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說起薛盈的叔祖薛緯,那也是個傳奇人物。兒時不好好讀書,逃學搗蛋樣樣沒落下,父親訓也訓過,打也打過,過後還是照舊,無奈之下隻得任由他去經商。因薛緯頭腦靈活、人情練達,倒也賺了不少錢。隻可惜他天性疏懶,賺夠一年的花銷後,便四處遊山玩水,把正業拋在一旁。用薛盈父親的話來說,薛緯是典型的小富即安,否則憑他的天分,早就富甲一方了。
薛緯早年娶妻汪氏,可惜中途亡故,並沒給他留下一男半女。薛緯竟也沒有再娶,這麽多年一個人四處遊曆,倒也瀟灑快活。
薛盈十分喜歡叔祖,覺得他為人灑脫,是閑雲野鶴一般的人物,且總有講不完的奇聞異事。聽到叔祖找她,忙請了假早早回到瓠羹店。
“叔祖,是什麽風把您刮來了?”薛盈笑問。
“什麽風,西北風。做叔祖的想來看看侄孫女,還需要理由嗎?幾年沒見,你越發出落成大姑娘了。”薛緯記得上次見到她時,還是一個瘦瘦小小的丫頭,現在模樣已經長開,倒是變得伶俐又水靈了。
“那裏那裏,求著叔祖來看我且求不來呢。”薛盈忙張羅著給薛緯衝了一杯楊梅膏水。
薛緯嚐了一口笑道:“有點淡,再濃一些就好了。其實還是新鮮楊梅最好,放一點碎冰,加一點糖霜,酸甜冰爽別提多好吃了。”
薛盈撇撇嘴,叔祖果然還是老樣子,嘴頭異常挑剔,這麽多年一直對自己做的飲食果子挑三揀四。
薛緯言歸正傳:“我去洛陽遊曆,順道路過這裏。徐大郎去杭州販絲已經回來了吧,你們打算怎麽賣出去?”
薛盈忙道:“正要為這事請教叔祖呢。果然不出所料,今年京城生絲價格大漲,絲商一百文一兩賣出,居然也有人買。我正和徐大郎商量,販來的這些生絲什麽價格賣出合適呢。”
薛緯隨口問:“徐大郎是什麽意思?”
“照他的意思,也要一百文一兩賣出,這樣做我們能賺一倍多的錢,隻是……似乎有點不厚道。”
薛緯沉吟片刻道:“徐大郎我接觸過幾次,人品還算過得去,隻是無甚主見。做生意最忌諱貪小利,否則會摔大跟頭。官府對絲綢價格管控一向甚嚴,恐怕早就有對策打擊絲商囤積居奇了。”
薛盈點頭道:“叔祖說的是,我也這麽想,做人總不能太貪心。依叔祖之見,定個什麽價格合適呢?”
薛緯笑著拍拍薛盈的腦袋:“你還是年輕,性子太急。現在還不是出手的好時機,賣的價格高了固然不好,價格低了惹同行抱怨,也不合適。不如等這一陣風頭過去,官府找個幾個囤積居奇的絲商作筏子後,你再低價一點出手,橫豎也是穩賺不賠的,隻是少幾分利罷了。”
薛盈佩服的目光投向薛緯:“好,我聽叔祖的。”
談完了正事,薛緯又開始關心薛盈的終身大事:“如今你已經二十歲了,早就過了議婚的年齡。若你爹爹在,自然輪不到我來操心,隻是如今你無父無母無兄弟,少不得我替你留意一二,你現在有中意的人沒有?”
“沒有。”薛盈堅決否認:“我一個人過也挺好的,不想成親。”
幾年沒見,或許薛盈長大性子變扭捏了也未可知,薛緯笑笑道:“你可別不好意思,真的看上了誰,我便替你做主去議婚。要不然我這一走,下回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真的沒有。”薛盈非常無奈:“叔祖還不知道我,從小無拘無束慣了,一旦嫁人上有公婆,中有小姑子小叔子和妯娌,還要相夫教子,這日子我實在過不慣。現在一個人清淨自在,又日日有美食美酒相伴,瘋了才要給自己找這個麻煩。叔祖不也一個人過得很好嘛。”
自己這個侄孫女的性子,果然幾年如一日沒有變。薛緯咳嗦了一聲道:“話雖如此說,可女子畢竟不同與男人。”見薛盈眉毛一挑又要反駁,忙擺手道:“罷了罷了,我說不過你,你自己看著辦吧。”
薛緯本是曠達之人,思想並不像一般士人那樣保守,見薛盈執意不願也就罷了,歎道:“你這個執拗的性子,簡直跟你祖父當年一模一樣。”
薛盈的好奇心被勾起,問道:“叔祖,爹爹很少跟我提起祖父,隻說他和叔祖一樣是個商人。祖父是做什麽生意的?”
薛緯愣了片刻方道:“你祖父比我年長許多,所以我們並無太多交集。他是做大生意的,比我做的生意大多了。”
“那。”薛盈眨眼又問道:“祖父既然這麽厲害,為何後來家境一落千丈了呢。”
薛緯淡淡一笑道:“這有什麽可稀奇的,所謂登高必跌重,商場如戰場,那裏有常勝之理?”
薛緯明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談,轉而問道:“我遠道而來,指點了你半天肚子也餓了,你打算做什麽菜來招待我呀?”
薛盈笑了,薛緯雖然嘴上挑剔,可是每次來都要指定自己做菜,可見自己的廚藝也是入了他的法眼的,忙識相地問:“叔祖想要吃什麽?”
