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一周後,寧瀾陪隋懿去試鏡時,兩條腿還有點打顫。
那天晚上做得太猛,第二天早晨醒來,看到隋懿新買回來的性/生活用品,本著想知道“這個牌子的潤滑劑這幾年有沒有進步”的鑽研精神,兩個人又滾了一次,晚上好奇一起買回來的套套是不是真的是草莓味,滾了第三次。
是以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寧瀾都臥床不起,比當年頭一回被舞蹈老師按著拉筋的後遺症還嚴重。
隋懿倒是樂意伺候他,一日三餐往床上送,洗澡都跟著,幫他搓背,打沐浴露,吹頭發,還有穿脫衣服。
本來寧瀾是沒意見的,他們赤裸相對的次數幾隻手都掰不過來,忸怩作態毫無意義。然而後來想到,他們倆每次做/愛,自己都脫得一絲不掛,反觀隋懿,要麽披著上衣,要麽褲子半褪,隻掏出那個物件就好了。
寧瀾眉頭一皺,心中陡生不平。
昨天晚上,趁隋懿給他吹頭發不留神,寧瀾猛地返身敏捷地把他的睡衣往下扯,隋懿慢了一拍,逮住寧瀾的手時,脖子上掛著的繩子已經被他勾在食指上。
“這是什麽啊?”寧瀾把繩子往外拽,看到那顆經過加工的紅珠子,怔住了。
這兩天肌膚相親那麽多次,竟然都沒有發現他身上戴著這麽個東西。
今天早上隋懿要出門,寧瀾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說:“屋裏待著快長毛了,我想出去走走。”
於是寧瀾就被隋懿帶到了試鏡現場。
米潔路上堵車,在收到隋懿“買杯熱奶茶”的指令時還在奇怪,拎著咖啡和奶茶匆匆跑進化妝室,看見坐在一旁被裹成球的寧瀾,又驚又喜,捂著嘴要哭了似的,原地轉兩圈,還蹦躂了好幾下。
寧瀾跟米潔交情不算深,所以不知道米潔激動的點在哪裏,跟她打了招呼,感謝她帶來的奶茶,就捧在手上小口小口地喝。
半小時後,隋懿進去試鏡,米潔挪到寧瀾旁邊,小心翼翼地詢問他這些年過得怎麽樣,寧瀾說挺好的,她既欣慰又感歎地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謝天謝地,感謝各路菩薩保佑。”
寧瀾並沒有什麽跟人交流的意願,今天跟隋懿一起過來也是一時興起,出了門他就後悔了,怕在這兒遇上認識的人,一路上盡想著跳車逃跑。
不過他顯然多慮了,娛樂圈更新換代極快,他離開了整整四年,哪兒這麽容易見到所謂的“舊人”。
隋懿今天試鏡的這部電影的導演,寧瀾幾年前倒是有所耳聞,不過以他當時的咖位,別說試鏡,連跟這位以鐵麵無私著稱的導演握個手的機會都沒有。
米潔顯然也在擔心這個導演不好對付,探頭探腦地張望:“怎麽還不出來啊?不會真要試那場赤膊戲吧?聽說吳導最忌用替身,他要看到隊長身上的疤,說不定……”
寧瀾敏感地抓住重點:“疤?什麽疤?”
米潔口無遮攔道:“就是兩年前在H市見義勇為落下的傷口啊。”
寧瀾自我封閉了整整四年,圈裏的大事小事他一概不知,米潔見他一臉茫然,便給他詳細說明。
原來他走了之後,隋懿滿世界瘋狂找他。兩年前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他在南方H市,跑到那邊蹲點守了大半個月,人沒蹲到,偶然有一天看到某持刀歹徒當街搶路人的包,出手相助時躲閃不及,被窮凶極惡的歹徒用尖刀從肩膀劃到後背,傷口很深流了很多血,縫了十幾針。
“當時有路人把過程拍了下來發到網上,所以隊長的國民好感度才這麽高。”米潔說到這裏,歎了一口氣,“就是可惜身上留疤了,不知道這個角色還能不能拿下。”
寧瀾這兩天沒事的時候翻看過隋懿的劇本,他要試鏡的角色是個黑幫殺手,身手矯健,神秘莫測。
隋懿這邊剛試鏡完出來,在化妝間換衣服,寧瀾門也沒敲,直接進去,趁隋懿紐扣還沒扣上,扯著他的衣領往下拽,那條從左肩橫貫到後背的傷口就這樣展露眼前。
隋懿呆了片刻才意識到什麽,慌亂地把衣服往身上套。然而寧瀾已經看到了,看到了那條歪曲猙獰的傷口,還有利用傷口參差不齊的邊緣,巧妙紋上去的圖案。
寧瀾先開口:“那是什麽啊?”
