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烈焰
顧啟淮收到短信的時候,他正與周素麵談。
近來周素來得頻繁,不過顧啟淮大多數時候都在忙。即便沒有去學校上課,也將孩子們的課程安排得滿滿當當,一天二十四小時恨不得過出四十八小時來。這日周素來找他,不過也是為了所謂的家族事業罷了。
顧啟淮不想與她爭辯,眼神定定地望著茶杯裏自己的倒影,雙手合十緊緊握住,他坐如針氈。
“顧啟淮。”如今周素叫他已然變了稱呼,“我三番四次來勸你,不是讓你考慮。而是告訴你我與你父親的決定。”
望著眼前珠圓玉潤雍容華貴的母親,他不知該說什麽,蠕動了一下嘴角。陽光明亮得有些刺眼,此時喉嚨猶如被燒灼,而麵前的茶水卻不能止渴。
“你不說話是什麽意思?你父親的身體最近不太好,你要回去看看。”她仍顯細嫩的手撫摸著翠玉鐲子。
“母親您這麽緊張做什麽?是忽然想到什麽覺得不安所以要幾次三番的來確認什麽嗎?您既然已經知道了我身體的事實,我為什麽瞞著您,您還不清楚嗎?為什麽要一直揪著我不放呢?”
“罷了。”顧啟淮輕輕笑了一聲,擺了擺手,兀自走向廚房,“就算您不放過我我也不會求饒。”
在此之前,周素已經來到他的畫室長達兩個小時。從下課,直到現在,他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周素不肯讓他走,說是有重要的事情來說,翻來覆去,不過也是些早已聽得耳朵起繭的話了。至於父親,他不在意,那個從不會關心任何人感受的老爹,想來也不願意見到他吧。
忽然響起木門開關的聲音,顧啟淮探頭看看,周素的身影利索地鑽入了轎車內。
到此時他驀然想起來,剛剛他的手機似乎響過。他急忙拿出來,果然是岑莫汐的回信。
看來……她的眼睛是恢複了。心中欣喜之餘,想到自己已知的真相,不免又沉重起來。
“岑莫汐,你遇到了什麽麻煩呢?能否告知?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力而為。說起來,川都的夏日會異常炎熱,或許也是因為雨季較長的緣故吧。好似夏季的憤怒要在這短短一個月盡數發泄完。不過,不知道今年的夏季會有多長呢……
顧啟淮。”
顧啟淮迫切的想讓岑莫汐告知他車禍的事情,這樣一來,他就有了理由出現在醫院裏。此刻他隻要想到岑莫汐,自己的心就好似離弦之箭,早已飛到了她的身邊。
不一會兒,岑莫汐便有了回複。
“顧啟淮,真是好巧,林醫生也曾這麽與我說過。也不是什麽不得了的麻煩,稍稍被小車剮蹭了一下。過段時間就會好,勞煩你記掛。我剛剛吃了藥,有些犯困。那麽,等我出院之後去找你吧,或許孩子們已經不認得我了呢。
岑莫汐。”
林醫生……不過顧啟淮沒有將這一點放在心上。他立刻回了信,但卻久久沒有得到回信。或許是睡著了吧,顧啟淮對於現在的狀況感到有些悲傷。明明知道在她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卻還是要顧及著某事來一步步地走,這算是自私吧。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不知道會作何感想?顧啟淮無法原諒那個讓岑莫汐難過的自己。
顧啟淮環視了一遍早已有些淩亂的畫室,他的心髒,在接到岑莫汐的來信之後,莫名升起一股火焰來。他利索地收拾了一番,也順帶著將參差不齊的胡茬也給剃了。似乎隻要今日睡一個安穩的好覺,明日醒來,便可以看見岑莫汐照舊出現在門前。
最近顧明夏的身體不太好,早已叫家庭醫生住在家中了。而如果不是周素,顧啟淮也不會得知父親病倒的消息。當顧啟淮出現在家門口時,周素顯得非常驚訝,似乎沒有想到他會來,一時之間有些慌了神。
恰巧從花園中走出一個男人,身材高大,臉上雖有些皺紋,卻不難看出他當年英姿颯爽的模樣。顧啟淮有些晃神,仿佛這個男人他似乎認識,周素趕忙上前來介紹,“阿淮,你還沒見過呢。這是你父親的律師。”
男人走上前來與他握手,“少爺好,敝姓沈,沈雲。”
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蔓延在顧啟淮的心頭,他眯了眯眼睛,略微有些遲疑地伸出了手,又轉頭捕捉到周雲臉上一絲不太自然的神色,心中更生疑惑。
“沈先生客氣了。”與他握過手,對於沈雲臉上的笑容,顧啟淮總感覺有些不自在,“我找父親有事,就不奉陪了。”
周素與沈雲目送他上樓,卻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顧明夏正躺在床上看報紙,他的鼻子上插著氧氣管,聽到開門聲,或許以為是周素,便頭也不抬地說道,“分公司的事情沈雲辦得怎麽樣了?”
