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長公主的婚期安排在六月底, 看得出來這事處理的很急。
在這之前還有一件較為重要的事情,便是月初南蠻使臣進貢,前幾日他們已經入京, 皇帝想著舟車勞頓, 索性將宮宴安排在了三日後。
這場宮宴頗為盛大, 南蠻王有意將愛女四公主嫁來大燕和親。
這事情一出, 便開始有了傳言。
說是四公主傾慕攝政王已久, 當年南蠻與邊境小國起戰,傅時珣率兵前去支援,被四公主一眼瞧上。第二年來大燕, 攝政王許諾待她長大便迎娶四公主, 此番前來便是為了這個。
這流言叫京中許多愛慕傅時珣的女子芳心碎了一地。
這是秦嫿被尋回來後,第一次入宮赴宴。
如今她也已到了儀親的年歲,先前秦夫人想著多留她兩年,但出了傅時珣那檔子事情,她與秦元鞍商議一番後, 還是決定再看看別家適齡公子。
秦嫿按未曾丟失的生辰算, 再有兩月便及笄。
若待那時傅時珣當真上門提親下聘,誰能阻止, 不僅如此,縱然有適齡男兒也無人敢與傅時珣搶人。
秦嫿知曉秦夫人的心思, 所以才叫上秦妙書一道出來看料子。
“三姐姐的親事可有眉目了?”秦嫿翻翻撿撿,隨口提起。
秦妙書抿了下唇,不情不願的開口:“前些日子聽母親給旁人說起, 好像是顧家的嫡次子。”
“顧家?”秦嫿收回手回頭,“哪個顧家?”
秦妙書神色不顯愉悅,反倒是眉間帶著煩悶:“傻妹妹, 就是淑妃母家的那個顧家。”
提起淑妃,秦嫿便明白了。
先帝子嗣稀薄,到了當今聖上這兒竟也如此。
傅皇後從入東宮到如今登上後位,在皇帝身邊也已經陪伴了足足數年時間,可膝下除了一位公主竟再無所出。皇帝後宮充實,這麽些年為了傅皇後的麵子,皇帝一直壓製著嬪妃有孕,就怕生下庶長子打皇後的臉麵。
以至於這麽多年,皇上膝頭也隻有兩位公主罷了。
淑妃雖容貌豔麗,瞧著卻是個好說話的性子。
入宮不過一年,就把皇帝的心攥在手裏,一月前更是為皇帝生下了皇長子,賜單字禎為名。
秦嫿對秦妙書笑了笑:“三姐姐瞧著不大開心。”
“我怎麽能開心。”秦妙書坐不住了,起身跟在她身邊低聲咕噥:“我聽說顧家那個嫡次子是個跛子,性情陰陽不定的,後院裏頭全是被他那母親塞進去伺候他的鶯鶯燕燕。”
秦嫿詫異:“怎會,大伯母為你相看親事,定然會細細打探清楚再做定論的。”
“我又沒說假話,這婚事說是顧大夫人自個兒來求的。”秦妙書滿麵沮喪,低垂著腦袋小聲說:“我若是真嫁了過去,我這輩子可就毀了呀。”
“不會的。”秦嫿按按她的肩膀,輕聲安撫道:“大伯母必定不會害你的。”
話雖這般說,但秦嫿心裏也沒有底,顧家如今風頭無兩,他家夫人親自將這話放到明麵上來說,怕的就是早就相看好了秦妙書。
世家女中能在找到秦妙書這樣的人當真是少之又少。
她繼承了秦將軍的颯爽,又是將門嫡女,顧大夫人一開始打量的主意或許就是這,想讓秦妙書進去鎮一鎮二兒子後院裏的。
被這事情弄得一時間也沒心思再買東西,秦嫿便叫人裝了兩匹料子搬上馬車去。
還沒等上馬車,秦嫿就瞧見店鋪裏進去了個姑娘,她身上隱隱帶著暗香,氣味極輕。
秦嫿下意識偏頭看過去,那女子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遙遙看過來,對秦嫿點點頭笑了笑。
“那位姑娘帶走的衣料可以幫我包一匹嗎?”
店鋪掌櫃的張望兩眼,抱歉道:“那料子隻剩一匹了。”
秦妙書已經坐上了馬車,瞧見秦嫿半天沒動靜,下意識喚她:“嫿兒,走了。”
“馬上來。”秦嫿回應一聲,再回頭,便看見那姑娘的眼神有些失落。
秦嫿也不知自己實在想什麽,眼看著那女子就要離開,忽然出聲道:“你要嗎?”
“什麽?”女子回頭望她。
“那匹料子。”秦嫿伸手指了指,而後道:“你若是想要的話,你便拿去吧。”
女子眼睛一亮,上前兩步道:“當真嗎?”
秦嫿點點頭,喚了寶珠來,讓她勻下一匹料子給那人,笑著道:“喏,送給你吧。”
“這……”女子猶豫,顯然沒想到秦嫿要送給她。
見她猶猶豫豫,秦嫿笑了聲:“我也不缺這個,你拿去用便是了。”
“多謝你。”她將料子遞給身後的丫鬟,想了想輕聲道:“我叫古玉。”
秦嫿微愣,一聽這姓氏她便知道麵前這人是誰。
古姓不常見,大燕更是少有,南蠻王室便是此姓。
“四公主?”秦嫿遲疑道。
古玉彎著眉眼笑,眼睛像月牙,著實討人喜歡:“我是,你叫什麽?”
