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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隋懿趕回家,老師在門口迎他,說剛才在住宅區門口偶遇被保安攔在外麵的趙瑾珊,接著就給他打了電話。


  進屋時趙瑾珊正在沙發上喝茶,見到隋懿就站起來噓寒問暖,“小隋怎麽瘦了”、“吃晚飯了嗎”、“最近過得好嗎”……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才是他親媽。


  三年來,隋懿沒少被她以各種名義騷擾。他存著寧瀾說不定會回老家看看的念想,留著趙瑾珊的聯係方式,靠譜的線索沒得到過一條,錢倒是被她套走不少。


  至此他才切身理解了寧瀾那些年的辛酸。總歸是親生母親,寧瀾又嘴硬心軟,很難坐視不管。


  這回趙瑾珊依舊擺出一副“不救我就要死在這裏”的表情,邊擠眼淚邊說拆遷款拿去買了新房,房子還沒下來,現在流落街頭,身上最後一點錢用來買了車票,幾天沒能好好吃頓飯了。


  隋懿把身上所有的現金都掏給她,趙瑾珊不太滿意似的數了數,數完眼珠一轉,神秘兮兮地說昨天晚上寧瀾他爸給她托夢,說孩子來墓地上看他了,講了很多話,其中一句是想回學校讀書。


  隋懿從前不信這些虛無縹緲的鬼神之說,這回卻病急亂投醫,信了個七八分,當即拿出手機給趙瑾珊轉賬,得到寧瀾高考第一誌願的學校名稱,飯也沒吃就風風火火地驅車前往。


  路上,他記得自己那年第一次拍戲,寧瀾從首都飛過來看他,冒著雨非要去大學校園裏走一走。當時隋懿不懂,現在回想起寧瀾問起他為什麽不繼續念書時的語中的惋惜,和看著操場、圖書館、林蔭道時滿眼的豔羨,其實無一不在訴說他的向往和渴望。


  老師幫他找人調學校門口的監控進行排查,隋懿把車停在門口,看著晚飯時間勾肩搭背、談笑風生的學生,忽然明白了寧瀾想上學的理由。至少校園的空氣比外麵清新純淨,他的命運還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被那些條條框框的合約和無窮無盡的欠條,束縛到連自由呼吸都成了奢侈。


  深夜,老師給他打電話:“學校監控隻保留一個月,初步排查沒有找到寧瀾,你快回去睡吧,別在那兒待著了。”


  隋懿錯眼不眨地盯著大門緊閉的校園,啞著嗓子喚了一聲:“老師。”


  “嗯?”


  “我……是不是很傻?”


  老師沉吟片刻,道:“是挺傻的,二十啷當歲的年輕人,比我這個年逾不惑的老頭子還要迷信。”


  隋懿抬手捂住眼睛:“……對不起。”


  “錢是你出的,跟我說什麽對不起?不如留著等他回來對他說。”


  隋懿的喉結滾動兩下,有些難以啟齒地問:“爸爸當年也是這樣向您道歉的嗎?”


  “當然,不然我現在應該在Y國,而不是在這裏給你爸疊衣服。”老師故作輕鬆道。


  隋懿扯開嘴角,轉瞬又收起笑容,沉聲道:“老師,對不起。”


  “怎麽又來了?今天是什麽‘國際道歉日’嗎?”


  隋懿深吸一口氣:“對不起,曾經誤會您,把您當成……”那個詞終究沒說出口,“我還欠您一個正式的道歉。”


  去年從許久不來往的長輩口中得知塵封多的真相,那一瞬間的衝擊無異於世界觀被重塑。他所以為的一切都是錯的,真相就藏在背後,稍加追問便可得見全貌,可他一葉障目,隻相信自己看到的,還固執地做了許多蠢事。


  就跟他對待寧瀾一樣。


  電話那頭的老師笑了:“好啦好啦,還‘正式道歉’……大晚上的別把我這個老人嚇得家睡不著覺。真有這個心,有空的時候多錄幾支曲子,讓老師拿出去給學生家長聽,還能省下一筆招生廣告費。”


  “好。”隋懿一口答應。


  末了,老師語重心長道:“你得好好地過,別把自己弄得一團糟。等他回來了看你這副樣子,覺得自己當年走了眼,扭頭就走可怎麽辦?”


