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薛盈領著二人來到府衙附近的曹婆婆麵店, 她與店主曹婆婆相識,曹婆婆親自迎了上來,笑道:“薛娘子得有大半年沒來小店了吧, 我還沒跟你道喜呢, 如今河豚一案的真凶已經抓獲, 沈娘子終於洗脫了誤傷的嫌疑, 看來薛家瓠羹店不久便可以重新開張了。”
劉景年不由詫異問道:“這樁案子上午才出來結果, 你們怎麽這麽快就知道了?”
曹婆婆看了劉景年一眼笑道:“我有親戚在府衙當差,他剛才來吃飯時告訴我的。要我說,還多虧李學士慧眼, 讓真凶現了原型, 給好人洗脫了冤屈。京城有這樣的父母官,我們這些商戶便可以放心做買賣了。”
薛盈聞言不由含笑看了李維一眼,卻見他依舊是那副麵癱的樣子,不由撇了撇嘴,領著二人揀了清靜的座位坐下。
曹婆婆笑問:“薛娘子今日還是老樣子嗎?”
薛盈笑道:“是呢, 給我來一碗肝腰刀撥麵。”
薛盈點的麵條一定是最好吃的, 劉景年決定緊隨其後:“我跟薛娘子一樣。”
“好嘞。”曹婆婆隨口應下來,見李維在一旁一直不說話, 笑問道:“這位客官想吃什麽麵?本店的特色是刀撥麵,三鮮、雞絲、鱔絲、炒雞、素骨頭、血髒各種澆頭應有盡有。”
“那就來一份鱔絲刀撥麵吧。”李維隨口道。
薛盈喜歡看曹婆婆當場製作刀撥麵, 她像以往一樣來到後廚,見曹婆婆已經和好了麵,拿起那把特製的長刀, 雙手各執一頭,一刀刀地向前撥出三棱形的麵條。曹婆婆的動作極麻利,撥麵的速度之快如同閃電一般, 不出片刻,麵前的麵團便被撥完了,撥好的麵條根根散開,十分整齊,而且粗細一致。
薛盈笑著稱讚道:“曹婆婆這撥麵的功夫,可稱是京城一絕,可惜我手笨,無論如何也學不會。”
曹婆婆掃了薛盈一眼笑道:“薛娘子要是手笨,這京城便沒有伶俐人了。你要是把這手藝學過去,那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嗎?”
二人說笑間,麵條已經煮熟了,曹婆婆把麵條撈出來,澆上自己特製的雪菜湯。
接下來曹婆婆開始現炒澆頭。肝腰麵,顧名思義主料是豬肝和豬腰,曹婆婆將豬肝片得較薄,豬腰切縱橫花紋,又薄薄地勾了點芡,與嫩韭菜、綠豆芽一起下油鍋旺火爆炒,臨出鍋時再加上胡椒粉和蒜末提味,小小的後廚裏頓時香味四溢。
至於鱔絲麵,曹婆婆特地選新鮮鱔魚中間最肥嫩的一段劃成絲,與蔥絲一起下油鍋爆炒,這道菜火候很重要,曹婆婆別看外表瘦小,臂力卻很驚人,巨大的炒鍋被她不斷地旋轉翻騰,火勢跟著撩起,又急又猛,不出片刻功夫,鱔絲便炒好了。
曹婆婆麻利地將炒好的澆頭灑在麵湯上,笑著囑咐薛盈道:“肝腰麵要趁熱吃,冷了就腥了。”
肝腰麵剛一上桌,便把劉景年鎮住了,炒好的肝腰油潤透亮,間以青碧的韭菜和白生生的豆芽,無一不在勾引著他的食欲。
劉景年先夾了豬肝和豬腰品嚐,豬肝和豬腰剛剛斷生,火候正好,豬肝片片外粉裏嫩,腰花經過爆炒後,自帶漂亮的小卷,一口咬下是迷人的內髒香。他又夾了一筷豆芽,還帶著高溫火燎的鍋氣,因為炒製時間短,保持了充足的水分,吃起來十分脆嫩,與內髒相比,一濃鬱,一清爽,二者相得益彰。