秦嫿也跟著笑起來,她福了福身子道:“小女秦嫿。”
“我來時便聽說,秦家女貌美,今日一見當真是。”古玉姿態落落大方,整個人看起來細膩溫柔。
秦嫿看了一眼她身後丫鬟手中的布料,問道:“你要這料子做什麽?”
古玉耳尖微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上前一步悄聲道:“我心慕之人最喜這顏色的料子,我打算做件衣裳宮宴那日穿。”
“啊。”秦嫿似是而非的應允一聲,下意識抬眼看她,“你可真是有心了。”
心中卻是在猜測古玉愛慕之人會是誰。
秦妙書等不及,又喚了她一聲,秦嫿這才與古玉告別。
看著馬車調轉方向,漸行漸遠。
古玉輕輕歎息,眼中流露出羨慕。
婢女在她身後輕聲問:“公主,您都等了這麽多年,若是此次再不成……”
“是啊。”古玉失神低喃,“反正都這麽過來了,若是還不成,那便繼續等下去。”
婢女心疼她的緊,吸吸鼻子道:“可奴婢昨兒聽說,那位曾經在京中人麵前親口承認,他有未過門的妻子。”
古玉垂下眼,身影有些飄:“我知道。”
回府的馬車上。
秦嫿想起方才古玉的那番話,有些失神。
“四妹妹,你想什麽呢?”秦妙書戳戳她的肩膀。
秦嫿回神後挽住她的胳膊輕聲道:“沒什麽。”
“方才那姑娘是誰?你怎的把料子都給人家了。”秦妙書顯然看出來適才那人就是讓秦嫿心情不好的源頭。
“她啊,南蠻四公主。”秦嫿嘀咕。
秦妙書左右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往旁邊讓開一些看著她的臉:“你莫不是喜歡上攝政王了?”
秦嫿一愣,回神氣得咬她:“你胡說八道。”
被掐的吃痛,秦妙書皺眉,到也沒讓開。
繼而重新讓她靠著問:“那你跟她說了什麽,叫你心情這般不好。”
秦嫿伸手摸摸臉:“這麽明顯嗎。”
秦妙書冷笑,沒回應。
思忖片刻,秦嫿沒忍住低聲問:“姐姐,你說四公主跟那個攝政王的傳言是不是真的呀?”
“急什麽,過幾日不就知道了嗎。”
瞧著秦妙書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秦嫿無言半晌。
時間過得極快,轉眼就到了宮宴這日。
不知怎的,秦嫿今日剛出門眼皮就跳得厲害。
她抿抿唇角,心中一陣不安。
秦夫人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伸手捏捏她的耳垂道:“別怕,今兒就跟在阿娘身邊便是。”
“我有些慌。”秦嫿聲音輕顫。
秦夫人不知該如何安撫她,隻能伸手緊緊握住她的手。
宮宴被安排在禦花園西南角的華清池。
四處都有可以賞景的地方,秦夫人帶著秦嫿一路從東門角走到華清池後麵的亭子裏,找了個空位置坐下。
此處距離皇後寢殿很近,誰都沒有注意到,一道玄色直綴的男子直直入了那宮殿。
“來了。”傅皇後正著人梳妝打扮,聽見外頭的聲響回過頭去看,是傅時珣。
看見他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這些日子傅皇後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傅時珣,她時常著人召他入宮,可每每碰上傅時珣有公務在身走不開。上次叫他帶賀禮去秦家,竟也沒能見麵。
今日這一見,算算日子他們已經兩月未曾見麵了。
傅時珣麵色淡淡,作揖行禮。
待最後一根鳳簪戴好,傅皇後慢慢起身,明黃鳳袍拖在地麵上輕輕晃動著,她走出屏風,瞧見傅時珣還立在原處,一時詫異:“坐吧。”
傅時珣依言坐下,整個人冷漠的絲毫不似往日那個仰慕長姐的人。
“……罷了。”傅皇後嘴唇翕動,換了話頭開口:“此次前來的那位南蠻四公主,你可見過了?”
“未曾。”傅時珣垂眼。
傅皇後嗯了聲,而後道:“趙國與大燕日後必定會開戰,若有南蠻的鼎力相助,皇上會輕鬆得多。”
“娘娘這般議論朝政。”傅時珣話語微頓,抬眼看她:“皇上知曉嗎?”
傅皇後被噎住,她沒想到傅時珣竟會這般對自己說話。
神色冷了些,嗆聲問:“你眼中可還有我這個姐姐,十天半個月不見也可不提,你想想咱們上回見麵已是何時。”
傅時珣輕笑,身子稍稍往後靠了些:“那皇後娘娘你呢?”
“你如今心中,可還有微臣的半分痕跡。”
“你……”傅皇後麵色隱隱漲紅,她有些氣喘,“你這是在怪本宮?”