隋懿心知瞞不下去,早晚得坦白,低聲道:“紋身。”
“我問那是什麽圖案。”寧瀾試探著猜測,“浪花?”
“不是。”隋懿斬釘截鐵地否定,“波浪。”
寧瀾這會兒還沒察覺“浪花”和“波浪”的區別,隻覺得現在的隋懿一點兒也不像他印象中那個處理任何事都遊刃有餘的隊長。
“你傻不傻啊?”寧瀾問他。
隋懿原以為能得到兩句關懷,沒料到會被罵,尷尬地回應:“當時情況緊急,來不及多想……”
寧瀾打斷他:“你是去找我,還是去製造新聞上頭條啊?”
隋懿有點急了,解釋道:“當然是去找你的,幫別人隻是順便……不,這件事跟你無關,不是因為你,你不要有負擔……”
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寧瀾再次扯開了他的衣服,嘴巴湊上去,在他肩膀上輕柔地吹了吹。
吹完問他:“還疼嗎?”
隋懿心裏掀起驚濤駭浪,險些撐不住表情。他既想搖頭又想點頭,梗著脖子半天沒做聲,試圖留住片刻的溫存。
寧瀾就當他不疼了,把衣服給他穿好,走到正麵幫他戴正掛墜,接著幫他扣紐扣,邊扣邊說:“導演嫌你身上有疤,我還嫌這個角色太暴露。咱們不拍了,我不想把你給別人看。”
今年的初雪在聖誕節前一天降落地球,也是在這天,隋懿收到了來自劇組的簽約通知。
寧瀾在廚房裏淘米做飯,隋懿站在身後喊了幾聲“寶寶”他都沒應,憋得實在沒招,從後麵抱住寧瀾的腰,下巴支在他肩膀上,用粗硬的頭發戳他的臉頰,悶悶地說:“你不想我拍,我就不去簽了,別生氣。”
寧瀾把米倒進鍋裏,眼皮都沒抬一下:“你拍你的戲,我生什麽氣?”
“你不是怕我……”隋懿說到一半調轉話頭,“導演說了給穿個背心,不是上半身全裸。”
寧瀾放下淘米簍,掰開腰上圈著的胳膊,轉過來麵對他:“在你眼裏,我就是這麽小氣的人?”
