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月一日,城西順天門外的金明池正式開放,都人都結伴去郊外踏春。這一帶皆是園圃,百裏之內並無閑地。次第春容遍野,萬花爭出,粉牆細柳,芳草如蔭,人們都忙著享受這短暫的春光,紛紛折翠簪紅,尋芳選勝,一展金樽。


  薛盈與沈瑤亦相約出城遊賞,二人隨著人流走上金明池中央的會仙橋,瞧了皇帝賜宴群臣的臨水殿,去北岸看了停放賽船龍舟的奧屋,又去東岸臨時搭蓋的彩棚中觀賞了水戲,擠的渾身是汗,便信步去金明池西岸躲清靜。


  與東岸、南岸的熱鬧喧囂不同,這裏遊人稀少,也沒有什麽殿宇,隻見垂楊蘸水,煙草鋪堤。有零星的遊人在這裏垂釣。


  薛盈被勾起了興趣,走上前問道:“閣下的釣竿是自帶的嗎?”


  那人笑笑道:“娘子有所不知,金明池不許人隨意垂釣,你們必須去池苑所買牌子才可以捕魚,那裏也有釣竿可以出租。”


  二人依言去池苑所買了牌子,又租了釣竿,許是今天運氣好,隻用了一盞茶的時間,便釣上了一條尺把長的鯉魚。


  很快就有人上前招呼道:“剛釣上的活鯉魚最宜做膾,小店就在不遠處,二位娘子願不願意將鯉魚交給廚下料理?隻需出點工錢就好。”


  薛盈笑道:“臨水斬膾,以薦芳樽,也是一時佳味。我們走吧。”


  二人高價買下鯉魚隨他來到店內,廚下倒也利索,不出一刻時間,便將魚膾做好送來。薛盈隨意嚐了一口,皺眉道:“這魚肉略有腥味,想是血水沒有吸淨,肉片也切得太厚了些。”


  店家隻得上前陪笑道:“娘子見諒,血已經放幹淨了,想是鯉魚本就有些土腥味吧。”


  薛盈淡淡一笑道:“店家,如果我們親自斬膾,眾人嚐了沒有腥味,你待怎麽說?”


  店家看她二人隻是年輕的小娘子,想來即使平日在家烹飪,廚藝亦不會太高明,便笑笑道:“娘子可以到廚下一試,若做出來的魚膾絲毫沒有腥味,我不但免了二位的飯錢,還會有好酒奉上。”


  “那就這麽說定了。”薛盈這個人一向不怕事,便隨店家來到廚下選魚。在店內用餐的客人有愛熱鬧好事的,也跟著進來了。


  灶台前放著一口大水缸,裏麵養了數十條潑拉躍動的大鯉魚。薛盈隨手拿起撮羅伸入水缸一舀,一條二斤重的鯉魚扭動不安地出了水,她抄起案上的擀麵杖對著魚頭猛一敲,魚就老實不動彈了。


  薛盈先是拿刀將魚鰓與魚身連接處切了一個大口,用手提著尾巴倒掛了一會兒,血便紛紛流了出來。


  店裏的廚子好奇問道:“我們這一帶酒樓處理魚膾,都是先砍斷魚的後尾,然後把它放進水盆,讓它自己遊動放血,娘子這麽處理,是有什麽緣故嗎?”


  薛盈笑笑道:“這麽做有時魚會先死掉,血反倒放不幹淨。我剛才切口的部位靠近魚的心髒,是魚全省血液最集中的地方,所以能夠很快將血放幹淨。”


  薛盈口中解釋,手上也不停,她迅速刮去魚鱗,剁掉首尾,從魚脊進刀剖膛,再褪去魚皮與魚骨,將兩片雪白的魚肉放在砧板上。她的動作極快,處理完這一切,魚竟然活著,魚鰓還在一開一合,魚骨還在動。眾人不由嘖嘖稱讚起來。


  薛盈接著將魚肉削成薄薄的魚片,再切成細細的魚絲放入食盤內,又取來甜酒、薑汁、蔥絲、鹽、芥子醬等調料依次倒入盤內攪拌均勻,隨口問廚子:“你們這裏有橘皮沒有?”


  廚子詫異道:“有是有,不過做魚膾用不著橘皮吧?”


  薛盈笑道:“橘皮去腥效果最好,你隻管拿來便是。”


  那廚子此刻已看出薛盈廚藝非凡,忙依言取了橘皮擠了汁灑魚膾上。薛盈等魚肉醃漬入味後,再用細紗裹起來擠淨水分散置盤內,魚膾便做成了。


  薛盈把魚膾裝進白色的磁盤裏,又將紫蘇葉切碎混入,碧葉間以素膾,越發鮮潔可觀。她笑問:“你們誰願意先來嚐嚐味道?”、


  “那我就冒昧試一試吧。”一名五六十歲的長者自動請纓。


  長者用筷子夾起魚膾,當真輕薄如紙,風吹可起,不由讚道:“運肘風生看斬膾,隨刀雪落驚飛縷。今日方知東坡居士不是虛言。這位小娘子的手藝真是絕了。”


  光看這外形已是令人驚豔,長者又夾了一片魚肉送入口中,由於薛盈提前擠淨了水分,口感十分爽脆,又帶著魚膾特有的鮮腴,卻絲毫沒有血腥氣。他此時已經顧不上說話,一連吃了好幾片魚肉才歎道:“我平生食魚膾多矣,這位小娘子的手藝可稱第一,要是再有美酒相配就更好了。”


