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翌日,早起開店門的是張婆婆。
寧瀾在房間裏聽著從店裏傳來的雞飛狗跳聲,掀起毯子蒙住頭。
睡是肯定睡不著了,閉眼眯一會兒也是好的。
眯到九點多起來,外頭已經沒了動靜。寧瀾把手放在水龍頭下麵猛衝,通過物理降溫緩解從昨天半夜開始的謎之發燙,細看手背還有點紅,不知道那家夥是吃什麽長大的,力氣大得像頭牛。
洗漱完畢去院子裏拔幾根蔥,待會兒錄視頻要用,回來就看見婆婆拎著小提琴往炭爐裏送。
寧瀾大驚失色,急忙上前阻攔:“婆婆這個不能燒,不能燒!”
昨晚,為了從隋懿手中掙脫,寧瀾迫不得已故技重施,趁他精神不濟神智昏聵,抬腳踹他小腿,然後敏捷地竄回店裏。
逃是成功逃脫了,低頭一看,琴盒還在手上。
“一塊破木頭,怎麽燒不得?”婆婆比劃兩下,又有點嫌棄,“就是大了點兒,先燒那根細的吧。”
說著就要去拿琴弓,寧瀾忙把把琴奪過來,又去跟婆婆搶弓子:“這個也不能燒,抹了油,點不著的。”
兩人一個扯著弓根,一個拽著弓尖,爭來搶去,隻聽“啪”的一聲脆響,弓從頭部斷成兩截。
寧瀾心口也跟著一抖,看著軟塌塌的馬毛無力地垂在地上,愣在那兒眼睛都忘了眨。
婆婆對隋懿的敵意來源於他要跟自己搶人,燒他的琴也是裝腔作勢鬧著玩。如今真把人家東西弄壞了,又慫慫地問寧瀾:“這根棍子是幹什麽的啊?不會很貴吧?”
直到把弓平放桌上,寧瀾才覺得有些似曾相識。他捏著旋鈕把弓翻過來,看到弓根處歪歪斜斜的三個字,眸色一深,搖頭道:“不貴,沒事。”
做菜的時候,寧瀾頻繁走神。
他錄視頻習慣把手機架在旁邊,正對灶台,食物下鍋後再換個位置,正對鍋口,最後隨便剪輯一下,就可以發了。
今天解凍雞翅時,忘了按開始拍攝,加料醃漬時,忘了換視角,總之各種低級錯誤層出不窮。
連來串門的魯冰華都瞧出他狀態不對,揶揄他:“是不是我哥向你表白了啊?魂不守舍的。”
寧瀾忙“不是沒有別瞎說啊”否認三連。
“表白”兩個字著實讓他心驚肉跳。他四年前刻在弓上了“我愛你”,不久前隋懿也說了這三個字,這個詞突然毫無預兆地頻繁出現,以至於他摸不著頭腦地開始懷疑它的含義。
他曾經很渴望得到它,為了得到一星半點的愛做盡傻事,現在這東西輕易地擺在他麵前,他卻不敢信,也不敢再碰了。
雞翅下鍋,兩麵煎黃,冰糖化開,寧瀾在瓶瓶罐罐中一頓翻找,發現自己忘記拿可樂。
可樂雞翅是一種很簡單的家常菜,他本意是想做些稍有難度的,或者不太常見的菜色,然而他翻了下私信,很多粉絲對他不做炸雞翅這件事頗有怨念,請求他無論如何做一次雞翅,哪怕不用炸的。
寧瀾很少看評論和私信,但凡看一眼,就把粉絲說的話認真放在心上,所以才有了今天這一出。
可樂雞翅,顧名思義必須要有可樂。寧瀾這邊開著大火,他做飯習慣心無旁騖一氣嗬成,頭也沒回地喊:“冰冰,幫我拿罐可樂。”
無人應答。
寧瀾又喊了兩聲,正當他等不及了準備關火自己去拿,一個拿著可樂的手出現在眼前。
“怎麽才來啊。”寧瀾接過可樂,擰開瓶蓋,咕嘟咕嘟全倒進鍋裏。
等到發現情況有異已經遲了。寧瀾用鏟子攪了攪顏色詭異的湯汁,再拿起可樂瓶一看,瞪眼道:“幹嘛拿藍可樂?這個巨貴!”
