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送出的禮物又被客客氣氣的還回來, 別人都沒碰過。


  程子現想放棄了,反正他又沒做什麽,何必低頭討好人?怎麽說, 他雖然本身不出色,堂伯家和堂兄也不是好欺負的。


  程子現這麽想著, 陶興偏偏就三番五次來找他,熱情的纏住,泡在書局裏跟夥計們搭話,一直挨到鹿鳴宴才走。程子現擦汗, 真是躲都躲不掉,在纏下去他可不能保持好臉。


  陶興很是遺憾,他已經從夥計身上打探出蛛絲馬跡, 隻要在稍稍留心, 就能捉住他的馬腳,可惜啊可惜。


  鹿鳴宴到了。


  鹿鳴宴從唐代開始興盛,流傳至今很多習俗已經改變,唯一不變的是飲宴前先奏響《鹿鳴》之曲,然後由新科舉人一起朗讀《鹿鳴》, 象征不忘同伴。


  場地可以容納幾百人,按照名字排的順序, 以左為尊,今科第一的葉仲昌帶領左一排,曾湖庭站在右一排。排在最後的舉子恐怕連上頭人說什麽都聽不見。


  “起!”唱禮官一聲喝,餘下的舉子齊聲高歌, 雖然實現排練過,還是嘈雜的要命。曾湖庭一邊低聲跟唱,一邊目不斜視看著前方。


  華蓋之下, 坐著二十餘位主考官,呈州知府孔大人隻能敬陪末座,含笑望著上官。


  曾湖庭借著餘光看上頭,隻能瞧見一整團的朱紅色,完全看不清人臉,他打量完之後眼神挪開,斜著看後麵,名次雙數的在他後麵,單數的在對麵。


  考第七的沈景羽氣鼓鼓的,一臉不爽。


  唱完鹿鳴,他們這才分開落座,每人麵前放了一壺果酒,又不會喝醉。


  楊之煥看著下麵一張張年輕的麵孔,想想這些都是朝廷的未來,心生愉悅,他舉起酒杯敬酒,學子裏齊齊回敬。


  他這才有機會看到他定下的第一葉仲昌,瘦弱的年輕人,二十出頭,一看就是典型的文弱書生。他目光挪開到第二名身上,微微一驚。


  本以為能提出實用辦法的舉子,怎麽也該有三十來歲閱曆豐富,萬沒想到還要更年輕,雖表情很是淡定,從五官上卻能看出年齡。


  楊之煥吃驚之後,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槍打出頭鳥,年輕人還要多沉澱。但是也需要一點點鼓勵,可不要挫傷了銳意進取之心。想到這裏,他舉杯對著曾湖庭示意。


  搶在葉仲昌前麵被主考官留心,曾湖庭一驚,回敬之後轉頭看葉仲昌的反應。


  跟他預料的相反,葉仲昌即使身在人群裏也孤寂的像獨身一人,他自斟自飲,蒼白瘦弱的手握住酒壺很快幹完一壺,一扭頭又讓侍女上酒。


  這個喝法,必醉無疑。


  可這是鹿鳴宴啊,喝醉失儀,上官是有權利剝奪功名的。曾湖庭替他捏一把汗,這葉仲昌不會成為史上最短的舉人?


  不過,考官們對有才華的人格外寬容,葉仲昌喝的越來越多,似乎沒人在意。


  而且幾杯酒下肚,不管是裝的還是真的,眾人都放開來,說著半真半假的話。有人祝賀對方得了

  好名次,有人酸對方沒考好。


  坐在前頭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不認識的人不敢上來敘話,他落個清靜。


  等了片刻,沈景羽悄莫聲的湊上來,酸溜溜的說,“考第二的感覺如何?”他都考兩回第二。


  “很好啊!”曾湖庭笑眯眯的說,“至少說明我還有進步的空間,又找到自己欠缺的地方,還能努力。”


  沈景羽,心哽。


  他們兩小聲對話,沈景羽側臉看葉仲昌,獨自喝酒的樣子十分落寞,他又不想違抗他爹的命令,隻能看著。


  曾湖庭留神到他複雜又憋不住的小眼神,悄聲問,“怎麽了。”沈景羽找到傾訴對象,巴拉巴拉全說了出來。


  曾湖庭:……

  “至少伯父有一點說對,真擔心你被賣了還數錢。”一點秘密都藏不住,愁人。


  “我這不是隻告訴你了嗎?”沈景羽給自己辯解。


  “我同意伯父的看法。雖然葉仲昌本人看起來沒什麽問題,但他的事連伯父都覺得棘手,就不是我們該去碰的。別隨意散發友善,別人並不會感激。”曾湖庭再三強調。


  沈景羽隻好點頭,行叭,他身邊的人都這麽說,他也不是非要叛逆的去試試。


  鹿鳴宴上跟單純的學子宴比,又要嚴肅許多,在能決定自身命運的學政麵前,就算諷刺都裹上一層糖。楊之煥看的十分滿意,很快散會。


  楊學政一走,孔知府總算找回一點掌握全場的感覺,他對著新舉子道,“明日我會召集往年的舉人,大家同在一州,不妨認識認識。”也免得以後衝撞,大水衝了龍王廟嘛!

