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薛盈率直問道:“張殿直一直在大娘娘處侍候, 照例非故不能出宮,今日怎麽有空到訪小店了?”


  張殿直沉聲道:“我現在已經不在宮裏當差了。”


  薛盈越發詫異:“這是怎麽回事,明明兩個月前你還在宮裏呀?”


  張殿直淡淡一笑道:“官家仁慈, 每年都會遣散一批年紀較大的內人。我兄長新近亡故, 家母又患重病無人照顧, 所以亦向大娘娘申請放歸, 大娘娘上個月已經允準了。我的私宅恰巧離這裏不遠。”


  李維皺眉問道:“張殿直深夜到訪, 不知有何要事?”


  張殿直掃了李維一道:“我聽說,今日你們去張學士的墓地開棺驗屍了?”


  她的消息還真是靈通啊,薛盈與李維對視一眼, 淡然道:“張殿直有什麽話, 就直接說吧。”


  張殿直忽得笑了:“我料定你們是驗不出什麽結果的。這世間毒藥大多是由□□製成,人服下後身子骨骼都會發黑。可也有一種毒藥,無色無味,人服用後,很快便會毒發身亡, 麵色看上去與正常死亡無異, 而且骨殖也不會發黑。”


  李維內心一動,明白張殿直此次到訪是善意的, 忙起身道:“在下見識淺薄,還請張殿直指教。”


  張殿直的聲音有微微的凝滯:“望月鱔, 月半十六圓月皎潔時,往往遊離洞穴,抬頭望月。此物有劇毒。”


  薛盈內心湧起陣陣波瀾, 她突然想起吳娘子傳給她的那本菜譜,最後那一段批注與張殿直所言一模一樣,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道:“張殿直的意思是, 我翁翁是食用望月鱔毒發身亡的?”


  張殿直避開薛盈探尋的眼神,淡然道:“其實食用望月鱔而亡,屍身上也是有征兆的,隻是一般仵作難以覺察而已。死者若剛剛亡故不久,麵色會微帶潮紅。即便時日已久屍身腐化,屍骨亦會變得極脆,輕輕一捏就會粉碎。”


  李維恍然大悟,停頓了一下,忽又問道:“多謝張殿直指教。隻是我有一事不明,張殿直是太皇太後的心腹,為何要冒險向我等傳遞消息?”


  張殿直淡淡一笑道:“我看薛娘子和李樞密都是爽快人,我也就有話直說了。我跟隨大娘娘多年,行事當然算不上光明正大,但也沒直接下手害過人。如今大娘娘已然失勢,後宮眼看便要被官家掌控。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提前向二位傳遞消息,還望日後事情鬧出來,二位會放我一馬,我這後半輩子,還打算侍候老母好好過活呢。”


  李維凝視張殿直片刻道:“若張殿直真的沒做過大奸大惡之事,我們自然會放你一馬。夜已深了,我讓侍從送你回去吧。”


  事不宜遲,第二天一早,李維和薛盈帶著一眾隨從再次出發前往北邙山,在同樣的地點再次開棺驗屍。


  照例還是有行人聚攏過來指點議論,其中一人失聲道:“這些人不是昨日剛剛來開過棺嗎,怎麽今天又來了?”


  另外一人冷笑道:“定是那昏官昨日沒找到支持他的證據,所以今日又來刮骨蒸屍了,他還真是殘刻呀。那位年輕娘子想必是死者的親屬,也是個不仁不孝的,居然容忍他人這樣對待死者的屍體。”


  麵對旁人的議論,李維和薛盈始終沉默不發一言。直到張紹的杉木棺槨再一次被打開,仵作劉春又細細檢驗了一遍屍體,終於鬆了口氣,向他二人點了點頭。


  薛盈心中一塊大石總算落地,突然放鬆下來,念及祖父受了兩次曝屍之苦,冤情才得以驗明,忍不住痛哭失聲。


  李維頗有些心疼地看向她,遲疑了片刻,也不顧眾人驚詫的目光,緩緩上前將她抱住。


  這一哭,薛盈是在感傷祖父的悲慘經曆,亦是在感懷自己多年來坎坷身世,很快的,她的淚水便打濕了他天青色的錦袍。


  漸漸的,她的哭聲終於止住了,李維這才輕輕放開她,從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遞給她,沉聲安慰道:“令祖冤情已明,這是好事。振作起來,我們還要替他老人家報仇呢。”


  薛盈接過帕子匆匆擦了臉,內心已經變得平靜,決然道:“你說的對,我翁翁絕對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們回去吧。”


  這時仵作劉春有心惶恐地上前請示道:“參政,按照成例,小的想取張學士手上的一段骨殖,以便將來折辯時有個驗證,。”


  李維有些擔憂地看向薛盈,薛盈愣了一下,終是沉聲道:“那就按成例辦吧。”


  取出一段骨殖後,張紹的棺槨重新埋入土中,一些看熱鬧的人也漸漸離去。


  李維扶著薛盈上了馬車,為了緩和薛盈沉鬱的心情,他隨口問道:“眼看中午了,趕回京城用餐已是來不及,我們回洛陽找個飯鋪吃飯吧。”


