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正文完結)
隋懿進組前,還有一個雜誌封麵的拍攝的工作。
拍攝放在下午,上午隋懿先帶著寧瀾回了趟家。
三月初的天氣乍暖還寒,車子駛進院子,寧瀾看見花壇中有幾枝玉蘭迎風含苞待放,再往前,兩個中年男人立在門口迎他們。笑容可掬的那位他見過,是隋懿的老師,另一位表情嚴肅的,必然是隋懿的父親了。
一路上老師打了好幾個電話來,確認他們倆的位置,是以剛進門,熱乎乎的茶點就端了上來。
老師招呼他們坐下,對寧瀾道:“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就隨便準備了些。”
隋懿拿了杯熱牛奶送到寧瀾手上,又把草莓味和可可味的點心往他跟前推,寧瀾麵上臊得慌,邊跟老師客氣說“都愛吃的”,邊給隋懿遞眼色,示意他長輩在場,稍微收斂一點。
老師見他倆好,倒是很高興,絮絮叨叨問了二人的近況,便拿出一本小冊子,給他們看選好的房子。
張婆婆留下的房產,寧瀾暫時不打算賣。最近泉西那邊一窩蜂來了許多狗仔和粉絲,他不方便過去露麵,小賣部已經打算盤給隔壁薑嬸,現在最緊要的就是找一個住處。
老師給找的都是複式和躍層,寧瀾光看平麵圖就覺得肉疼,趁師徒兩人討論累了中場休息,小聲發表意見:“我覺得住宿舍就挺好,沒必要……”
“不行,那房子太老了,物業安保也不完善。”
不知是不是在自己家的原因,隋懿硬氣不少,就算解釋說明,語氣中都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隋承抖抖報紙,輕咳兩聲。寧瀾則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拿起一塊蛋糕堵住自己的嘴。
午飯前,隋懿被隋承喊到書房去說話,老師抱著小冊子坐到寧瀾旁邊:“孩子你看看,要是真沒有喜歡的,我再去給你們找其他的。”
寧瀾被這聲“孩子”叫得發慌,他都快三十了,老師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他連連擺手:“都挺好的,我不懂房子,你們決定就好。”
老師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我就知道,隋懿那孩子肯定沒好意思跟你直說,怪不得剛才你都不參與討論。”
寧瀾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老師見他這副表情,壓低聲音問:“他不會還沒向你求婚吧?”
吃完午飯去攝影棚的路上,隋懿罕見的話多,不遺餘力地給寧瀾洗腦房子大一點的好處。其中唯一吸引寧瀾的就是廚房大,可他還是覺得打掃起來麻煩,隋懿舉手說交給他,寧瀾既不首肯也不反對,側頭笑眯眯地看著他。
隋懿被他盯得發毛,問:“我臉上有東西嗎?”
寧瀾想到剛才老師同他講的“求婚”還有“婚房”,抿抿唇,含混道:“沒有,看你長得帥。”
隋懿微博下頭每天都成千上萬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粉絲,按理說他早就該免疫了,然而每次被寧瀾誇,他都啞炮了似的說不出話,麵頰也隱隱泛紅。
今天的拍攝服裝有三套,寧瀾進去的時候,正在拍一套製服裝,挺括的衣料和牛皮短靴,將隋懿的身材勾勒得頎長挺拔。他的長相周正英挺,微微凹陷的眼窩又平添了一份迷人的神秘感,這讓寧瀾想起他的第一部電影《夜奏》,心想怪不得那些亦正亦邪的角色都愛找他拍。
寧瀾怕影響他們工作,圍觀了一會兒就出來了。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幾分鍾,旁邊攝影棚的門忽然打開,從裏麵走出來一個多年未見的故人。
紀之楠今天也來拍硬照,晚上要去生日會現場踩點,電話裏的人說已經在門口等著,讓他直接出來。掛掉電話,他繼續往出口處走,冷不丁在對上麵前的人,臉上還未散去的甜蜜笑容僵了一下。
“紀老師好。”寧瀾跟他打招呼。
在紀之楠的印象中,寧瀾已經退圈很久了,沒想到會在這裏再碰麵。他和他沒什麽好說的,隻好點點頭當作回應。
寧瀾知道紀之楠沒心情與自己寒暄,他也不想耽誤他的時間,垂著頭,單刀直入道:“當年的事,對不起。”
紀之楠有些驚訝,愣了片刻,旋即一派輕鬆地說:“沒關係,已經有人替你道過歉了。都過去這麽久了,沒必要放在心上。”
他麵色如常,嘴角甚至掛著淺淺的微笑,看不出絲毫負麵情緒,顯然真心不再計較這件事。
壓在心上多年的負擔頃刻間煙消雲散,寧瀾終於也釋然了。
時光寶貴,享受當下的美好都來不及,何苦把精力放在那些不愉快的回憶上呢?