  隋懿聽了老師的話,第二天早早起床,跑完步又洗了遍臉,挑了件休閑短袖搭黑色直筒褲,對著鏡子仔細打理了頭發才出門。


  京郊體育場附近小賣部的老婆婆都看出他今天精神麵貌不錯,笑眯眯跟他搭話:“小夥子是在那邊的飛碟裏工作嗎?平時都幹些什麽呀?”


  體育場外觀設計別具一格,遠看就像個不明飛行物。


  隋懿笑道:“是啊,研究生化武器,準備消滅人類。”


  婆婆不以為意地撇嘴:“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會嚇唬我這個老太婆。”


  隋懿突然有一點好奇她口中的“你們”還有誰。


  婆婆這次沒衝裏屋喊“臭小子”,她已經學會使用咖啡機,滿上一杯遞給隋懿,接著從櫃台裏拿出一張名片大小的卡紙:“喏,滿五杯送一杯。”


  隋懿把那張寫著“泉西小賣部至尊VIP咖啡卡”的紙片正過來翻過去看了兩遍,哭笑不得道:“謝謝老板。”


  婆婆一揮手:“別謝我,是臭小子做的。好好收著這張卡,還能喝四杯呢。”


  距離演唱會隻有不到一周,時間緊張,工作任務繁重,隋懿沒再有時間去小賣部買咖啡,漸漸把那張隨手揣在口袋裏的手作咖啡卡忘到腦後。


  轉眼便到演唱會當天,白天進行最後一次彩排,隋懿看著空蕩蕩的台下,再過兩個小時,下麵會坐滿觀眾。他不禁想,一萬個人裏麵會不會有他?他會不會聽到自己為他演奏的曲子?

  然而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隻能在腦中稍作停留,但凡深想,便會被撲麵而來的後悔和自責壓得喘不過氣。


  當年寧瀾孤身一人承受黑海,他見寧瀾沒有哭,便淺薄地認為他足夠堅強,並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那個時候,他不知道有些事情唯有設身處地才能體會。比如被視若珍寶的人拋棄時,有如冰涼的血液在身體中逆行的痛苦,以及身體在黑暗中不斷下墜,卻找不到落點的絕望。


  那個時候,他沒有保護好寧瀾,最後的絕望也是他親手施與的。


  所以,他連妄想寧瀾現在出現在他麵前的資格都沒有。


  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


  此時場外人頭攢動,炎熱的天氣完全沒有影響粉絲們散發熱情,清晨天還沒亮,就有各家站子在門口拉橫幅發應援。


  寧瀾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兩隻眼睛在外麵,走到人群中還是有些緊張,周圍易拉寶橫幅上那人的臉都不敢多看,攔住一個從黃牛聚集區擠出來的一臉頹喪的妹子,壓低聲音問:“要票不?”


  他思來想去,終於在一個小時前決定把這票賣了。


  在屋裏翻找十幾分鍾,才想起來把票隨手夾在書裏。三年來他的記憶水平稍有回升,然而因為一直在用藥的關係,恢複到從前的過目不忘是沒有可能了,偶爾丟三落四,不影響正常生活,他已經很滿足。


  被攔住的姑娘看他這身古怪裝束,匆匆扔下一句“不要”,就拔腿跑開。


  寧瀾又問了幾個在黃牛堆裏徘徊的妹子,她們都被他這在逃嫌犯似的打扮嚇得連連擺手。現在的黃牛業務水平極高,賣票都帶身份證明,還提供買票親自送進現場的一條龍服務,寧瀾跟他們比起來的確毫無優勢,畢竟他連身份證都不敢往外掏。


  兜了一大圈票還在手上,寧瀾蹲在路牙邊思索,到底把票爛在手上,還是掏出身份證等著明天上頭條?


