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寧瀾迫不得已地跟劉老板到角落裏“敘敘舊”,人家畢竟是在困難的時候借過他錢,雖然後來要債的手段不怎麽陽光,好歹讓他全須全尾地活到現在,算是他的恩人。
劉老板像給商品估價似的把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小瀾瀾現在不得了,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啊。”
寧瀾對他的遣詞用句十分無語,客氣道:“哪有,瞎混混,跟劉老板您站一塊兒比的資格都沒有。”
這話劉老板聽得熨帖,捧著肚子哈哈大笑:“你們這些小明星啊,一個賽一個的能說會道。”
“哪裏哪裏,討生活罷了。”寧瀾說了句大實話。
兩人又寒暄幾句,劉老板身後立著的大塊頭看到寧瀾就氣不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哼粗氣,劉老板責怪地瞪他:“這什麽態度呢?小瀾瀾現在背後有大靠山啦,以後見到了客氣點兒。”
寧瀾繼續謙虛:“沒有沒有。”
應付這種極愛麵子的暴發戶,最好的方法就是示弱,滿足他們沒有邊界的虛榮心。
劉老板疑惑道:“當真沒有?”
寧瀾迅速琢磨他話裏的意思,怕給隋懿招惹事端,否認道:“當然沒有,不然我還在這裏又唱又跳的幹什麽?”
劉老板的一雙小眼睛蹭地亮了:“哎呀,我就知道,我們瀾瀾這麽好的品性,怎麽會……哈哈。”說著搓搓手,“其實吧,那次你沒來求我,我還真有點失望。”
寧瀾怛然失色,他哪裏會想到劉老板還記著這一茬。
“最近剛包的那個姑娘,潑辣得很,喏。”劉老板指了指後麵大塊頭手上抱著的玫瑰花,“非要我帶著花來給她撐場麵,任性,一點兒都不知道讓人省心,唉,你說是不是?”
寧瀾額頭冒汗,附和著說是。
劉老板往前一步,壓低聲音,有點曖昧地:“你說,我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小瀾瀾你這麽可人疼呢?”
寧瀾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笑容盡散,隱隱有了些怒氣。他現在除了隋懿,誰也不欠,沒必要再隱忍不發。他沉聲道:“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劉老板您忙。”說罷轉身便走。
劉老板賴皮似的拽住他胳膊往回拉:“哎哎哎,我還沒說完呢,先別走啊。”
寧瀾正欲掙紮,另一條胳膊被從旁拉住,一個大力將他從劉老板身邊扯過來,伴隨著熟悉的低沉聲音:“馬上入場了。”
是隋懿。
寧瀾的腦袋簡直都要炸了,他覺得老天一定是有心作弄他,總讓隋懿撞見這種窘況。
“喲,這不是,這不是……”劉老板在後頭舌頭打結半天,也沒把隋懿的名字叫出來。隋家是京城叫得上名號的世家大族之一,跟他這種中年發家的暴發戶不是一個階級,他隻覺得這小夥子似曾相識,好像在哪兒見過。
這邊隋懿已經拉著寧瀾把人遠遠甩在身後,拐了幾個彎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才放開寧瀾的胳膊。
寧瀾被他沒輕沒重的手捏得生疼,揉著胳膊鼓著腮幫子看他:“你那麽凶幹嗎?”
他這話意在撒嬌,想讓隋懿心疼他一下,像之前那樣親親或者抱抱都好。自從前幾天他失言問了小提琴的事,隋懿都對他不太上心,昨天晚上他再次冒著下不去的危險爬到上鋪,隋懿也隻是敷衍地親了他一下,翻身到床下接住他,就又上去睡覺了。
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隻能絞盡腦汁百般討好,不敢靠太近,怕被他討厭,又不敢離太遠,怕他忘了自己的存在。
寧瀾以為這下隋懿該消氣了,雖然他從沒說過,可寧瀾就是知道他最吃自己受傷服軟這一套。
孰料隋懿的表情沒有絲毫軟化,冷冷地問他:“還要多少錢?”
寧瀾愣住:“什麽?”
其實寧瀾猜對了,隋懿這幾天心情的確很差,但原因不在他。
這幾天隋懿每天都會接到父親的電話,他掛斷,父親就再打來,開勿擾模式不接,父親就給他發短信,說老師病了,在XX醫院住院。即便父親把地址和床號發過來,他也沒打算去看,他和老師的師徒緣分早在老師介入他們三口之家的時候就已經盡了,對方先辜負了他的信任,他為了不再跟他們有瓜葛,都已經破釜沉舟地走到這一步,現在根本不可能回頭。
糟心的事似乎約好了要撞到一起,紀之楠也在住院。他那麽膽小的一個人,小時候看到自己下水遊泳都要捂眼睛喊救命,如今受了這麽大的刺激,他的公司居然這麽快就安排他出來工作?
兩件事隋懿都無能為力,卻都盤踞在心頭經久不散地煩擾著他,想避重就輕都做不到。
眼下寧瀾居然也給他找不痛快,不是說債都還完了嗎?為什麽還在這兒跟明顯對他有不軌企圖的老男人牽扯不清?
“我問你,還要多少錢。”隋懿沉聲一字一頓地重複。
寧瀾還懵著,囁嚅道:“我……我不要錢啊。”
隋懿聽了他這話,忽然勾起唇角譏誚地笑了下。
寧瀾像被迎頭澆下一盆冷水,無異於被公開處刑。
是啊,拿了人家那麽多錢之後說自己不要錢,和當了婊/子又要立牌坊有什麽區別?