三年未見,寧瀾與從前比起來脾氣更硬,骨子裏的要強和執拗全都跑出來興風作浪,經常弄得極度缺乏戀愛經驗的隋懿慌亂不已,不知該如何應對。
“不是,當然不是……你不是說……”隋懿欲言又止。
寧瀾見他窘迫得說不出話,挑眉一笑:“你想接什麽戲是你的自由,我不是你的經紀人,也不懂現在的主流審美,這種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不必在意我的看法。”說著不由得壓低聲音,視線往別處飄,“我上次說不想給別人看,是怕你落選傷心,還有舍不得……”
聲音戛然而止,寧瀾輕咳一聲,轉回去繼續忙活:“你去簽合同吧。”
“舍不得什麽?”隋懿追問。
“沒什麽。”
“說嘛。”
寧瀾最受不得隋懿這樣近似撒嬌的語氣,用沾了水濕漉漉的手推搡著把隋懿趕出去,“砰”地甩上門。
隋懿不確定寧瀾是否在害羞,他不敢胡亂猜測,又忍不住往那方麵想。
路上手機一響,寧瀾發來短信:【怕你拍打戲受傷】
沒有什麽能比猜測成真更令人開心了,雖然“舍不得”改成了“怕”,隋懿心裏還是樂開了花。
緊接著,寧瀾又發來一條短信:【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隋懿不希望寧瀾再為他付出任何東西,可他想要的有很多,樁樁件件都與寧瀾有關。
於是他挑了其中最想要的一個,對寧瀾說:“想要你參加我的演唱會。”
這年是隋懿的本命年,因為行程緊張,沒辦生日會,對外宣布把驚喜放在二月份的演唱會上。
演唱會門票在半分鍾內搶售一空。一月底,星光娛樂官方透露消息,AOW組合將在下個月隋懿的演唱會上重聚。
說是重聚,粉絲們私底下討論後一致認為——最多來三個人。
王冰洋和高銘退圈已久,之前被扒出來的雪藏原因也讓人十分不齒,坑自己組合隊員的齷齪行為,放在哪家公司都不可能被原諒。顧宸愷作為親表弟肯定會來,陸嘯川和隋懿關係不錯,應該也會出席,而方羽自從單飛後就和隋懿處在“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出席同一場演出互相連個招呼都不打,現在更是連捧著老糖死磕的CP粉都散幹淨了,來的可能性一半一半。
至於寧瀾……完全是個謎。有傳聞說他退圈是因為身體和精神狀況的雙重打擊,當年的全網黑對他造成的影響很大,現在又被隋懿保護得太好,沒人知道他情況究竟如何。
倒是那個叫“不會炸雞翅”的美食博主,在1月9日當天發的“自製薯條”視頻中,舍不得炸薯條剩下的油,順便炸了些雞翅雞腿和雞塊。
有細心的網友發現視頻中途出現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疑似之前給該博主送花的某個野男人正式上位。
2月14日,隋懿個人演唱會後台,寧瀾和方羽頭靠著頭湊在一起打對戰遊戲。
方羽連輸三把,嚴重懷疑寧瀾偷摸在家裏玩了至少三個月,手法純熟得根本不像剛上手。
“真的隻玩了三天。”寧瀾笑著說,“聽說隋懿要接這個代言,我才下載了玩玩看的。”
其實今天也是重新拿起智能手機的第三天,他原本以為會很難,隋懿隨口提了一句問他要不要試玩他代言的遊戲,寧瀾拿起手機玩了一會兒,才發現心裏已經沒有太多抵觸了。
方羽感覺被秀了一臉恩愛,往陸嘯川所在的更衣室方向看了一眼,把手機遞給助理安琳:“不玩了不玩了,還有一小時開場,走,換衣服去。”
直到開場前五分鍾,寧瀾都沒決定好是否要上台。
因為當年的黑海,他對舞台的感情很複雜,而且這次是隋懿的主場,他不想因為自己搞砸整場演唱會。
說到底,還是沒有信心,還是怕得要命,還是想繼續當縮頭烏龜,繼續得過且過。
演唱會進行到三分之二,寧瀾還在從後台的監視器看隋懿。相比四年前,隋懿的唱功和舞台表現力都有了長足的進步。寧瀾心裏關於“業務能力不強導致過氣”的疑慮也打消殆盡,旋即又覺得自己像個老媽子,為自家孩子瞎操心。
台上的隋懿唱完一首歌下台換裝,寧瀾站起來伸展筋骨,忽然,一隻手從背後捂住了他的眼睛。
熟悉的溫度,熟悉的味道,寧瀾的心隻漏跳一拍就放鬆下來,問身後的人:“你幹嘛?”