  頭條標題他都想好了--AOW前成員寧瀾現身隊長隋懿演唱會現場,化身黃牛賣票遭粉絲圍毆。


  寧瀾在熱辣的太陽底下打了個寒顫,甩甩腦袋將這個可怕的念頭拋出腦海。


  要不……自己進去算了?票這麽貴,不聽白不聽。


  這個念頭剛出現苗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掐滅。


  他不想見他,也不能見他。


  開場前幾分鍾,黃牛手上的票售賣一空,終於有粉絲看到手上拿著票,靠在牆昏昏欲睡的寧瀾。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一個扛著碩大燈牌的姑娘以原價和寧瀾成交。


  姑娘邊數錢邊抱怨:“大哥你怎麽連個支X寶都沒有啊?不怕我給你假鈔嗎?”


  寧瀾得意道:“哥哥我是生意人,真錢假錢一摸就知道。”


  姑娘把數出來的一遝錢遞給寧瀾,一手交錢一手拿票,寧瀾把錢卷起來塞進口袋,說:“進去吧,快開場了。”


  姑娘確實著急入場,可又覺得奇怪:“你不再點一遍,驗驗真假?”


  寧瀾擋在口罩後麵的嘴角揚起:“不用,你相信我,我當然也相信你。”


  信任是這個世界上人與人之間最難能可貴的東西。


  目送著姑娘走進檢票口,寧瀾雙手插兜,迎著徐徐晚風往回走。


  剛拐出體育場範圍,踏上泉西街的小路,身後音樂聲轟鳴,舞台燈光霎時照亮夜空。寧瀾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而後深吸一口帶著青草味的空氣,一路小跑回了家。


  晚上不出意料地沒睡好。


  寧瀾第五次從床上坐起來,準備再幹點別的尋覓睡意,發現天已經亮了。


  對著鏡子打了個咧到耳朵根的大哈欠,寧瀾認真開始思考“困”和“睡不著”之間的合理因果關係,試圖勸說自己--這是正常的。


  剛起了個頭,外頭的鐵門就被敲得哐哐響。


  “哥,你起來了嗎?開門啊哥!”


  寧瀾咬著牙刷去開門,剛過完十九歲生日的魯冰華換了個與迪迦奧特曼神似的發型,跳進來就抓著寧瀾的肩膀狂搖:“哥你昨天為什麽沒去看演唱會?”


  寧瀾差點被他搖吐,口齒不清道:“你不是讓我把……把票賣了嗎?”


  魯冰華麵部表情誇張地扭曲,拔高嗓門道:“我隨口說說,你就真賣了啊!”


  等寧瀾洗漱完下,把冰箱裏凍著的包子拿出來蒸熱端上桌,魯冰華才一手一個包子,邊吃邊把來龍去脈說清楚。


  原來他大哥單位其實發了兩張連號的票,魯冰華要來一張送給寧瀾,是希望他能和他哥在場館裏“不期而遇”。


  寧瀾聽到一半就明白了,敢情這小子還沒斷了撮合他和他大哥的念頭。


  “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覺得我哪兒好?泉西街上漂亮姑娘那麽多,你幹嘛就盯上我了?”寧瀾發出來自靈魂深處的拷問。


  魯冰華鼓著腮幫子,豎起大拇指:“哥你就是好啊,做飯超好吃!”


  “隔壁薑嬸的女兒做菜也很好吃啊,而且剛剛大學畢業,尚未婚配。”


  魯冰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我不同意,我就要你,整條街隻有你喊我‘冰冰’不喊我‘花花’。”


  寧瀾被這奇葩理由弄得無言,好半天才道:“因為我有個朋友叫花花。”


  “我知道,”魯冰華指著窗台上的一小盆多肉植物,“送你這個的朋友唄。”


  二十多公裏外的方羽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抽了張麵紙擦鼻子,退出美食視頻時拇指一歪,不小心按進熱門,第一條就是“隋懿演唱會親吻項鏈”。


  方羽翻了個白眼,心想您老就慢慢睹物思人吧。


  昨天演唱會到尾聲,隋懿演奏完小夜曲,就順著脖子上的繩子,把掛墜從衣服裏麵拽出來,送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


  據粉絲們觀察,這個掛墜出現在隋懿身上已有三年時間,先前都貼身戴,隻能看見一截繩子,這回終於有前排舉著長焦鏡頭的炮姐拍到高清大圖。


  那是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紅色圓珠,按照質地判斷應該是某種礦石打磨而成。


  心細如針的粉絲們立即猜測這個掛墜有特殊含義,說不定是某個重要的人送的。隋懿親吻它時眼中溫柔滿溢,還帶著些許傷感與惶然,深邃濃烈的眉目都因它而軟化,看得姑娘們心都碎了。