不要錢?不要錢還爬他的床,使勁渾身解數勾引他?
隋懿見他臉色蒼白如紙,莫名覺得刺眼,丟下一句“半小時後集合”,便轉身走了。
寧瀾在原地站了許久,最後是口袋裏的手機鈴聲將他喚醒,剛接起來,母親趙瑾姍就大著嗓門喊說自己出車禍住院了,需要幾萬塊錢,不給就要死在這兒了,寧瀾靜靜聽著,聽到她嚎不動了,才默默地掛了電話。
這是母親這個月第三次車禍住院了,老家最近的交通治安似乎不太好。
他渾渾噩噩地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經過紀之楠的專屬休息室時,稀裏糊塗地頓住腳步。
裏麵現在有人了,攝影師把機器架在門口拍攝,紀之楠笑容可掬地坐在那裏接受記者采訪。最近粉絲們總說他和紀之楠長得像,他不喜歡被拿出來跟別人比較,也不喜歡這個說法,所以有點抵觸和裏麵的人接近。
可寧瀾還記得自己過來的目的,是想跟紀之楠要一張簽名照作為隋懿的生日禮物。
隋懿也許從來沒期待過自己給他準備的生日禮物吧?寧瀾惶惶然地想,他之於隋懿究竟是什麽呢?隨便養著的一個東西?有必要那麽盡心盡力嗎?
就像隋懿剛才說的,他隻是要錢而已,那為什麽要把這麽多捧到他麵前?
別人身上有的劣根性他都有,隨遇而安,貪得無厭,得寸進尺,他還會期待,會做夢,他的歡喜都掏出來給隋懿看了,他為什麽不躲閃不拒絕,反而越給越多,多到遠遠超出正常的範圍和界限?
“那麽我們進入下一段訪問。”裏麵的記者對著台本道,“這個問題來自網友飛天小女票,她想問紀老師有沒有小名?”
紀之楠心情似乎不錯,笑著說:“有啊,她們都叫我楠楠,或者小楠。”頓了頓,又道,“其實我還有個大家不知道的別名,叫紀星。”
“新?嶄新的新?”
“不是,是星星的……”
外麵的攝影師突然插嘴道:“暫停一下,這邊沒錄上,剛才那段再來一遍。”
記者擺擺手:“沒關係我做了筆錄,開著繼續拍吧,時間有限,馬上開場了……好,我們繼續,下一個問題是……”
還站在門口的寧瀾卻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了,他腦子裏亂得厲害,茫然無措地抬手摸耳朵上的耳釘。
星,星星的星……星星形狀的耳釘。
星星。
他想起隋懿卻兩次打開的那部電影,每次都隻看完紀之楠的片段就暫停了。
還有紀之楠落水時隋懿幾近瘋狂的反應,連自己胳膊被劃傷流了那麽多血都渾然不知。
這個耳釘原來根本就不是給他的,怪不得會藏在行李箱裏,隋懿大概也沒想到會被他翻出來。
寧瀾突然覺得自己可能不僅心盲,眼睛也是瞎的。
隋懿哪裏像個會追星的人啊,他少年老成,勇敢果決,麵對所有場合都說自己沒有偶像,他說沒有,那就是真的沒有。
那種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心情,沒有人比寧瀾更清楚,怎麽會是粉絲對偶像的狀態呢?
寧瀾深深吸了一口氣,耳朵上反複發炎化膿的傷口被牽扯著隱隱作痛。
零碎的片段在腦海中聚集起來,串成一條合理的線。他忽然又想起上個月一場LIVE打歌後,王冰洋在車裏給大家念評論,有個粉絲說:“泡泡瀾今天的透視裝好像紀老師穿過的一件哦,臉也像,尤其是眼睛。”他當時不太高興,說“我才不像”,然後偏過頭去問隋懿:”隊長你說像不像?“
隋懿當時是什麽反應?他看著他的臉,張了張嘴,脖子微微動了動。車裏光線太暗,寧瀾看不清他是在點頭還是在搖頭,隻看見他瞳孔深處彌漫著的難以言狀的沉沉霧靄,短短一瞬,便像從未出現過似的藏了起來。
可是寧瀾記住了這個眼神,並且放在心裏反複琢磨,企圖把它當做隋懿待自己是不一樣的、甚至可能是喜歡自己的證明。
寧瀾長這麽大第一次覺得記性好是一件這麽可惡的事情。
……他還是不信。
他抖著手打開手機瀏覽器,在輸入框裏輸入“紀之楠”三個字,生日一欄後麵大刺刺的幾個數字,好像懸在他頭頂的刀,終於落了下來。
3月18日,0318,銀行卡密碼990318,隋懿的出生年份,紀之楠的生日。
就在前不久,寧瀾還偷偷把自己的所有密碼都改成了940109,存的也是這樣一份不敢宣之於口的旖旎心思。
——我出生的那一年你的生日,我將你刻在我的生命裏。
在這段關係中,他卑微,惶恐,又執拗地想尋找一份證明,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留下一縷不可磨滅的印記,天真地以為這樣就叫做浪漫了。
可浪漫應該是溫暖的,甜蜜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血液裏摻了冰似的冷,冰渣子溶不開,化成冰刃紮在心上,紮得他快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