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每月月初,是李府太夫人雷打不動吃齋的日子,除了不能吃葷腥食物外,還禁吃蔥、蒜、韭、薤、興渠等五辛。少了這些材料,菜做起來難免沒有味道,是以太夫人近幾日胃口十分挑剔。


  這天薛盈正在大廚房準備晚餐,太夫人房內的婢女春蘭前來傳話:“薛娘子,太夫人讓我告訴你,天氣熱沒胃口,晚飯想來幾樣酸辣的菜,千萬別放香油弄膩了。”


  薛盈忙答應了,春蘭走後,陳娘子皺眉歎道:“若不放香油,素菜難免會沒有味道,我們晚飯做什麽呢?”


  薛盈沉吟片刻眼睛一亮道:“無妨。就做假煎肉和辣萵筍好了。”


  薛盈取出剛剛從集市上買的嫩瓠子,洗淨去瓤、皮切成滾刀塊。將麵筋泡發切絲,用鹽和紅曲拌勻。起鍋放入菜籽油,將嫩瓠子和麵筋下鍋煎熟盛出。


  接下來加入用鬆簟、竹菌熬製的素高湯,大火燒沸後,將瓠子、麵筋、鹽和少許甜酒下鍋燜煮,待到湯汁收幹後灑入少許胡椒粉和醋起鍋裝盤,假煎肉便做好了。


  陳娘子笑道:“坊間假煎肉用豬油煎麵筋,高湯也是豬骨熬製的,薛娘子改成全素,倒也獨具特色。”


  薛盈笑道:“太夫人吃齋不能用葷油,況且用豬油煎麵筋也太膩了些。”


  接下來陳娘子動手做辣萵筍。這道菜操作很簡單,將萵筍削去老皮,切成細絲下沸水略焯,撈起後加入少許醋、鹽和芥菜子做成的芥辣汁便成了。


  陳娘子正要把這道菜放入食盒,薛盈忽然製止道:“等一等。”


  她迅速起鍋加入少量菜籽油燒熱,加入適量的川椒粒。待油鍋冒煙時,將沸油澆到萵筍絲上,川椒特有的香氣立刻在空氣中縈繞開來,薛盈笑道:“這樣便更好了。”


  這時王娘子也來了,興衝衝對薛盈道:“薛娘子,你讓我找的新鮮芡實,我從坊間買回來了。”


  薛盈大喜,細細查驗那些芡實,個個瑩白透亮,隨手拿起一隻輕輕一咬,一股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開,不由讚道:“這回的芡實很好,我們做桂花芡實糖水吧。”


  陳娘子疑惑問道:“我隻知道用芡實粉做糕餅,這芡實糖水是什麽味道呀?”


  薛盈笑著解釋:“這是蘇杭一帶特有的甜點,我也是幼時去杭州探望叔祖時吃過。新鮮芡實在蘇杭一帶被稱作雞頭米,每年7、8月是采摘的最好時機。此時的芡實隻有六到八成熟,最甜也最水潤,過了這個時候,芡實的風味就要大打折扣了。”


  薛盈一邊說話,手上也不停頓。芡實桂花糖水的做法很簡單,新鮮芡實下清水沸煮,再加入適量的糖霜,臨出鍋時灑入少量幹桂花即可。


  李府今天來了一位客人,所以太夫人叫上李維、李嘉一道用晚飯。


  此人即是江芷蘭,太夫人的內侄女,李維的表妹。要說太夫人與娘家的關係也一般,隻是最近幾年李維春風得意,儼然已成為官場中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江家人遍走動頻繁了些。


  江芷蘭今年十八歲,也到了成婚論嫁的年紀。太夫人的弟弟江啟明見外甥李維人物才華在京城貴介子弟中是一等一的,便動了親上加親的心思,私下和姐姐提過幾句,太夫人這幾年一向發愁兒子終身大事,倒也樂見其成。


  至於江芷蘭本身,早就聽說李維少年高才,端方自守,至今連一個房裏人都沒有,自然也是願意的。於是太夫人時常將江娘子接到府中小住,有意無意試探兒子口風。見他還是那副淡淡的無可不可的樣子,不僅有些著急,打算找個時機好好敲打一下。


  薛盈做的幾樣小菜剛一擺上食案,太夫人便眼前一亮。假煎肉顏色醬紅,辣萵筍晶瑩青碧,桂花芡實糖水瑩白透亮,湊在一起十分養眼誘人食欲。


  太夫人指著中間一片醬紅顏色的菜問:“那是假煎肉嗎?這顏色倒是討喜。


  江芷蘭見李維侍母至孝,自然千方百計討太夫人歡心,忙將那盤菜移至她跟前,笑回到:“正是,姑母嚐嚐看?”