回到住處,寧瀾就開始幫隋懿整理進組需要的行李。他提前幾天在本子上做了記錄,往行李箱裏放一樣,就在本子上劃掉一樣,整個過程井然有序。
隋懿卻開心不起來,認為寧瀾著急收拾行李的舉動是在趕他走。
寧瀾收拾完又核對兩遍,合上箱子轉過身,看到旁邊賭氣的大小孩兒,忍著笑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臉:“河豚先生,這樣可不帥了哦。”
當看見寧瀾從櫃子裏拿出一根白色塑料水管,隋懿臉上蒙著的烏雲褪去,眼睛都看直了。
“本來打算在你生日那天給你的,製琴師那邊缺材料,多等了兩個月。”寧瀾把一根細長的琴弓從裏麵抽出來,遞給隋懿,“你試試看,如果不好用,我去找他售後。”
寶寶送的東西,怎麽會不好用。
隋懿當場給弓抹了鬆香,給寧瀾拉了一首小夜曲,差點把累了一天的寧瀾聽睡著。
鬆掉馬毛,把新琴弓小心謹慎地往琴盒裏放時,支著下巴昏昏欲睡的寧瀾打了個哈欠,慵懶地問他:“你沒有什麽東西要給我嗎?”
隋懿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蓋上琴盒按緊搭扣,說:“等一下。”
接著,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首飾盒,寧瀾心跳驟然加快,整個人都精神起來,挺直腰杆等他接下來的話。
“有幾顆珠子裂了,我又挑了幾顆加上,你戴戴看大小合不合適。”
隋懿說著,打開盒子,裏麵赫然躺著一條精致的紅瑪瑙手串。
寧瀾猶如坐了趟過山車,心潮大起大落,得知隋懿時為他拿起小提琴的感動也被衝淡幾分,推開那盒子,說:“先睡了,明天還要早起。”
躺了一會兒,餘光瞥到隋懿還捧著盒子可憐巴巴地站著,無奈地坐起身,把手串拿起來戴在左腕上,咬牙切齒道:“我很喜歡,謝謝。”
第二天送隋懿去機場,臨近安檢口,寧瀾又不死心地問了一遍:“真沒有別的東西要給我嗎?”
隋懿被他問住了,眼神迷茫,呆了幾秒後,摘下口罩,捧著寧瀾的臉,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
寧瀾:“……你還是趕緊走吧趕緊走。”
隋懿不明白哪裏又觸怒了他,兩個小時後飛機剛落地,就給他發短信:【寶寶不生氣】
寧瀾拿這個連哄人都不會的大寶貝沒辦法,歎了口氣,回道:【不生氣,到住處先理一下行李,看看有沒有缺什麽】
隋懿:【我很高興】
寧瀾:【……劇組放飯了?】
隋懿:【寶寶要幫我整理一輩子行李了】
寧瀾愣了下,回想起那年在機場,兩人在心動和懵懂交織的複雜情愫中隨便達成的口頭契約,如今竟然真的實現了。他抬頭看窗外和煦的春光,揚起嘴角,自言自語般地念了一句:“傻瓜。”
隋懿走後,寧瀾先回泉西,和薑嬸辦了小賣部交接手續,順便幫她理理貨。
傍晚準備離開時,門口還聚集著一堆人,多數是來看熱鬧的,也不乏幾個寧瀾臉熟的粉絲,其中有一個姑娘伸長胳膊遞了個小籃子給他:“新鮮的草莓,回去洗洗再吃!”
寧瀾不打算回娛樂圈,沒什麽可回饋的,於是從店裏拿了幾盒巧克力分給她們。
送草莓的姑娘靈機一動,調皮地問:“這是不是喜糖啊?”
