深長,越咂越帶勁。酒好名字也帶勁,更遠的南宋大詞家辛棄疾之名句:“醉扶怪石看飛泉,釀成千頃稻花串香”,更是依稀早給取忒貼了尊惠名號——“稻穀串香”。牽線織布閭閻機杼聲聲,七仙女家紡八方揚美名,細播精種收了瓷實糧米,美酒醇芳遐邇擘擎,所以,老孫家日子過得還算殷實富足。


  可這天下的好孬事總是摻合著來的,滋潤的大院女掌櫃的在生過大兒子孫聰後,就是久久不再開懷,直到三十九歲上才又飜了個“老生子”蛋,稀罕地養活著,起得個乳名叫彪彪,大號孫行。


  孫硯寧本來盼著倆兒子人聰明伶俐幹啥都行,大了也好掌管家務生意,可二份裏長到六歲後害了一場病,從此就落了個傻呆,用現在的話說可能就是發高燒燒壞了腦袋。同是自家生的兒子,一個精神,一個糊塗,懸殊不小。安碌碡就裝老成耍油子地撂調侃了——“一母生百般,也有貔子也有獾。”彪彪自理都夠嗆,整天瘦尕身子挑著個大腦袋,就像一頭倒立著行走的蒜棵子,上晃地拖拉著一根燒火棍子出來進去舞弄著,跟唱戲的似的經常自言自語地叨念著:“嗆呔,嗆呔,嘻咕隆咚,嗆呔,行者悟空,七十二變,金箍魯棒一掄真愣怔,專打妖魔鬼怪害人精……”以後村裏像浪妮那樣好糗作事的“光渾人”就琢磨他嘎悠道:“‘八十萬禁軍教頭’——‘豹子頭’林衝”,就習慣喚他——“包子頭”。


  鄉野的外號起因也無非是這樣的情形——大部分是瞅人小毛病加以誇大、渲染甚至歪曲,作無聊的非惡意打的刺辣、捉弄、調戲、鬧騰,極端的歹毒攻擊,極少數是出於善意的溺愛和標號,一律發軔於使孬出醜,低賤人的倥侗傾軋內耗劣根性心理作祟,以對象的尷尬、狼狽、沒臉麵而取樂,貶低別人抬高自己。


  起初那琢磨人的主兒往往還不好意思的,隱約其辭,躲躲閃閃,顧忌這那的,而這時節,若不是挨起名號的人家著力聲索反對,進而發生了逆轉抵抗因素,那麽,惡語相向的暗箭矢、汙外名慢慢地也就習慣成自然地大眾化普及開了。


  作為大戶人家的老孫家也跟鄉裏總的事態一樣沒能幸免,這“彪彪”兒的乳名大號漸漸就沒人叫了,他自己也覺得陌生了。他隻知道滿街煽煽坎坎地亂跑,嘟囔些別人根本聽不懂的“武林偈子密語”。他人長得倒是挺好的,粗大高個,渾圓結實,白白胖胖的,就是有點怵脖,上鍋腰。在家人指點下,他能幹點簡單的活兒,比方和夥伴上坡剜菜、放羊、拾柴禾,在村裏整些打翹、賽板、挑水之類的玩項。


  太姥爺和老孫家是老粗布生意場上的合作夥伴,早年裏,太姥爺就是從他蓮花村那裏進貨,慢慢有了深厚交情,就把姥姥許配給了老孫家大院的“包子頭”他哥。那個青年上過幾年私塾,和梁九是光腚子活計加四年同窗,梁九比他大五六歲,孫聰原本也勤快能幹,但在好吃懶做的媽手裏慢慢寵成了遊手好閑、不大不小的“大煙鬼”,被前來串門抽大煙的國民黨土頑、盤踞在古會盟“城子”遺址的“萬老刮”認了幹兒。真是“魚找魚、蝦找蝦、王八和那鱉勾拉”,一點也沒差的。


  於是乎,他就經常騎了當時耀眼稀罕,沒有像現在這樣的貨架的“光腚子”自行車去錦秋湖東南隅安柴村的古“會城”遺址新院子,“萬老刮”的總部找他油腔滑調的兒子玩“高幹”去的了,而日子一長也就疏遠了不錯的窮兄弟,人也變了路子。


  按著浪妮他們編排發布的街坊們私下不恭的油腔滑調是:“孫聰好聰明,幹爹也很中,除了人道樣樣精通;孫行更行,悟空一覺咋沒睡醒?孫家不慫,牆頭裏外爬得鋥明。”慢慢地,噱頭傳開了,成了當時大夥子口口相繼“敗壞”人名聲對於孫硯寧一家的概括評價,當然糗作人的事,梁九是不讚成的,從他嘴裏也沒聽見傳播過。可惜孫家娶媳婦出大事那天,他幹爹不知到哪裏去了,也沒幫他打日本鬼子救性命。


  那是指腹為婚的娃娃親啊!姥姥從小性情溫順,尊敬父母,又加上那年月沒見過男頭那個小子的麵,任憑著媒人一張蜜罐子嘴滔滔不絕漫天流油,唾沫蛋子亂飛,一向傳統軟弱的她桎梏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受了好一陣子後,見父母那樣鐵了心腸,也就沒有怎麽反抗。


  而太姥爺總是將貪圖蠅頭小利的小眼一迷瞪:“不能壞了規矩,讓人家戳咱脊梁骨罵!”經過好一陣子折騰,最後,姥姥流著淚默認了——作為整個病態大時代之細節的具體個人,尤其是女性那麽的無可奈何啊!難道這就是難以掙脫的宿命?


  三媒六聘出嫁,一朝花轎彩船招搖,興師動眾“紅紅火火”地就一個虛火熱烘大夢似的被裹挾了,顛簸著,循著世代婦女老調新彈的節律,身不由己,“迷迷糊糊”地來到了錦秋湖東北畔的蓮花村。


  半年後,她才知道孫家答應給太姥爺梅善人一隻中等木船外帶兩名艄公,專門為太姥爺盯著跑蓮花通濟橋碼頭和周村商埠來回販運家紡布料之用。就為了叨念一己鄙薄的生意經,竟讓女兒束手就範於“三從四德”所捭闔的因循守舊自我感覺良好的造孽婚姻,他老兩個竟然“頑固殘酷”地以愛心的名義,揠苗助長,不惜毀了姥姥旰食宵衣孜孜矻矻勤奮求學,莘莘苦讀的人生理想追求與價值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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