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店內的客人看到這種情形,有的早就趁亂躲了出去,也有人路見不平,上前跟鬧事的人理論,很顯然,今早的生意是沒得做了。


  那中年男子見店裏沒什麽人了,低聲對薛盈道:“薛娘子,我勸你識相一些,趁早從了範大郎。你眼光再高有什麽用?不過是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孤女罷了。這整條街的酒樓都要看範大郎的臉色行事,你若得罪了他,這家店也休想再開下去。”


  薛盈這才明白他們鬧事的由頭,怒氣抑製不住地湧上來。


  那一廂李維和劉景年和往常一樣起早上早朝,劉景年照例要來薛家瓠羹店買白肉胡餅,卻見店門口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不由皺起了眉頭。


  沒過多久,劉景年看見薛盈從店裏衝了出來,攔住正打算撤退的鬧事者喝道:“先別走,當著街坊鄰裏的麵,我們把事情說清楚。”


  鬧事者不耐煩地甩開胳膊要走,卻被一旁的沈瑤緊緊抓住,她跟隨薛盈學廚藝這幾年,日日端鍋顛勺,也頗有些力氣。


  “心虛了?”薛盈冷笑道:“你把我店裏桌椅碗筷砸了,想走沒那麽容易!”


  薛盈索性提高了聲音道:“諸位給評評理,太和樓的範大郎想娶我做續弦。我的心思都在這家瓠羹店上,何況他如今四十多歲了,和我年紀相差太大,所以沒同意。結親本是你情我願的事,誰知範大郎被拒絕後惱羞成怒,竟找了幾個街頭混混故意來我店裏搗亂。太和樓是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一,他範大郎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卻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去欺負一介孤女,這種做派,我還真瞧不上。”


  薛盈這一番話有理有據,看熱鬧的街坊都很同情她,當下便有人議論道:“範大郎太過分了,平時看上去人模狗樣的,沒想到私下裏這麽不堪。”“他這樣的,一看就不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平日裏無法無天的事肯定沒少幹。”


  鬧事者沒料到薛盈的臉皮這麽厚,竟然公開宣講她與範大郎之間的私事,一時無話反駁,隻得衝著她吼道:“你胡說!”


  薛盈隨即懟回去:“誰胡說自己心裏有數,街坊鄰裏的眼睛也是雪亮的。今天把話說在這裏,爹爹臨終囑咐我好好經營這家瓠羹店,我就是拚了命也會把店維持下去。我不會惹事,但也決不怕事。若範大郎還想找人來鬧,我們就去見官好了。”


  士農工商,商排在最後,汴京城一眾商戶雖饒有資財,卻最怕見官,他們沒料到薛盈竟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鬧事者不由暗地埋怨起範大郎來了:得罪誰不好,偏要得罪這麽一個母夜叉!


  劉景年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切,這位薛娘子別看年紀輕輕,平時一副笑模樣,關鍵時候卻一點不含糊,當真有大將之風。


  劉景年起了要管閑事的心思,低聲對李維道:“子京,你是汴京的父母官,有人在坊間鬧事,似乎不能不管啊。”


  李維皺了皺眉,低聲吩咐了侍從幾句,沒過多久,廂吏便領著人來了。


  薛盈眼睛一亮,忙上前陳詞,沈瑤與眾街坊也幫著分說,廂吏很快弄清了事由,又見那些鬧事者神色倉皇,言辭閃爍,心中早有了成見,很快將他們綁住領去衙門嚴加詢問。


  薛盈見李維和劉景年官身打扮,知道是他們的功勞,忙上前道:“多謝二位客官主持公道,不知二位怎麽稱呼?”


  劉景年笑笑道:“在下劉景年,表字平甫。不過隨手之勞,娘子無需介意。”


  李維淡淡的一言不發。薛盈卻知道,這回官府肯出頭,大半還是他的功勞,便上前施了一禮道:“閣下不願透漏姓名,我亦不好多問,不過禮數缺不得,這次真要謝謝閣下,日後必當回報。”


  李維淡淡道:“娘子客氣了,有人在坊間鬧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卻並不是因為貪圖回報才幫你的。”


  這個人似乎總能把話題聊死,薛盈暗自撇撇嘴,又露出感激之色對眾人道:“我不過是婦道人家,蒙街坊鄰裏捧場開了這家瓠羹店,卻沒想到遇到這種飛天橫禍,若非二位客官主持公道,諸位街坊法眼如炬,我就真的被欺負慘了。”


  薛盈這一頂高帽子扔下來,劉景年儼然成了扶危救困的英雄,感覺好極了,眾位街坊也紛紛道:“薛娘子不必客氣。誰家沒有個難事呢,所謂遠親不如近鄰,今後再有人鬧事,我們必會出手相救的。”


  李維心中好笑:這女子剛才當街與鬧事者理論,潑辣得像一隻胭脂虎,此時卻在這裏扮可憐騙同情,她可當真是一點也不傻。


  正思量間,薛盈已是從店中拿出一壇酒來,笑對眾人道:“今日多虧諸位君子鼎力相助,我今秋釀了一壇葡萄酒,一直舍不得喝,如今拿出來給諸位潤潤嗓子吧,大家千萬不要客氣。”