然後眼睜睜看著鍋裏的金黃油亮的雞翅中和了可樂的藍色,變成綠中帶黃的不明物,怨念道:“完了,成黑暗料理了。”
身邊的人沉默片刻,說:“抱歉,太著急,沒注意看。”
這聲音,哪裏是魯冰華小朋友?
寧瀾受到驚嚇,一個大步後退,側腰撞在灶台邊上,“嘶”地倒抽氣,用見了鬼的表情看著隋懿:“你你你你你你怎麽進來的?”
隋懿換了身衣服,頭發也打理過,看上去比昨天精神不少。他伸手扶寧瀾,拖著他的小臂把他從灶台邊拉開,順手關上火,說:“來了有一會兒了。”
答非所問。
寧瀾猜他是趁婆婆打瞌睡沒注意,偷偷溜進來的。橫豎跟蹲大門差不離,用的都不是什麽正大光明的路數。
隋懿看到他架在邊上的手機,問:“要重新做嗎?”
寧瀾看了眼鍋裏的不明物,不死心地弄出來擺盤撒蔥,得到的成品咋眼看去神似一片綠得不均勻的大草原。
寧瀾非常惋惜,心疼得五官都皺到一起。隋懿自顧自拿了雙筷子來:“我還沒吃早飯,這份給我吃吧。”
可樂雞翅特輯失敗,美食博主“不會炸雞翅”猜測或跟名字犯衝有關。
手邊食材種類不夠豐富,寧瀾摸著下巴一尋思,決定做更簡單的紫菜包飯。
在煮飯的半個多小時裏,隋懿把一盤雞翅吃得蔥都沒剩一根。
寧瀾不忍直視,埋頭切蘿卜條黃瓜條火腿條,隋懿吃完過來幫忙,嘴邊還殘留一點顏色恐怖的湯汁,寧瀾看得心慌,拽了張麵紙扔給他:“擦擦。”
隋懿接了紙,邊擦邊咧嘴笑。寧瀾更慌張,以為相斥的食物產生化學反應,把孩子給吃傻了。
卷飯的時候,剛盛出來的飯還有點燙手,寧瀾捏了兩下,手心就燙得通紅,隋懿蹙眉,不由分說抓起他的手吹吹。寧瀾頭皮倏地炸開,渾身汗毛倒豎,一蹦而起,以拿壽司簾為借口遁逃。
回來就看到隋懿笨手笨腳地把紫菜往飯團上拍,飯團捏得方不方圓不圓,貼著塊紫菜活像穿了件不合身的衣服,醜得十分獨特。
最後長得醜的飯團都進了隋懿的胃。寧瀾平時研發新菜式也不是沒有失敗的時候,把菜倒掉對勤儉持家的他來說是件非常殘忍的事。這回有人充當垃圾處理器,做菜也不由得放開許多,沒那麽縮手縮腳、瞻前顧後了。
終於到了寧瀾最享受的擺盤上桌的過程,紫菜包飯切成粗細均勻的片狀,在案板上一個疊一個擺兩排,紅綠黃白搭配完美,堪稱賞心悅目。
錄完視頻,寧瀾忍不住用手機各個角度拍了幾張,拍完一回頭,就看見隋懿站在角落裏抱著胳膊,頭抵著牆睡著了。
兩個晚上幾乎沒睡,鐵打的人也撐不住。
隋懿的睡相算不錯,隻不過腿長腳長有些占地方。兩個人擠單人床時,寧瀾總是無處藏身,最後被他簡單粗暴地按在懷裏,往往還會閉著眼嘟噥一句:“別鬧。”
寧瀾見過他無數次熟睡的模樣,這回仍舊駐足看了許久,把這個深刻於心的輪廓,再次仔仔細細地勾畫一遍。
中午婆婆醒了,隋懿毫不意外地又被掃地出門。
半下午,用炭爐煮完雞湯的婆婆就把用過的碳碾碎,摻著一桶石子,在門口鋪了一大片,美其名曰“防滑減震”。
“孩子,那門口是真不能蹲人了,好好的屁股都能給坐穿了,”熱心的薑嬸拿出一個小馬紮,“如果非要去,帶上這個吧。”
