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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入場前五分鍾,寧瀾才回到AOW在後台的集合點。


  安琳上前疾言厲色道:“去哪兒了?電話也不接,這種場合能到處亂跑嗎?”說到一半發現寧瀾狀態不對勁,把還沒出口的責怪收了回去,語調放輕問,“怎麽了,不舒服?”


  寧瀾搖搖頭:“抱歉,剛去了下洗手間。”


  安琳把寧瀾拉到邊上,壓低聲音:“是不是又有什麽困難啊?”


  連助理都知道他不是第一次“有困難”。寧瀾想自嘲,卻笑不出來,垂眼看著地麵:“沒有,不用擔心。”


  安琳看著他心事重重卻悶不吭聲的樣子,無奈地歎了口氣。AOW七個人當中寧瀾不是最突出的,卻算是最讓人省心的一個,他剛進組合時遭排擠,安琳都看在眼裏,也在背後試圖協調過。聽說寧瀾家條件不好,生日會時公司打算把他家人請來,去翻他留在公司的個人資料,父母那一欄居然是空著的,緊急聯係人也是空空如也,怪不得懂事得早,跟那幾個整天惹是生非的小少爺可說是天壤之別。


  “有什麽事可以跟我和張梵姐說,別都憋在心裏。”安琳勸道。


  寧瀾點頭稱是,心道這種事隻能爛在肚子裏一輩子,誰都不能說。


  “哦對了,剛才你沒在,有個事兒你記一下。”安琳聲音壓得更低,“張梵姐說了,沒有意外的話最佳新人組合就是咱們的,她叫你們上台領獎別太高興,至少別讓人瞧出得意,能感動落淚那就更好了,賣賣勵誌苦情人設。”


  寧瀾抬頭麵露疑惑,他是空降進來的,不存在什麽數年辛苦練習終於熬出頭的悲喜交加和感慨萬千。


  “你出道時黑粉多,如今也算被大部分粉絲認可了,想想上回簽售……嗯。”安琳及時刹車,“到時候台上音樂一放光一打,總該有點感觸吧?”


  寧瀾以為自己哭不出來,他活了23年,把很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經曆的事情都經曆過了,按理說應該早就無堅不摧,沒什麽事情能讓他動容或者難過。


  台上的主持人宣布年度最佳新人組合是AOW時,他心底空茫一片,甚至沒有連作為旁觀者和見證者的與有榮焉,仿佛那是個與他毫無關係的畫外音。


  “喂,上台領獎啦。”方羽碰了碰還在發呆的他。


  七個人排成整齊的一隊從舞台側邊上台,寧瀾跟在隊伍最末,激昂的音樂在耳邊回蕩,到處都透露著虛幻的不真實。


  從剛才上台前到現在,寧瀾都沒有看隋懿一眼,或者說在躲著他比較恰當。他不知道該跟隋懿說什麽,錐心刺骨的疼痛過去後,他整個人好像依舊被留在數九寒天裏,無法掙脫出來。


  隋懿是他的毒藥,在戒掉之前,他不該再和他有任何接觸。


  “下麵我們請嘉賓紀之楠先生為獲獎組合頒獎。”


  寧瀾聽到這個名字先是怔住,然後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聲音來源處飄。他親眼看著隋懿從紀之楠手中接過獎杯,兩人站在燈光下短暫對視,麵孔上帶著相得益彰的笑。


  “首先感謝音樂盛典主辦方,還有感謝我們的公司星光娛樂,更要感謝我們的粉絲,沒有你們,就沒有AOW的今天……”


  隋懿字正腔圓,把千篇一律的獲獎感言念得沉穩鄭重。


  那聲音離他很近,銘刻在他心裏一般,又似乎很遠,拚了命去追,也隻抓到一縷塵埃。


  寧瀾聽著聽著,喉嚨哽咽,接著下唇一抖,熱燙的液體剛剛漫上眼眶,就爭先恐後地滾落下來。


  戒不掉的,事到如今,他還在妄想追上那束光,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怎麽可能戒得掉呢?


  AOW在台下一直坐到頒獎禮結束。


  公司的慶功宴安排在明天中午,回到保姆車上已是半夜十一點多,方羽和陸嘯川也跟隨大部隊一起去宿舍,車裏嘰嘰喳喳熱鬧非常,在把剛拿到的獎杯挨個傳閱,王冰洋還上嘴咬了一口,疼得嗷嗷叫。


  方羽笑得不行:“你當這是奧斯卡小金人呢?”把獎杯搶過來說,“瀾瀾還沒看呢。喏,摸一摸這座獎杯,明天有意想不到的好事發生。”


  寧瀾蜷在角落裏緩緩扭頭,愣了會兒,然後抬手摸了一下。


  陸嘯川拍腿大笑:“要不是為了意想不到的好事,瀾瀾都不樂意摸哈哈哈哈哈。”


  王冰洋伸長脖子看寧瀾:“瀾哥沒事吧?”