劉景年不由讚道:“這家店的現炒澆頭真的好。”
薛盈笑道:“這裏的麵條也是一絕呢。”
劉景年夾了一根麵條送入口中,因為是刀撥的,口感極筋道,充滿了小麥本身的香氣,配上滋味厚重的澆頭,鹹淡剛剛好。最妙的是那一碗用雪菜吊出來的麵湯,滋味鹹鮮清爽,與麵條糾纏在一起,格外多了一分鮮美的滋味。
李維那碗鱔絲麵看上去也很誘人,鱔絲肥美,肉質鮮彈,一看就是現殺的新鮮鱔魚,一條條還掛著明亮的醬汁,因為加入了胡椒粉和蒜末提味,鮮美之餘還帶著香辣的口感,與略顯清淡的麵條堪稱絕配。
沒過多久,三人碗裏的麵條便見了底。因為天氣熱,薛盈的額頭上已經冒出細汗,越發顯得麵色瑩潤如玉。
李維吃飯一向很快,他放下麵碗看了薛盈一會兒,出聲提醒道:“你臉上蹭上醬汁了。”說著,從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遞了過去。
薛盈愣了一下接過帕子,聞起來有幹淨的皂角香氣,她有些不好意思,李維這個人,真是相當注意儀表呢。
她忙低聲道謝,胡亂擦了一下將手帕還給李維,李維卻並接過去,淡淡道:“你下巴上還有。”
薛盈再一次大窘,連忙仔細將下巴擦了擦。劉景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別人擦臉,這明顯不是李維一貫的做派嘛,他二人這情形,似乎有些不對頭啊。
薛盈擦完臉將帕子再一次還給李維,誰知他還是不接,轉頭對劉景年道:“吃飽了就走吧,你們不是說要和我去拜訪此案真正的主謀嗎?” 說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薛盈頓時忘了還帕子一事,隨手將手帕往袖子裏一踹,也急匆匆趕上去道:“你們等等我啊。”
李維在前麵領路,劉景年和薛盈在後麵尾隨,隻是他們發現,這路變得越來越熟悉。等到二人走到了馬行街附近的修仁德坊,轉入其中的一個小巷子,劉景年實在忍不住,叫住李維道:“等一等,我們這是要去那裏?”
李維淡淡一笑道:“你們應該看出來了吧,是去方學士府上。”
這一下不僅劉景年沉不住氣了,就連薛盈也失聲道:“方學士是此案的主謀嗎?這不應該啊。”
而此時開封府的衙役張權亦在方府門前等待,此人武藝甚高,曾任過三衙禁軍的教頭,為了保險起見,李維特別把他也叫過來了。
方府門房認識李維和劉景年,很快把他們引到前廳。過了沒多久,方正言便來了,他掃了李維和張權一眼,笑道:“我沒有下帖子,怎麽今天人來得這麽全?”
李維凝視方正言片刻,冷聲道:“子城,你我相交多年,就不必在這裏賣關子了,我們今天為什麽來,想必子城比我更清楚吧。”
方正言愣了一下,忽得大笑道:“好,我倒一直很喜歡子京這有話直說的性子。今日我們彼此都坦誠一些,我現在十分好奇,子京是從那裏看出馬腳的?”
李維淡淡一笑道:“是那張我在吳府搜到的信箋。”
方正言沉聲道:“那信箋上不是我的字跡。”
“這是自然,以子誠的謀略,是斷不會留下字跡授人以柄的。更何況,這紙上的字跡甚是呆板拘謹、毫無特點,想是有人故意為之,我即使要查,也查不出是誰寫的。”
方正言冷聲問:“那你又是如何推測這信箋與我有關?”