“前些日子在揚州吃了一味熝鴨,味道當真不錯,幹脆做一隻鴨子給我吃吧。”
“好嘞。隻是熝鴨用時較長,叔祖得耐心等等了。”
薛盈特地去後廚找了一隻新鮮肥大的鴨子,去除碎毛後洗淨瀝幹,用花椒鹽裏裏外外仔細塗抹一遍,又撒上少許黃酒。提前將鴨子醃製入味。
那一廂沈瑤已經把秸稈放入磚爐內點燃,等到轉爐內壁燒成了灰白色,便將火熄滅,迅速把鴨胚取出放在爐中鐵罩上,沈瑤隨之關上了爐門。剩下的這段時間,便全憑爐內炭火和燒熱的爐壁將鴨子燜熟了。
熝鴨講究的是一次放入,一次取出,中間決不能開爐門。大概過了兩炷香多一點兒的時間,薛盈估摸的時間差不多了,才將鴨子從爐中取出來。
新出爐的鴨子顏色棗紅,散發出琥珀般油亮的光,格外誘人食欲。薛盈拿筷子試了試鴨脯,發現像剛蒸好的饅頭一樣,很喧騰,笑對沈瑤道:“這次熝鴨火候很不錯,可以切段了。”
沈瑤將鴨子放在案板上,操大刀麻利地斬成小段,再配上豆豉蘸醬,便可以食用了。
叔祖畢竟遠道而來,薛盈一咬牙,拿出了自己一直舍不得喝的玉冰燒招待。玉冰燒原為嶺南名酒,薛盈還是和瓠羹店一位嶺南的熟客學來的釀造方法:將酒與熟豬肉混到一起,封壇半年濾掉肉渣,玉冰燒便做成了。
薛盈把熝鴨呈給叔祖品嚐,心中頗有些忐忑,不知他又會提出什麽批評。
薛緯也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上來且不吃鴨子,先嚐了一口玉冰燒。因為混合了豬肉的精華,這酒入口特別綿柔順滑,薛緯不由讚道:“真是好酒,要是不那麽甜就好了。”
薛緯能這麽說,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薛盈忙笑道:“這酒釀造起來很麻煩呢,費了我不少精力。叔祖再嚐嚐這熝鴨味道如何?”
薛緯笑著夾起一塊鴨脯肉品嚐,表皮酥脆,內層豐滿,一口咬下去充滿了鴨脂香,但因脂肪充分溶解,吃起來一點也不覺得膩,不由讚道:“這鴨子烤得火候正合適,肉質細膩鮮美。多年不見,你的廚藝大有長進。”
薛盈這才放下心來露出笑容,誰知薛緯看到那碟豆豉蘸醬,眉頭微皺:“時下北方人吃熝鴨喜歡搭配豆豉。但我以為,鴨子烤製時抹上花椒鹽,已經有鹹味了,豆豉也是鹹的,搭配在一起有些畫蛇添足。我曾經在嶺南遊曆過,那裏吃熝鴨要搭配梅子醬,倒也別有風味。”
薛盈隨即道:“梅子醬我這裏也有,叔祖要不要嚐嚐看?”
沈瑤將廊下壇中的梅子醬取出,薛緯隻略嚐了一口便又皺眉道:“太酸了,我在嶺南嚐到的梅子醬似乎比這個甜一些。”
沈瑤笑了笑,便要在裏麵加糖霜,薛盈止住她道:“糖霜是白色的,容易影響梅子醬的色澤,還是將飴糖融化加入,顏色與梅子醬更接近。”
沈瑤依言放入少量的飴糖,薛緯又嚐了嚐,笑笑道:“味道很接近了,但總覺得還差了點水果香。”
沈瑤聞言十分鬱悶:“梅子的香味,不就是這樣子嘛。”
薛盈卻陷入了沉思,水果香,這麽說來,嶺南熝鴨的配料是梅子醬和其他水果醬混合而成的,會是什麽呢?
薛緯見薛盈呆呆的,笑笑道:“不提這些了,這梅子醬也很好,你們也趕緊吃飯吧。”
薛盈恍若不聞,橘子醬口味太酸,荔枝、木瓜與梅子醬不搭,葡萄明顯也不是,那麽……桃子醬!桃子的味道香甜不澀口,與梅子醬最搭,一定是它。她隨即囑咐沈瑤:“你快起去附近的幹果鋪買一點桃子醬回來。”
薛盈往梅子醬加了少量的桃子醬,薛緯這次嚐過後歎道:“對,就是這種清甜的果子香。”他夾起一塊鴨腿肉蘸上調好的梅子醬,鴨肉酥脆豐腴,而酸酸甜甜的梅子醬正好中和了油膩,還給熝鴨帶來了一絲淡淡的水果香。二者堪稱絕配。
很快的,一整隻鴨子被三人分食完了,薛盈陪薛緯喝了大半壇酒,薛緯滿足地歎息一聲:“今天這頓飯吃得盡興。你有這樣的廚藝,以後定能在汴京立足,我也放下一樁心事了。”
臨行時,薛盈抬手扶薛緯上車,薛緯一眼撇見了她腕上那對飄花翡翠錯金玉鐲子,愣了一下低聲道:“這還是你祖父留下來的東西,現在帶太紮眼了些,咱們家畢竟比不得以前輻輳的時光了,為人行事還是低調一點好。”
薛盈覺得有理,便將那對鐲子取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那什麽,我把粵菜中與燒鵝搭配的梅子醬用在這裏了,輕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