  剛才在台上,屬寧瀾哭得最厲害,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聲不吭地淚流滿麵,七個人在台上圍成圈擁抱的時候,其他成員才發現他哭了,下台後高銘還嘲他“真會演”。


  “沒事。”寧瀾低聲道。


  坐在前排的隋懿回頭接過方羽遞過來的獎杯,順便瞟了一眼,寧瀾的鼻子還是紅紅的,嘴角微微下垂,雙目無神地看著窗外,看起來既冷漠,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可憐。


  這樣子有點像小時候的紀之楠。


  今天他見到了紀之楠,他跟從前一樣眼神清澈,然而嘴角噙著的笑卻不如從前那般單純,客套生分的弧度像是在鏡子前練過很多遍。他似乎也有了心事。


  隋懿本該在思考紀之楠為什麽不開心,或許是不夠專注的原因,想著想著思緒還是繞回了後座角落裏的人身上。


  不知道寧是真的在演,還是想到了什麽傷心事,如果是後者的話,說不定跟自己對他說的話有關係。


  當時見他和那滿肚肥腸的老男人拉拉扯扯,沒過腦子就說出口了,現在往回想,確實有些過分。


  到宿舍樓下,大家分頭出去找吃的,顧、高、王三人去小區門口吃燒烤,方羽和陸嘯川沒開車,央著隋懿帶他們去吃火鍋。寧瀾準備一個人上樓,方羽胳膊一拐勾住他的脖子:“瀾瀾陪我一起去,上次說好的,要給我兌秘製醬料。”


  方羽看著瘦條條一個人,力氣卻大得像頭牛,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寧瀾拖到隋懿的車前,眼看再拒絕就不太合適了,寧瀾隻好妥協。


  隋懿幫他打開副駕車門,寧瀾往後退了一步,爬上後排坐到方羽身邊,陸嘯川見他們哥倆好,主動讓出位置換到副駕,大吼一聲:“出發!”


  寧瀾其實一點胃口都沒有,甚至有些反胃。


  小時候他很愛哭,因為哭的話鄰居就會聽見,就會有人來管,勸爸爸不要這麽打他,爸爸礙於麵子,總會下手輕些或者結束得早些。後來爸爸嫌他吵,給他嘴裏塞髒抹布,他哭不出聲音,咬牙熬過去之後就隻想吐,導致後來他隻要流眼淚,就條件反射地作嘔。


  他去給大家弄醬料,回來的時候菜已經擺滿桌麵,湯也咕嘟咕嘟地沸騰。


  “欸,瀾瀾怎麽沒給自己弄醬料啊?”方羽咬著筷子道。


  隋懿看了看自己跟前的這份,推給對麵的寧瀾:“你先吃吧,我不吃醬。”


  寧瀾垂眼半晌,又推了回來:“你的。”


  隋懿沒弄明白。


  “沒加蒜蓉、香菜和蔥,微辣,你的。”寧瀾補充道。


  隋懿愣了下。他從未跟任何人說過自己的口味喜好,集體聚餐也從不說自己的忌口,不吃的東西避開就好了,他不喜歡麻煩別人。


  沒想到寧瀾會將自己的口味摸得這麽清楚。


  方羽嚐了嚐自己和陸嘯川那份,撇嘴道:“瀾瀾你偏心啊,給隊長搞特殊。”


  陸嘯川往鍋裏丟了一盤丸子:“人家是睡一張床的關係,跟你能一樣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隋懿心頭一緊,去看寧瀾的表情,寧瀾麵上依舊淡淡的,似乎什麽都沒聽見。


  一頓飯吃到淩晨兩點,方羽喝了點果酒,在後座從“大河向東流”唱到“涼涼夜色為你思念成河”,又覺得這歌晦氣,改唱“好運來祝你好運來”,陸嘯川全程B-BOX伴奏,隋懿從上方後視鏡看寧瀾好幾次,他都在拍手給喝醉的方羽找節奏。


  臨近宿舍,車裏的鬧騰聲才收斂了些。到地下停車場,陸嘯川下車就去後座把還在哼歌的方羽抱出來,邊喊“這家夥怎麽這麽重”邊往電梯去,隋懿下車等了一會兒,沒見後排再有人下來,走過去拉開車門,寧瀾歪在座椅上一動不動,似乎睡著了。


  “寧瀾?”隋懿喊了一聲。


  沒人應。


  隋懿單腳蹬上去,湊近了拍拍寧瀾的臉:“醒醒,回去睡。”


  寧瀾突然抬手勾住他的腰,把人往自己身上帶,隋懿猝不及防摔趴在他身上,一手撐住椅背才穩住身形,回過神來時,兩人已經四目相對,靠得極近,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


  寧瀾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透過自己看那個人,可是隋懿坦蕩地回望,瞳孔中一絲裂縫也無,毫無保留似的,寧瀾什麽都找尋不到。


  他無望地閉了閉眼,抬手推了下隋懿,正欲開口,本就沒關嚴實的車門突然被打開。


  “我的圍巾落在這——”一陣冷風伴著方羽的聲音飄進車內,然後戛然而止。


  因為方羽和陸嘯川今晚留宿,顧宸愷不得不搬回原寢室。


  寧瀾胃裏難受,翻來覆去睡不著,對床的顧宸愷煩不勝煩地踹了兩下床板,他便幹脆坐起來,抱著被子去客廳的沙發上睡。


  方羽也睡不著,不停地給他發短信,問他和隊長怎麽回事,上次那個牙印是不是隊長咬的,寧瀾說沒什麽,方羽雖然並不相信,見他不願多說,到底沒再追問,還主動保證不會出去亂說,連陸嘯川也不告訴。