隋懿另一隻手按著他的肩,推著他往外走:“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隋懿的手很大,寧瀾的視線被遮得嚴嚴實實,什麽都看不見。但他並不害怕,隋懿帶他往哪兒走,他就跟隨他的步調,亦步亦趨地往哪兒走。
當聽到隋懿說“小心前麵有台階”時,寧瀾就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喉嚨幹澀,咽了一口唾沫,感覺到有光打在頭頂,四周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準備好了嗎?”隋懿貼在他耳邊問。
寧瀾想說“沒有”,想掉頭離開,然而腳底像被釘在地上,全身的肌肉都僵直繃緊,連搖頭這樣簡單的動作都沒能做出來。
接著,覆在眼皮上的手緩緩移開。
乍現的亮光有些刺眼,寧瀾眯著眼睛適應幾秒,連成一片的模糊的光影在眼前化為具體的線條,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片璀璨的星海。
台下有一萬名觀眾,就有一萬支熒光棒,一支都沒有熄滅,都在舞動著,歡呼著。
台上除了他和隋懿,還有另外三人。寧瀾還在發愣,手裏就被塞了話筒,很快音樂響起,他被夾在隋懿和方羽中間,渾渾噩噩地開始聽他們唱AOW的出道曲。
唱到一半,隋懿牽起他的手,帶他走到伸展台最前麵,指觀眾席二層掛著的超大橫幅給他看,上麵寫著:泡泡瀾,歡迎回來!
從剛才睜開眼睛起,寧瀾就仿佛失去思考能力,手腳都不屬於自己了,像個提線木偶般被隋懿牽著走了全場。台下粉絲的尖叫聲到他耳朵裏全都變成了意義不明的聲音,他握著話筒一聲不吭,音樂快結束時,才跟著節奏不由自主地唱了一句。
隋懿見他狀態不佳,也沒再勉強,一曲畢就送他回到台下,拜托安琳和米潔照顧他。
半個小時後,演唱會結束,隋懿還沒卸妝就匆匆跑來找寧瀾,見他還愣愣地坐著,蹲在他麵前,握住他冰涼的手,開始後悔剛才的自作主張。
他本意是想用美好的記憶將寧瀾腦海中的那段噩夢填充,這步棋走得很險,可他迫不及待想讓寧瀾走出來,想讓寧瀾今後的人生中再無黑暗。
隋懿半晌沒說話,先開口的居然是寧瀾,他扯開嘴角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別這麽看著我,我沒事,就是……就是腿有點軟,站不起來。”
把三位友情撐場的嘉賓送走,工作人員都撤得差不多,兩人才從後台的偏門離開。
離停車場還有一段距離,隋懿鬆開架著寧瀾的手,在他麵前屈膝半蹲:“上來,我背你。”
寧瀾起初不肯,然而腿軟得實在站不住,非要自己走的話更浪費時間,眼看四下無人,便磨磨蹭蹭地趴到他背上。
隋懿騰地站起身時,寧瀾嚇了一跳,趕緊圈住他的脖子。隋懿達到目的,捏著寧瀾的大腿把他往上掂了掂,邁開步子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這一片沒有路燈,光照全靠遠處的一座燈塔和天空中時隱時現的月亮。在這靜謐的寒夜裏,凜冽的風也收斂了氣勢,在耳邊徐徐地吹。
走了一段,寧瀾先打破平靜:“你冷不冷啊?”
隋懿偏頭,口中呼出團團熱氣:“不冷,走路暖和。”
“那你放我下來。”
“不行。”
寧瀾抬手不輕不重地捶了他一拳。
又過一會兒,寧瀾猶豫著問:“剛才在台上,你是不是還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嗯。”隋懿立刻承認,“情人節快樂。”
不知為何,寧瀾總覺得他要說的不是這個,然而一時半會兒也猜不出別的可能性。
見寧瀾沒再追問,隋懿暗暗鬆了口氣,又為自己的在台上的臨陣退縮失落懊惱。當時他的手都伸到口袋裏了,裏麵揣著一個已經捂熱許久的小盒子。
此刻的寧瀾並不知道背著他的人在糾結什麽。
他被前方的路燈吸引去了注意。
拐角處路燈投射下來的光,在地麵上劃開一條平直的線,仿佛將世界分成兩個冷暖分明的空間。
寧瀾垂著腦袋,視線往下,身體隨著隋懿的平穩步伐微微搖晃。在看見一隻腳跨進另一個空間時,他張開嘴,輕輕呼出一口白色的熱氣,模糊了眼前的界線。
背著他的這個人,曾經是他全部的光,也曾經在少不更事的年紀錯手將他推入黑暗,最後又在時過境遷的現在,用堅實可靠的身軀,一步一步,將他背到了盛滿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