寧瀾隻是笑笑,沒有回答。
當天晚上,寧瀾笑著“發喜糖”的照片就被PO到網上,適逢隋波逐瀾的CP粉們迎來春天,大家磕糖磕到昏厥,偶有幾個不和諧的聲音說“隊長都沒親口承認你們就在這兒瞎嗑”,很快就被歡呼尖叫壓得無影無蹤。
在他們眼裏,這對CP已經坐實了真愛,扯不扯證都無所謂。當然,如果能公開求個婚曬個結婚證什麽的,大家當然喜聞樂見。
最近,寧瀾撿起了他從前的小號,嚴格按照心理醫生說的“直麵自己”,每天都去各大超話轉一圈,這天偶然看到一條名為“猜猜隊長送的鑽戒有多大”的投票,點進去毫不猶豫地選了“膽小不敢送(開個玩笑)”這個選項,並評論:隊長超慫。
然後微博號“隊長的八塊腹肌”就遭到了粉絲們無情的嘲笑,都說“我們隊長這麽酷怎麽可能會慫啊哈哈哈哈哈哈”,氣得寧瀾切了微博,去美食博主號上刷評論。
昨天視頻的主題是“愛心便當”,其實他是不知道做什麽好,隋懿不在家,懶得去買菜做飯,就拿冰箱裏剩餘的食材湊合做了一人份的套餐。
評論裏五花八門什麽都有,大多在意味深長地問他是做給誰吃的,寧瀾選了一條剛要撩個粉說“做給你吃的”,就聽見叮咚一聲,消息界麵冒出一條來自互相關注者的新評論。
AOW隋懿:我的。
該條評論在網上掀起的驚濤駭浪暫且不表,這幾天寧瀾研究總結發現,隻要上網或者打開電視,就會被刷新對隋懿紅的程度的認識。
比如清明節這天,寧瀾給張婆婆掃完墓,在回去的車上刷微博,熱門第一條就是“隋懿深夜行色匆匆,疑與同劇組女演員交流劇本”。
寧瀾把那篇通稿匆匆掃了一遍,然後麵無表情地點了個讚。
隋懿那邊今天是一場重頭戲,穿著單薄的一件背心從早拍到晚,九點多才收工。
天上下著毛毛雨,南方初春的夜晚空氣濕涼,米潔遞了外套給他,神神秘秘地說:“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想先聽哪個?”
隋懿忙著拿手機看寧瀾有沒有回複他,點亮屏幕一條未讀消息都沒有,不禁有些喪氣,悶聲道:“壞消息。”
“您和黃曉曦又被拉郎了。”
隋懿額角一突:“怎麽回事?”
“其實也沒什麽。今天有個營銷號把您和她一起出入酒店的照片貼上網,撰文瞎謅了一通,明眼人都知道您被蹭熱度,王哥那邊已經在擬申明了,別怕別怕,不會有事的。”
最後兩句仿佛意有所指,隋懿疲憊地閉了閉眼睛,抬手捏眉心:“好消息呢?”
米潔嘿嘿一笑,見四下無人,掩著嘴小聲道:“您家那位來探班啦,我給他房卡,讓他先去酒店等著了。”說著拍拍胸脯,似在邀功,“我是不是超棒的?”
隋懿誇不出口。
這兩個消息撞在一起,所謂的“好消息”都要被大打折扣。
然而想見寧瀾的心情占了上風,隋懿沒等劇組的車,一路奔跑回到酒店。
寧瀾來開門的時候沒什麽表情,隋懿跟在他後麵進去,心裏直打鼓,沒等喘勻氣,就投案自首道:“我跟黃曉曦什麽都沒有,照片上那天收工晚了,主演坐劇組的車一起到的酒店,進門我和她就分開了。”
寧瀾沒說話,自顧自整理帶來的東西。
隋懿見寧瀾這態度,徹底認定他是來興師問罪的了,舉起手鄭重道:“我發誓。”
寧瀾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從貼著托運條的行李箱裏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把外頭的保溫袋解開,掏出飯盒擺在桌上,說:“發誓不吃我做的飯?”
隋懿定睛一看,立馬把手放下:“吃的吃的。”
寧瀾拍開他伸到飯盒上的手:“先把東西給我。”
“什麽東西?”