  舉人如果肯花大錢走門路捐官,已經能就任知縣,品級雖比知府小,誰知道哪塊雲彩下有雨?能互相認識最好。


  大夥自然願意留下來認識結交。


  “我就不去了。”


  突兀的男聲響起,葉仲昌站起來,“學,學生身體不適,沒,法參加明日的宴會。”他兩頰通紅,搖搖晃晃,醉的厲害。


  孔知府一看好家夥,果酒都能喝醉?他也不勉強,“葉舉人身體不適,就好好休息罷。來人,送他回家。”


  除開這個插曲,所有的人答應第二天繼續。


  其實府城中能趕來的舉人也不過二十餘人,其他有門路的早就上京城或者赴任,雖然是小官也握有實權,無人管束美滋滋。


  為了表示親近,孔大人同樣在自家宴請,滿滿一院子,這次隻能兩人一桌。


  曾湖庭跟陶興擠了一桌,坐在前排,其實這種宴會不外乎吟詩作對展示自己才華給上官,如果入了上官的眼再好不過,就是不能,也能在文人間流傳出自己的名聲。


  他隨大流做了幾首歌詠盛會的詩句,這些人鬧著起哄讓沈景羽作畫,沈景羽已經抓起筆認真畫了起來,他作畫細致,沒一個多時辰不算完工,但隨著筆墨揮灑,人物的神態一一展現。


  “就是不知道,跟曾舉人比起來的怎麽樣?”有人瞧著畫,還不忘挑撥。


  沈景羽正要說什麽,曾湖庭攔住他,他說什麽都不合適,“我作畫勝在寫實,能讓人一瞧就是本人,景羽長處在神態和感染力,宴會的熱烈隻有他才畫的出來,瞧,是不是一看就讓人想加入?”


  “好,好一個感染力!形容的太精確!”有人緩緩的從大門走進來,鼓著掌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孔大人,我來遲了!”他點頭,孔知府熱情的迎上去,“不算遲,子琅世侄這不是剛好欣賞到大作嗎!”


  曾湖庭側頭,敏銳捕捉到來人的名字,子琅?

  果然,孔知府介紹道:“這位是昔日程大人之子程子琅,良才美玉,大家也要多多親近。”


  程子琅微笑,“大家都是同輩,哪有什麽親近?我剛向各位討教才對。”他的目光遙遙躍過眾人,對著曾湖庭頷首。


  果然不是錯覺,程子琅是衝著他來的。曾湖庭舉起酒杯示意。


  既然沒有當場翻臉,就還有商量的餘地,程子琅心中一輕。


  這種新人宴會程子琅不屑參與,平白掉了身份。他爹是官宦致仕,他想做官隻要輕輕一伸手。


  官場有極深的出身鄙視鏈,入翰林以後才有進內閣的機會,舉人做官一輩子到頭也就做到五品,程子琅自然不願。


  他遇了事,借著回原籍科舉的名目避一避,也正好潛心讀書。不過堂弟都求到他頭上,還送了一副心頭好字畫,他自然想要來說說情。


  程子琅一出現,自然掀起一陣熱潮,孔知府這麽熱情,難道是什麽大人物?眾舉子湊到一塊,不著痕跡的套話,想要摸清底細。


  程子琅打太極的功夫更厲害,一推三五六,沒套出他的背景,反而被程子琅套了。


  程子琅打發走人,選了曾湖庭側麵的位置,沒等曾湖庭說話搶先說,“我今天的來意,想必曾兄已經很清楚了。”


  “實在是堂弟不懂事,他打小就是這樣,說話口無遮攔,老是要我來收拾爛攤子。”程子琅苦笑,“真不用客氣,該罵就罵,隻當是替我教訓他了。”


  好一招連消帶打,人家作為親人已經說的清楚,外人還能苛責什麽?

  曾湖庭什麽都沒說,又倒了一杯酒。


  程子琅打量對麵的少年,氣度沉穩不驕不躁,絕非池中之物。他暗道,父親難得看走眼被蒙蔽。


  程子琅的繼室是個難題,沒有夫人替他管理內宅,幾個姨娘都鬧翻天,他急需能鎮的住場子的夫人。曾家二姑娘身份合適,年紀合適,至於當時曾父輕描淡寫說為了學業過繼出去的兒子,完全沒被程父放在眼裏。


  真是終日打雁被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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