  葡萄酒一向價值不菲,尋常百姓即使逢年過節也難喝到,眾人紛紛上前品嚐,一壇酒很快便見了底。


  劉景年見那酒色如琥珀一般晶瑩剔透,醇香撲麵襲來,饞蟲早就被勾起,也想舀一碗嚐嚐,卻被李維一個眼風掃過,隻得咳嗦一聲道:“薛娘子好意心領,隻是我們要趕著上早朝,就先告辭了。”


  薛盈知道他是看李維臉色,隻好上前招呼道:“這葡萄酒度數很低,稍喝一點不會醉,二位還是嚐一嚐吧。”


  誰知李維皺眉瞅了薛盈片刻道:“薛娘子既然經營酒店,應該知道我朝嚴禁售賣私酒。京城除了七十二家正店可以買官方的酒曲自釀酒之外,其他店是不許自釀酒的。你若是自己喝也就罷了,但要是公開販賣,那是絕對不行的。”


  薛盈內心咯噔一下,忙忍住腹誹賠笑道:“當然當然,我不敢違背朝廷的規矩,這酒是平日過節自己喝的,今天一時高興便拿出來與眾街坊分享。以後我會格外注意的。”


  李維這才點點頭,薛盈也不敢再勸他喝酒。她對李維的觀感實在不佳:他可真是既嚴苛又古怪的人。


  雖然如此,卻並不影響薛盈打贏官司後的愉悅心情。她將店內收拾好,笑問沈瑤:“餓不餓,我們來做勝肉夾吧?”


  沈瑤各種夾子吃了不少,但從沒聽說過有勝肉夾,忍不住問:“什麽是勝肉夾,比肉夾還好吃嗎?”


  薛盈笑道:“我還是和道聖庵的姑子學的方子,勝肉夾是以冬筍、蘑菇、鬆子、核桃做餡,吃起來比肉還香呢。”


  沈瑤很感興趣,忙去和麵。薛盈將核桃仁泡入溫水中,去掉外皮搗成綠豆大的碎粒,又將鬆子去殼搓淨褐衣。冬筍、蘑菇切厚片入沸水略焯,切成小丁。


  待這些材料冷卻後,薛盈將它們混在一起,又加入少許蒔蘿籽、鹽、酒、醬油和芝麻油攪拌均勻,餡料便備齊了。


  此時沈瑤已經擀好了圓圓的麵餅,薛盈在圓餅的半邊鋪上足量的餡料,對折後包成半圓形的小餃,開始下油鍋慢煎。


  餅皮很快變成了金黃色,香味撲鼻而來,勝肉夾便可以出鍋品嚐了。


  這時鄰家炊餅店的小哥兒也來了,笑問道:“薛娘子,你家今日還有做瓠羹的剩下的骨頭嗎?”


  這位小哥兒明喚張青,今年十三四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食量很大,薛盈經常把做瓠羹剩下的下腳料送給他,此時笑道:“有一根羊腿骨上麵還有一點肉,你拿去吧。”


  張青忙道謝,遞給薛盈幾張炊餅:“剛出籠的椒鹽味炊餅,薛娘子嚐嚐吧。”又問吸吸鼻子問:“薛娘子又做了什麽好吃的,這麽香?”


  薛盈調笑道:“我就說你是貓兒食,聞見了香就好,隔鍋飯就香。我們做了勝肉夾,不過可不夠你吃的。”


  沈瑤卻一言不發拿了三個小碟子來,又塞給張青一雙筷子。


  那夾子包得很小巧,張青迫不及待夾了一個整個放入口中,隻覺得滿嘴都是甘香豐腴的味道,好奇問道:“這裏麵放了什麽肉?”


  薛盈笑道:“沒有肉,是素餡的。”


  張青詫異道:“不可能吧,沒有肉能做出這個味道?薛娘子再給我一個夾子,我仔細嚐嚐。”


  薛盈依言果然又給了他一個,張青這回吃得很仔細,猶豫片刻道:“是有筍和蘑菇的清香,其他的我就吃不出來了。”


  沈瑤也好奇地夾了一個勝肉夾一口咬下,淡淡的麵香裏融入了筍菇的清香,不小心咬碎的鬆子和核桃肉又帶來了油脂的甘香,忍不住讚道:“這簡直比肉夾子還好吃,怪不得叫做勝肉夾。”


  不出一盞茶時間,一盤勝肉夾便被一掃而空。張青滿足地歎息一聲:“跟薛娘子做街坊真好,總是有新鮮吃食品嚐。依我看來,薛娘子的手藝不比京城正店的那些廚子差,隻開瓠羹店真是屈才了。”


  張青這一番話勾起了薛盈滿腹心思。她也想過把店麵擴張做大,但汴京城人口密集,房價奇高,禦街附近一間僅能容納十餘人的店鋪要價一萬貫,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這家瓠羹店是薛盈的祖產,以她現在的狀況,實在無力置辦別的產業了。想到這裏,頓時覺得口中的夾子也不香了。


  作者有話要說:夾子又叫夾兒,是宋朝一種常見的食品。(話說作為晉江鴿子精我經常想歪)《夢梁錄》裏提到臨安小吃,光夾子就有幾十種,什麽蛾眉夾兒、筍肉夾兒、江魚夾兒、肝髒夾兒。它其實有點像現在的藕盒和茄盒,用麵、筍、藕等做皮,魚、肉或素食做餡,上鍋蒸熟或油炸即可。話說歐陽修很喜歡吃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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