  薛盈終於開言道:“還是回叔祖的宅子吃飯吧。我正打算順道去取賬本子呢。”


  來到西關附近的薛府,劉勝恰巧剛剛過完午飯,起身應道:“小的實不知娘子今日會來,一切皆未準備齊全。娘子稍等,小的現在就上街采買食材。”


  薛盈擺擺手道:“不必麻煩了,我們今晚就要趕回京城。我去後廚看看,有什麽現成的材料隨便做點吃就好。”


  薛盈走到後廚一看,除了一小塊豬肉、幾根山藥外,便隻剩下一點蒜苗、木耳和蘑菇了。幹脆煮米飯,做一道連湯肉片好了。


  先將木耳泡發,蒜苗切段,蘑菇手撕成細條。豬肉切成薄厚適中的片,加入水澱粉和蛋清,用手抓勻。起鍋燒熱倒入適量素油,將豬肉片放入溫油中滑一下,迅速攪開避免肉片粘連。撈出瀝幹油分備用。


  接下來,薛盈在炒鍋中留少許底油,加熱後放入蒜苗和蘑菇條翻炒,爆出香味後,倒入適量清水,待煮沸後,加入木耳和油滑過的豬肉片繼續熬煮。等到湯汁再次煮沸,加入米醋和胡椒粉,再勾一點芡,臨出鍋時撒上一點芫荽,便可以盛入湯碗中享用了。


  剩下的幾根山藥也不能浪費,削去皮後切成小段。鍋中放清水燒開,將山藥段放進去略焯一會兒,再過一下涼水,取出裝盤備用。


  鍋中留一碗水,加入糖霜,煮沸後不停攪拌,直到糖霜融化,湯汁徹底粘稠,然後把湯汁淋到山藥上,一道蜜汁山藥便做好了。


  這時白米飯恰好也蒸熟了,薛盈麻利地將飯盛出,與菜肴一起擺在食案上,簡單快捷的午餐便準備好了。


  已經錯過飯點了,李維著實有些餓,忙夾了一篇肉送入口中,肉片過了油,吃起來滑嫩鮮香,又經過清湯熬煮,油脂被分解,比一般的炒肉片口感更清爽,卻絕不寡淡。連湯肉片裏的木耳和蘑菇也很吃,因充分吸收了湯汁,入口既有肉香,又有菌類的鮮爽,當真滋味無窮。


  薛盈最喜歡連湯肉片的湯汁,又酸又辣十分爽口,還帶著豬肉湯的鮮美,與清淡的白米飯正好相配。薛盈把湯汁和肉片澆在米飯上,不大一會兒功夫,半碗飯便已經下了肚。


  李維用餐一向保持著優雅的姿態,可速度卻很快,沒過一會兒,那碗連湯肉片便見了底。


  吃完了滋味鮮爽的連湯肉片,薛盈又夾了一塊蜜汁山藥清清口。因為山藥焯水時間並不長,所以吃起來脆脆的,還保留著山藥黏滑的質感,配上冰糖清甜可口,是一道很討喜的甜菜。


  早春的天氣還有幾分寒涼,吃過熱乎乎連湯帶菜的午餐後,薛盈覺得全身上下漸漸暖和起來,手腳也沒那麽冰冷了。


  劉勝幫忙收拾好碗筷,李維沉聲道:“我們趕緊走了,我明天一早便單獨麵聖,詳細訴說令祖的冤情。”


  薛盈眉頭微皺:“可是此案涉及大娘娘,礙於孝道,官家恐怕亦不便出麵吧。”


  李維冷聲道:“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令祖和大娘娘雖然有君臣之分,但大娘娘將其無故毒殺,就是有罪之人,無論如何都不能逃脫懲罰。更何況,瑞慶皇後暴亡,官家本就對大娘娘有疑心。”


  說道這裏,李維內心一動,忽得壓低了聲音道:“對了,昨夜張殿直到訪,指明令祖死於望月鱔之毒,我當時覺得豁然開朗,急著去再次檢驗屍體,根本沒來得及多想。可是現在回過神來,張殿直不過一女官,一不懂醫術,二不懂仵作驗屍,她是如何得知望月鱔的毒發情狀的,除非……”


  薛盈再次想起了吳娘子留給自己的那本菜譜,心裏湧上陣陣寒意,脫口道:“除非她在宮中親眼見過,有人亦死於望月鱔之毒。而那個人,很可能就是慶曆十六年暴亡的瑞慶皇後。”


  李維的麵色變得沉鬱:“張殿直是大娘娘的貼身女官,由此可見瑞慶皇後之死,大娘娘有脫不開的關係。”


  說到這裏,李維提高了聲音吩咐隨從道:“趕緊備馬備車,我們要在天黑之前趕回京城。”


  此時李維和薛盈的心情都十分急迫,他們想要快一點見到張殿直,好問清當年的情況。


  作者有話要說:連湯肉片是洛陽水席中的一道菜,我很喜歡。啊,對了,食用望月鱔的毒發情狀是我編的,大家還是要相信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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