傅時珣目光不避不閃,認真回應:“是,微臣是怪你。”
“因為秦嫿?”傅皇後眼睛微眯。
“因為什麽,皇後娘娘難道不自知嗎?”傅時珣揚唇,“你明知微臣的性子,若對一個人不上心,怎會將她留在府上,怎會與她同用一桌飯菜,怎會帶她去看煙火。”
傅皇後一顫,這話像是在告訴她,可更像是再告訴他自己。
傅皇後的手指緊緊摳著椅子扶手麵,她盯著陌生的傅時珣,喃喃道:“可當初本宮問過你,是你自己不願娶她的。”
“我何時說過不願娶她。”傅時珣忽然抬高了聲音,“我隻說,我不會納她為妾。”
他一字一句極其冷靜,若不是尾音餘下的輕顫,傅皇後甚至以為他隻是再為旁人辯駁。
沉默半晌,傅皇後苦澀道:“所以你如今便不再認我這個姐姐了?”
傅時珣抬眼:“是你忘了我。”
傅皇後撫著心口往後靠,瞬間眼圈紅了一片。
她身邊的人嬤嬤趕緊開口勸慰道:“王爺,您這話說的實屬過分了,娘娘這麽多年來殫精竭慮,為的難道不是傅家嗎。”
“為了傅家,後位,皇上,自己,你的所有縱橫謀劃都是你的利益至上,皇後娘娘但凡想過一點我,當日便不會用身份懸殊這話來壓秦嫿。”
“也是我愚昧無知,竟在曉得秦嫿已經成為沈澈妾室之後,連半分懷疑之心都沒有。”
“咱們不都一樣,誰又比誰好?”
傅時珣嗓子有些幹啞,他這遲來的歉意與悔悟沒能第一時間告知秦嫿聽,而是說給了傅皇後。
“你……都知道了?”傅皇後手指輕顫,慘白著臉問:“你今日來,便是興師問罪的嗎?”
傅時珣慢慢起身,苦笑道:“興師問罪不敢,隻是想來說一句。”
傅皇後渾身止不住的發抖:“你想說什麽?”
“你可以為了保住權勢放棄我,我也可以為了她放棄你。”
傅皇後不信:“你混說什麽,秦嫿都已經……”
“她……”傅時珣欲言又止,索性不說那事,換了話道:“皇後娘娘也不必再想方設法往我身邊送人過來,我有她沒她就那樣了。”
“微臣告退。”
傅時珣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鳳和宮。
他腳步未停,直到站在亭子外時,神色才緩了過來。
昨夜暗衛收買了在皇後宮中灑掃的太監,套來那日傅皇後對秦嫿說的所有話。
那些話他隻聽了一次,卻不知在腦海中來回滾動多少回,越回想越刺耳,心口就越難受。
一想到秦嫿受的委屈,他都恨不得替她受了。
然說這些早已無用,他能做的,隻有將來。
淺淺吐出一口氣,傅時珣抬眸,隔著搖曳樹枝,他看見了秦嫿。
他側著身子稍稍探出去一些,沒忍住笑了。
秦夫人方才落座後,顧大夫人就跟了過來。
說了一陣子閑話,最終顧夫人還是沒忍住將話頭轉向了秦妙書,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想要讓秦夫人在秦大夫人麵前美言幾句。
秦嫿聽的無聊,翻了個白眼朝出張望。
手指剛碰上樹梢,秦嫿就對上傅時珣的眼睛,她下意識挑了下眉,笑了起來,腦子裏劃過一個念頭,伸出手指朝傅時珣勾了勾。
傅時珣漫步走過來,聽清秦夫人與顧大夫人之間的話,他忽然站定腳。
抬眼去看秦嫿,小姑娘左顧右盼,他淺淺勾了下唇。
“好巧。”傅時珣忽然出聲。
秦夫人聞聲望去,瞧見傅時珣後幾人趕緊起身行禮:“王爺。”
傅時珣略一抬手免了禮,眼神落在顧大夫人身上,似笑非笑道:“顧夫人這是要為顧二公子說親事?”
顧大夫人神色尷尬,“是。”
“秦家三姑娘?”傅時珣接著問。
秦夫人莫名抬眼看向傅時珣,心中正疑慮傅時珣何時對秦家的事情感興趣了,然下一刻,她就聽見傅時珣嗓音含笑的問她:“夫人可否能將四姑娘交給本王片刻。”
秦夫人擰眉:“王爺這是要做什麽?”
“南蠻公主適才尋她,遇見本王後便將此事告知,眼下既遇見了,本王就帶她過去。”傅時珣臉不紅心不跳,模樣嚴肅。
秦夫人知曉秦嫿與南蠻四公主那日相遇的事情,聞言鬆了口氣,笑著道:“有勞王爺。”
傅時珣點頭,轉身出了亭子。
右後方的秦嫿亦步亦趨的跟著他,一直到避開了秦夫人的視線,才開口:“王爺為何騙人?”
“這不叫騙人。”傅時珣回頭笑了,低穀的心情因為看見她而一時間變得明媚起來,“不騙你就不叫騙人。”
作者有話要說:王爺遲來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