薑嬸的女兒憋不住,在邊上捂嘴偷笑。隋懿不明白她笑什麽,隻覺得帶道具顯得很沒有誠意,委婉拒絕了薑嬸的提議。
他第一次追人,為求穩妥才墨守陳規,但並非冥頑不靈,此路不通,換個思路就好。
夜幕降臨後,隋懿直接大剌剌地蹲到寧瀾房間的窗戶底下。
因著每天都來送花的關係,隋懿早就把這一片的地形摸了個清楚。等房裏的燈亮了,就在窗邊偷偷往裏看,企圖透過厚實的窗簾捕捉寧瀾的身影。
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實際上屋裏隻開了一盞台燈,寧瀾把他畏畏縮縮的輪廓瞧得一清二楚。
整個泉西街屬魯家兄弟個頭最高,比魯冰華還高的傻大個,除了某位前同事不做他想。
寧瀾走過去,隔著窗簾叩了叩玻璃:“你再這樣我報警了。”
外麵的身影飛快地縮回去,又慢吞吞地挪出來。
“是我。”
寧瀾扶額,他當然知道是他。
“回去睡覺吧。”不是困到站著都能睡著了嗎?
寧瀾省略了後半句,說罷便走到床邊,關掉台燈。
“我就待一會兒,五分鍾,五分鍾就好。”窗外隋懿的語氣罕見的有些急切,屋裏沒再出聲,語速才漸漸放緩,“上次錄音筆裏的那支曲子,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還有演唱會最後一支曲子,也是送給你的……我還有很多曲子想拉給你聽。”
此時看不見寧瀾冷漠的臉,聽不到拒絕的話,胸中莫名平添不少勇氣。
“琴不在身邊,我……我用唱的,好不好?”
裏頭的寧瀾差點跳起來開窗堵他的嘴。
隋懿唱歌什麽樣沒人比他更清楚,音域太窄,音色偏硬,不破音已是萬幸,寧瀾怕他一開嗓,整個泉西街的鄉親們都被嚇醒。
剛要出聲阻止,輕緩的嗓音已經從窗戶那頭傳了進來。
這大概是一首沒有歌詞的純音樂,隋懿選擇了哼唱的形式,平緩輕柔的低音旋律,剛好幫他揚長避短,低沉磁性的聲音與夜晚輕敲窗欞的風一起,融洽得仿佛睡不著時會聽的大自然音。
寧瀾躡手躡腳地爬上床,想假裝睡著。
一首歌的時間還沒到,他就真的睡著了。
次日又是個大晴天,張婆婆吸取昨天的教訓,守在櫃台前愣是沒合眼休息,嚴防死守的架勢,怕是一隻蒼蠅也休想飛進來。
寧瀾心想隋懿今天不會來了,歎了口氣,覺得還是輕鬆多過遺憾。
去後院曬衣服的時候,聽見牆根有窸窸窣窣的動靜,抬頭一看,隋懿一條長腿已經跨到院子裏麵,兩人視線猛然相交,雙方都有點尷尬。
敢情昨天是這麽進來的。寧瀾如是想。
隋懿另一條腿利落地跨過來,從矮牆上直接往下跳,跟從上鋪跳下來一樣輕鬆,穩穩當當地落在地上。
讓他尷尬的並不是進來的方式不光彩,而是他翻牆時把無處安放的玫瑰花橫叼在嘴上,這破壞形象的蠢模樣就這樣被寧瀾看了去。
寧瀾手上拎著一件濕漉漉的衣服,看著他從天而降的出場方式,一時忘了下一步動作。
隋懿把花從嘴巴裏拿下來,慢吞吞地舉到寧瀾麵前,磕巴道:“今天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