  超話裏從昨晚上一直討論到今天午飯時間,還沒得出結論。有個粉絲在隋懿超話發了個帖子:你們覺得那顆紅珠,像不像五年前隊長送給NL的那條瑪瑙手串上的啊?(隨便猜猜求別打


  其實不少粉絲已經猜到這個可能性,隻是都掩耳盜鈴地不願意往那方麵深想。於是評論裏一水的省略號,直到某位在飯圈很有發言權的站姐大大趕來轉發說“在有充分證據前不要亂猜,誰家還沒有個紅瑪瑙了”,這才勉強穩定了民心。


  飯圈的動蕩隋懿並不知曉。


  演唱會結束後,他得到三天假期,第一天,他就開車前往賣手串的店鋪,準備把身上戴著的掛墜修繕一下。


  找到這顆瑪瑙珠,是在顧宸愷被音樂學院錄取,準備把最後幾件東西都搬出宿舍的那天。


  那時宿舍裏就剩下隋懿和他兩個人,顧宸愷懷著七分悵然三分懷念,摸了摸桌子上自己刻下的“AOW”三個字母,笑說當時還真以為嗷嗚永遠不會散。


  隋懿蹲下幫他把櫃子下層厚厚一遝樂譜拿出來,抬眼時忽然有一個光點在眼前晃了下。


  一顆因為桌角移動重見天日的紅色瑪瑙珠,咕嚕咕嚕滾到腳邊。


  自此這顆珠子就沒離過他的身。興許手串散掉時摔狠了,珠子上有一條橫貫中心的裂紋,三年前隋懿拿到店裏請師傅用金屬線加固了下,眼看現在有點鬆了,他便再拿到店裏,請師傅幫忙修理。


  兩鬢斑白的師傅做了大半輩子首飾,最擅長的便是將破損的玉石借助金銀等貴金屬,修複得毫無痕跡。他看著手中的小珠子,推推眼鏡道:“不如重新買一顆吧小夥子,再花錢修它,不值得。”


  隋懿道:“多少錢都沒關係,隻要它還沒碎。”


  老師傅笑了:“這不已經開裂了嘛?古人說‘破鏡難圓’,玉石也是一樣的,修得再細致再好看,碎了終究是碎了。”


  隋懿被他這話說得心中沉重,明明沒喝咖啡,喉嚨裏也泛起苦澀。待到師傅進裏屋去修理,他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掏出手機點開微博。


  方羽剛才又點讚了那個美食博主的視頻,昨天晚上剛發的,做的是包子。


  即便隋懿對廚藝一竅不通,也能看出該博主手法嫻熟,麵團在他手裏格外聽話,任他揉圓搓扁,裹上肉餡,捏出漂亮的旋,然後整齊地碼在蒸籠上。接著鏡頭晃一晃,就切換到二十分鍾後,出來的包子形狀漂亮,熱氣騰騰,隔著屏幕仿佛都能聞到香味。


  隋懿看完隨手翻評論,這位博主平時似乎從來不與粉絲互動,別的美食博主會搞轉發抽獎鞏固人氣,他這邊什麽都沒有。


  熱評第一是一條詢問:小翅翅今天怎麽戴手套啦?手那麽好看,以後別戴了好不好?

  該美食博主的名字叫“不會炸雞翅”,隋懿每次看到都下意識皺眉。


  然而今天這條評論提醒了他,他忽然想起那天被打斷的視頻,忙往上翻到做培根卷的那條,點開來拉到博主的拿著筷子的手出現在屏幕裏一幕,準確地按下暫停。


  視頻像素不高,角度也不太好,手出現得突然,消失得也快,定格的畫麵都是高糊的。


  可是隋懿依然看到他右手大拇指上方有一塊深色痕跡,跟寧瀾最後一次給他做飯被燙到的部位一模一樣。


  寧瀾說過自己是疤痕體質,破皮燙傷常常許多年都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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