寧瀾見他還裝傻充愣,把他推到床邊坐下,自己岔開腿跨坐到他身上,凶巴巴地瞪他:“不給就別吃飯了。”
隋懿後來有去問老師,知道事跡敗露,自然能猜到寧瀾在問他要什麽。可他總覺得準備還不夠充分,要麽環境不合適,要麽氣氛不對,總之就是差了那麽一點點。
“再等我一會兒好不好?就一會兒。”
寧瀾被他懇求般的話弄得立刻沒了脾氣,撇嘴咕噥道:“還等什麽啊,我都二十九了……”
隋懿被他哀怨的語氣逗樂,按著他的後腦勺往前靠,親了親他在燈光下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你在我眼裏永遠十八歲。”
寧瀾覺得肉麻,耳朵發燙,嘴硬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二十三了……去找你的黃曉曦吧,你倆第一次對戲不就演學生情侶嗎,永遠的十八歲,快去快去。”
隋懿被他這蠻不講理的邏輯弄笑了,反身把他按在床上,堵住他胡言亂語的嘴。
便當沒吃,先吃了別的。
吃完,隋懿抱著軟成一灘泥的寧瀾去洗澡,回到床上興致又起,趴在寧瀾身上親親他的臉,親親他的耳朵,親親他眼角的痣,再往下親親他的鎖骨,覺得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很好親,怎麽都不夠。
毛茸茸的一顆腦袋移動到腰上,粗硬的頭發蹭到癢癢肉,惹得寧瀾咯咯直笑,他伸手去推隋懿的頭,讓他別鬧,左手忽然被抓住,緊接著,一個圓環狀的金屬物體被順滑地套在無名指上。
寧瀾沒想到他的“一會兒”真的就隻有一會兒,舉著手呆呆地看了好半天。
隋懿也是一時衝動,做完就傻了,默默爬下床去已經涼掉的愛心便當。
吃到一半,終於收攏回智商,對床上還在發呆的人宣示主權道:“戴上這個,你就是我的了。”
我的愛心便當,我的人,都是我的。
通過此次探班,寧瀾深深領教了隋懿藏在穩重之下的幼稚一麵。
戒指還沒戴熱,隋懿就急不可待地要求他改口。
“改什麽呀,平時叫著不挺好的嗎。”寧瀾翻了個身,繼續玩手上的戒指,鉑金圈上鑲著幾顆碎鑽,每個角度下都閃著奪目的光,他喜歡得不得了。
隋懿跟著爬到他身側:“要改的,改一個吧。”
要不是那便當是寧瀾親手做的,他還以為隋懿這狀態是喝了什麽假酒。
寧瀾放下手,妥協道:“想改什麽?你說,我參考一下。”
隋懿含蓄地提醒:“兩個字。”
“隊長?”
“不是。”
“隋懿?”
“不是。”
“寶寶?”
“……不是。”
寧瀾又翻到另一邊:“那我不知道了。”
隋懿不厭其煩地跟著轉過來,滿臉期待地:“再想想,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寧瀾惱羞成怒,捂住他的嘴,大聲喝止道:“不準說!”
在劇組待滿一個星期,寧瀾才收拾東西回首都。
隋懿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然而他近幾天一收工就往酒店跑,“金屋藏嬌”的行徑太過明顯,早就被劇組的演職人員看透而不自知。
寧瀾走的那天,兩人起了個大早,分別在即,依依不舍,在酒店電梯裏情難自製地擁吻,轎廂下降一層就停了都不知道。準備出去晨跑的導演在恍惚以為自己擁有了隱身技能,在電梯上硬生生看著他們倆忘我地親了半分多鍾。
到樓下,三人依次走出電梯,寧瀾羞得頭都抬不起來,隋懿還算淡定,把寧瀾護在身後,恭敬禮貌地對導演說早上好。
導演點點頭,嚴肅道:“小隋啊,既然跟對象關係這麽好,發個微博給咱們辟辟謠吧,劇組上下誰不曉得你有家室?這口‘離間新婚夫夫’的黑鍋,咱們可背不起。”
飛機剛在首都落地,寧瀾打開手機,就刷到隋懿新發的微博。
照片上是戴著同款戒指的兩隻交疊的手,配上簡單明了的四個字:已婚,勿擾。
寧瀾不記得這照片是他什麽時候拍的了,隻覺得隋懿這向全世界宣告的舉動幼稚非常。
當然,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快三十的人了,越活越回去了,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
不過,愛情大抵就是這樣的吧,在喜歡的人麵前,總是會變得傻乎乎的,想依賴他,想恃寵而驕,還想回報給他更多。
於是,遠在千裏之外的隋懿,中午收到了一條來自寧瀾的語音消息,有59秒那麽長。
他懷著激動的心情點開,聚精會神地聽了58秒半的自然噪音,在最後半秒終於聽到一聲短促的“老公”。
然後意猶未盡地又重複聽了無數遍,一邊聽,一邊心滿意足地笑。
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所幸時間的沙漏流淌緩慢,跑累了停下休息,依舊會忍不住扭頭看走過的路,回味穿越荊棘叢時的痛,和掬一捧山間清泉時的甜。
初次見麵,寧瀾拍著隋懿車子說:“這是我老公的。”
彼時的他們,一個在車外故作驕傲地昂著頭,一個在車內冷靜又好奇地審視,誰都沒想到,這一幕會成為一個不可逆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