  太夫人夾了一塊瓠子品嚐,那瓠子爽脆清甜,還帶著一絲酸味和辛辣,十分適口。她緊接著夾起一塊麵筋,入口油潤甘腴,因吸滿了高湯,隱約還透出菌菇特有的清香,不由讚道:“這道假煎肉做得好,有肉的味道,卻一點也不膩口。”


  李嘉對那道桂花芡實糖水十分感興趣,忙舀了一勺芡實品嚐,新鮮芡實質地嬌柔,吹彈可破,一口咬下,軟糯的溏心河粉嫩的清甜在舌尖蕩漾,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簡直讓人欲罷不能。不由也讚道:“原來新鮮芡實這麽好吃,薛娘子真是長了一雙巧手。”


  江芷蘭好奇問道:“薛娘子是貴府新請的廚娘嗎?”


  李嘉笑道:“正是,薛娘子是個伶俐人,娘娘和我都很喜歡吃她做的飯呢。”


  江芷蘭聽李嘉這麽說,也舀了一勺芡實糖水品嚐。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美味,盡管她一向以淑女自居,飲食言談皆遵循法度,此時也忍不住多嚐了幾口。


  江芷蘭一麵吃飯,一麵也暗暗觀察李維,他似是對身旁那盤辣萵筍很感興趣,不一會功夫就吃了許多,不由笑問:“表哥喜歡吃萵筍?我家中莊戶新獻了一批萵筍,回頭我讓表哥送過來。”


  李維淡淡道:“不必勞煩,我於飲食並無特殊偏好,隻是這盤菜離我近些,所以多用了些罷了。”


  食不言寢不語,作為大家閨秀,江芷蘭忽覺得自己今天有些多,便也沉默下來。


  隻是太夫人看著兒子那副麵癱臉,著實有些哭笑不得,以前沒覺得,現在越來越發現她這個兒子,實在有些不解風情。寂然飯畢,太夫人笑對江芷蘭道:“你既然來了,也別急著走。我這一天天也是無聊,三姐兒也是愛熱鬧的,就在府上多住兩天陪我們吧。”


  江芷蘭忙答應下來,太夫人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兒子,笑了笑道:“平日裏你總是忙得不見人影,今日好容易得了空,阿蘭說要練字想要找你借字帖,你陪她去書房找一找吧。”


  母親既然開口,李維自然不便推辭,領著江芷蘭到書房,尋了一本魯郡太守張府君清頌碑帖算是交差。誰知江娘子說怕黑,要他送自己回房。


  走出書房,江芷蘭見李維身著玉色絲袍,緊束寬帶,庭院的華燈化作細細的金粉,灑落在他挺拔的身軀上,越發顯得風姿俊朗、麵如冠玉、目如郎星。不由暗暗紅了臉,低聲道:“表哥,今晚的月色真好。”


  李維卻另有心事。自從免役法被廢除後,朝廷又恢複了衙前之役。祥符縣有一鄉戶正輪上今年服役,負責押送福建的龍團茶入京,誰知路上遇到山洪,一車的茶葉全毀了。龍團茶價錢高昂,那鄉戶即使傾家蕩產也賠不起,一急之下竟然投梁自盡。這一下鄉戶的親戚們看不下去了,糾集了上百口人來縣衙鬧事,祥符縣令又是個庸才,這個爛攤子,他不得不去收拾。


  此時李維當然沒有賞月的心情,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回應。


  江芷蘭也習慣了李維這副麵癱的樣子,繼續問道:“表哥一向多才,所做小令就是先帝也常常稱讚的,最近可寫了什麽新詞,說出來也指點妾身一二。”


  李維覺得這位表妹今天的話有些多,沉聲道:“謬獎了。最近事務冗繁,我實在沒有吟詩作詞的心情。”


  二人就這麽沉默下來,江芷蘭有些不甘心,半響又道:“中元節馬上就到了,潘樓附近的店鋪印賣《尊勝目連經》,演目連救母雜劇,還在汴河放水燈,我打算約三娘同去,表哥若得空,也陪我們一起去逛逛好不好?”


  李維皺起眉頭:“我朝獨尊儒教,這神鬼一說原屬無稽,我是不過中元節的。何況市井嘈雜,天氣又暑熱,便不跟著你們去湊熱鬧了,你和三娘去就好。”


  江芷蘭這回徹底無話了。在她看來,自己拉著表哥出來步月,表哥向有七步之才,說不定會現場做詞,自己再唱和一闕,才算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佳話。


  誰想到他呆呆的不說,便是自己提起去潘樓看雜劇,也被他無情的拒絕了,這根本與自己想象的兒女情長大不相符嘛。


  很快的,二人便走到江芷蘭的居所,李維像是鬆了口氣一般,急匆匆告辭了。


  江芷蘭望著表哥月下頎長的身影悵然若失,孤零零地在庭院內賺了一圈,也沒了花前月下的心情。她有些實在摸不透這位表哥的性情,他好像對一切都淡淡的,世間那些賞心樂事,似乎都入不了他的眼。


  不過江芷蘭倒是不反感表哥這樣,起碼比那些輕浮浪蕩的世家子弟要強許多,更何況他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前途實在不可限量。有一點江芷蘭看得很清楚,李維侍母至孝,對胞妹也十分疼愛,自己隻要把這兩人哄好,自然能討得他的歡心,以後便有的是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李維:花前月下?對不起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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