  寧瀾放下手機,胃裏翻江倒海,刀絞般的疼,實在受不住,跑到衛生間把晚上吃的那點東西都吐了,直到沒東西可吐還是犯惡心,抱著馬桶險些把胃酸吐了個幹淨。


  好不容易緩和了些,剛扶著水池站起來,衛生間外麵有人敲門。


  隻有隋懿是這樣不急不緩的敲法,寧瀾開了門,看都沒看來人一眼,轉身去拿毛巾洗臉。


  他把水流開到最大,掬一捧水就要往臉上澆,隋懿突然按住他戴著紅繩的手腕,另一隻手把水龍頭擰到熱水,說:“身體不舒服,別用冷水洗臉。”


  寧瀾抬眼看鏡子裏狼狽不堪的自己,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這個人就是用他無意中從指縫間溜出來的溫柔,讓他沉迷,讓他深陷,讓他踩在綿軟的雲上,卻不告訴他撥開雲霧後,下麵豎著的都是淬了毒的尖刀。


  寧瀾用毛巾狠狠搓臉,臉上的皮膚都搓麻木了,才擰上水龍頭,繞過隋懿要出去。


  隋懿攔住他:“你怎麽了?”


  “吐了,不舒服。”寧瀾道。


  隋懿皺眉,他又不是沒長眼睛看。


  “我問你在台上怎麽了,為什麽哭?”


  寧瀾回答:“想到不開心的事了。”


  這個回答無懈可擊,隋懿不認為自己有問“什麽事情”的立場,他為自己居然真的產生了想繼續問的念頭感到奇怪。


  寧瀾見他不再說話,側身又要擠出去,隋懿有話說不出,胸口憋悶不已,幹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寧瀾靜靜地看著他。


  隋懿記得寧瀾平時跟他鬧,被他製住時,總愛裝模作樣掙紮一番,或者反過來撓他癢癢,然後自己咯咯地笑,笑得眼尾都染上豔麗的紅色。


  這回他的眼睛也是紅的,卻很明顯不是因為開心。


  寧瀾忽而扯開嘴角笑了笑:“想要了?早說嘛,何必這樣繞彎子。”說罷,他直接蹲下來,用空著的手去解隋懿的褲子。


  “你幹什麽?”隋懿一驚,鬆開手推了他一下。


  寧瀾被他推坐在地上,扶著洗手池緩慢地站起來,伸手去摸架子上的牙刷:“今天用嘴行嗎?腿軟,站不住……我先刷個牙。”


  隋懿的更加憋悶,這家夥好像不僅摸準了他的胃口,還摸清了他的雷區,專往他槍口上撞。


  “不用,我要睡了。”隋懿把他拽回來,強壓怒意道。


  寧瀾晃了晃才站穩,唇角微微上揚,主動纏上他的脖子親了他一口,然後嘴巴貼著耳朵,軟軟地說了句“晚安”。


  一周後,王冰洋稱病缺席了年底某衛視春晚的錄製,隋懿才從安琳口中得知,年後開拍的《覆江山》裏原本已經定給王冰洋的角色,在試鏡後換成了寧瀾。


  他把寧瀾叫到樓梯間,寧瀾一臉半真半假的懵懂:“叫我來這裏幹嘛?有芒果吃嗎?”


  隋懿開門見山地問他:“為什麽搶王冰洋的角色?”


  寧瀾“嘖”了一聲,抱著胳膊懶懶地倚靠在牆上,“別說這麽難聽,什麽叫搶啊?沒有最終公布前都是正當競爭,各憑本事嘛。”


  隋懿看不慣他這樣輕描淡寫的態度,沉聲道:“你明知道王冰洋對這個角色有多期待,還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祝賀過他,現在卻公然搶了他的角色,讓他以後怎麽在隊友麵前抬頭?”


  寧瀾渾然不在意似的看窗外,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雪,天空像一張企圖吞噬人間的怪獸的嘴,陰沉得可怕。


  “怎麽就不能抬頭了?”他悠哉道,“現在演藝行業形勢大好,每個月都有一堆新劇開拍,他還年輕,以後機會多了去了。”


  隋懿跟他說不通,轉身就要走,寧瀾突然上前兩步,從後麵抱住他,換了個態度嘟噥道:“馬上就過年了,過年之後我就進組了,你會有很長時間見不到我,不如咱們在有限的時間裏多來幾發?今天我帶了潤滑……”


  隋懿沒等他說完,就掰開他的胳膊,打開樓梯間的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寧瀾沒再去追,後退兩步,靠回牆上。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今年的第一場雪洋洋灑灑飄落。


  他不知道王冰洋有多期待這個角色,他隻知道自己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老天也不喜歡他,所以對他百般苛刻。如果不去爭不去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最後一點希望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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