李維忽得笑了:“是那信箋上的香氣。我記得子城最善製香。所著《香譜》之中記載過一古方,叫二度梅花,乃是去梅花、側柏之幹品打細粉,與沉香、鬆香、蘇合香和白芨濃汁混合而成,此香的製法甚是複雜,這滿京城的士大夫中,怕是隻有你會做了。”
方正言麵色微變,終是笑道:“看來子京知我甚深呐。我如今落到你手裏,倒也甘心。”
李維話音剛落,劉景年便失聲道:“子京,你我,還有子京皆是嘉正三年的進士,少年登科,仕途順遂,你究竟有什麽想不開非要與夏國人攪在一起,行此悖逆之事。”
方正言陡然變色道:“少年登科,仕途順遂對於我來說,不過是一場笑話,自從慶豐二年起,我早就不是當年春風得意的方子城了。”
李維向方正言投去憐憫的目光:“我記得令尊是慶豐三年去世的?”
先帝與劉梓安創行新法,方正言的父親方確為得力幹將,後來先帝英年早逝,太皇太後垂簾,蘇宜當政,新法俱廢,新黨盡被貶斥,方確亦被貶到安州做知府。
方確心中難免有怨氣,在遊覽安州名勝翠微亭時,曾作詩影射朝政,詩言:矯矯名臣郝甑山,忠言直節上元間。釣台蕪沒知何處,歎息思公俯碧灣。
這首詩傳到京城,蘇宜當即向太皇太後進言:方確這是引用唐上元年間郝處俊諫高宗傳位於武後事影射太皇太後,太皇太後聞言大怒,當即將方確流放嶺南新州,他很快便在那裏鬱鬱而終。這就是當時轟動朝野的“翠微亭詩案”,正好發生在慶豐三年。
對於這件事,李維和劉景年亦有所耳聞,可是卻從未聽方正言提起過。
劉景年皺眉道:“此案原是蘇宜捕風捉影,處置過甚,令尊的遭遇也確實令人唏噓。但你身為臣下,怎可對朝廷心懷怨懟,與夏人結黨行此悖逆之事?”
方正言陡然提高了聲音到:“為什麽不能心懷怨懟?你們可知道家父臨死時有多淒涼?你們可知道家父死後不久家母亦鬱鬱而亡。我一路護送父母的棺梓回洛陽老家。方家家產盡被抄沒,我當時隻是秘書省正字,俸祿微薄,連最後的喪葬費都拿不出。向親友借錢,他們又都避之不見,走投無路之時,還是景仁寺的第二任住持靈遠大師出資相助,家父家母方得入土為安。他就是我的再世恩人,他叫我做什麽,我自然相從。”
“六年了,我對自己所做的這一切從未後悔過。隻有一點,每當我強迫自己在蘇宜那個老匹夫麵前卑躬屈膝的時候,我都對異常鄙視自己。他就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恨不得生啖其肉。”
李維麵上神色悲喜難辨,半響方道:“子城,如論如何,這裏是你的父母之邦,你與夏匪勾結在一起,不僅是謀逆,更是叛國。方參政為人忠直,他若還在世,想必也不會讚同你這麽做的。”
“更何況,吳知事是無辜之人,子城為了達成目的,竟然設計將他謀害,夜半無人時,反躬自省,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方正言忽得笑了:“子京居然和我談良心!我爹爹被蘇宜所害,無辜冤死,朝中的一眾高官顯貴緘默不言,良心又何在?”
李維內心歎息一聲,終是冷聲對一旁的張權道:“給我把他拿下。”
誰知方正言用力拍了怕手,門外頓時湧進來五、六個死士,方正言冷笑道:“子京,你聰明一世,可終究漏算了一招,我既然有膽子謀逆,自然是不會坐以待斃的。”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我是麵條控,既愛山西刀削麵、刀撥麵筋道的口感,又愛蘇杭一帶麵條豐富的澆頭。所以把二者混到一起寫了,輕拍。刀撥麵起源於何時,有待考證,我就先用到這裏了,嘿嘿。感謝在2020-06-28 11:41:46~2020-06-29 19:08: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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