  店主見長者這樣不遺餘力地褒揚,不由好奇上前也夾了一片魚肉品嚐,當真入口驚豔,那魚膾切得極細,料汁充分混入到魚肉中,有效去除了腥氣,又激發了食物本身的甘美,果然非高手不能辦。


  店主也是位豪爽人,當即笑道:“小娘子技藝高超,我等甘拜下風。今日我做東請大家喝仁和樓釀造的流霞酒。”


  薛盈廚藝固然精湛,酒量卻很一般,卻不過店主盛情,勉強喝了幾杯,便已麵紅耳赤上了頭,便找了個借口道:“家中還有些事,恕我竟要先告辭了。”


  店主偏偏拉住她們不放:“何必如此著急,今日相遇也算有緣。小店雖然窄陋了些,但在金明池一帶也算薄有名聲,娘子若不嫌棄,可以在小店做主廚,薪酬絕不會虧了娘子。”


  原來在這裏等著自己呢,薛盈忙笑著拒絕:“深感盛情,隻是我自己也是開飯鋪的,實在不得閑,還望閣下見諒。”


  店主聽她如此說,也隻得罷了,卻見旁邊一直隻顧飲酒的那位長者靠近薛盈低聲道:“娘子請借一步說話。”


  薛盈、沈瑤辭別了店主,與那長者來到一僻靜的所在,長者拱手道:“不瞞二位娘子說,我是崇仁坊李府的管家。阿郎官至翰林學士。家中的廚娘因父親去世辭去了府上的差事,太夫人年紀大了,吃其他人做的飯總是不合胃口。阿郎一向侍母至孝,這些日子一直想找個廚藝高超的廚子。我看娘子很夠格,若是願意去府上當差,我們在酬金方麵是不會吝嗇的。”


  薛盈聽說過李氏原是汴京大族,去這些豪門世家做廚娘,薪金原是十分豐厚的,內心一動道:“閣下能否給我一點時間考慮?畢竟我也有生意要照管,總得安排妥當。”


  長者笑笑道:“這是自然。鄙姓陳,娘子考慮過若有意,便直接去崇仁坊李府找我就是。”


  與長者告辭回到家中,薛盈心內盤算:自己經營這家瓠羹店算是薄利多銷,滿打滿算每月頂多能賺60貫錢,刨去給沈瑤的20貫工錢,剩下的僅僅夠維持二人的衣食住行和店麵的正常運轉,想要擴張店麵,增加雇工無異於癡人說夢。自己想要多賺錢,去李府做廚娘似乎是不錯的選擇。


  想到這裏,她叫來沈瑤問道:“如果讓你一人負責經營這家瓠羹店,再將隔壁的小哥兒請來幫忙,你有沒有把握維持下去?”


  沈瑤雖然老實,但人卻不傻,隨即問道:“娘子這麽說,是打算去李府做廚娘了?”


  薛盈點頭:“正是,店內裏情形你是知道的,若想要來錢快一些,也隻能去世家大族府上做廚娘了。爹爹臨終前把這家店交給我,我一直想把它做成像豐樂樓一樣大酒樓。”


  豐樂樓位汴京七十二家正店之首,高有三層,由東、西、南、北、中五座樓宇組成,各有飛橋相通,華麗壯偉,顧客熙熙攘攘何止千人,是王孫公子、豪門富商首選的宴飲之地,在先帝時已名揚天下。


  沈瑤沉默片刻道:“娘子盡管放心去。我跟著娘子學藝四年,知道怎樣做好一碗瓠羹,斷不會砸了薛家的招牌,若是隔壁張二郎能來幫忙,那就更好了。”


  薛盈沉吟道:“張二郎每日賣炊餅也掙不了多少錢,我多給他些工錢,想來他應該願意來店裏幫忙。隻是我做廚娘的這段時間要偏勞你了。”


  “娘子說得是什麽話。長寧九年陝西大旱,我父母雙亡從長安逃難來到京城,多虧娘子收留了我,又花錢給家父辦了喪事,如今我多做一點事也是應該的。”


  等到薛盈下定決心去李府找陳管家,他卻苦笑道:“娘子來得有些不巧,太夫人的娘家今日也薦了一位廚娘過來。這件事情怕是有些麻煩。”


  薛盈情知此事不協,笑笑道:“既如此,我就先告辭了。”


  “慢著。”陳管家攔住薛盈:“我既然答應引薦娘子,就不能食言。這樣,你先等一等,我再向阿郎陳情爭取一下。”


  大約過了兩盞茶的時間,陳管家從內宅走出來笑道:“這可巧了,我去向阿郎陳情,太夫人正好也在。她聽我說娘子廚藝精湛,也覺得錯過了可惜,便讓娘子和娘家推薦的廚娘一起做一道菜比試一下廚藝,優勝者便正式聘為府上的廚娘,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魚生在中國的曆史也很悠久,在唐宋時尤其盛行,但明朝之後,也許因為衛生原因漸漸式微。


  話說蘇軾、歐陽修、梅堯臣等都是魚生的狂熱愛好者,蘇軾吃魚生虛火上升,得了結膜炎還是不肯忌口,這是怎樣一種吃貨的精神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