“父親,是我。”
聽到顧啟淮的聲音,顧明夏先是一愣,繼而立馬摘下了眼鏡,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顧啟淮所在的地方。但過不久又沉寂下來,重新戴上眼鏡看著報紙。
“你回來做什麽?”
“來看看您。”
“不是要揚言與我斷絕關係麽?還舍得來看我?是來看我多久死吧。”
顧啟淮搬了椅子坐在他的床前,略微低了頭與他對視,“父親,我隻是希望……您能快點好起來。”
這話是真的。
顧明夏冷哼了一聲,卻不再說什麽。將手中報紙疊好之後又展開,終是覺得不自在。
顧啟淮或許也察覺到這一點,始終規矩地坐在原處,也在心中想著以什麽話題打開話匣子,許久未見,自己當初一意孤行將他氣得好一段時間不再聯係自己的日子,還曆曆在目。顧家隻有他一個獨子,假若等父親過世,家中隻剩下自己一個男人,是否需要妥協一下呢?這樣固執下去,真的不是自私嗎?
“不在我的禁錮之下,想必過得十分自在吧?”顧明夏毫不客氣地開口。
“父親,很抱歉惹您生氣了。”此時顧啟淮起身,對他鞠了一躬,“什麽時候您不生氣了,我再來看您。”
顧明夏眼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就要踏出這個房間,在他的手放上把手上的那一刻,顧明夏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中那堵早已岌岌可危的牆瞬間傾塌。
“等等!”已經年老的父親抬起了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麽,“顧啟淮,在你小的時候,你犯錯了,我會告知你錯在哪裏,並且應該承擔什麽樣的後果。這是我教給你的責任感。你以為你生來就應該得到這一切嗎?我身為你的父親也肩負了對你未來負責的重擔!”
“父親,我知道。”顧啟淮轉過身來,一臉謙恭地望著他。
顧明夏卻擺手,“你不知道!從你蹣跚學步,到稚子兒童,再到現在而立之年。我盡可能將未來的一切麻煩都省去,因此拚命掙錢拚命工作。越到你長大,我發現我已經無法從為你擔憂中脫身。直到三年前你對我提出你的要求,我才意識到,你早已長大成人了。”
“你想要怎樣的結果?我放任你不管?可這家業遲早有一天都會是你的,你不接受,與殺了我有什麽區別?我為你而奮鬥,為你而生為你而死,時刻殫精竭慮。你卻隻因為你自己而任性妄為!”
顧明夏的眼眶早已被憋紅,與兒子明明同處在一個城市,卻遙遠得好似天南地北。
顧啟淮不語,他心中那杆稱早已偏向某處,細細想來過幾年自己便會到三十歲。自己喜愛的自由,不過就是為不想接受這些東西而編造的借口吧。這算什麽呢?他今天才徒然發現,自己早已成了從前心中唾棄的那一類人。
父親從未這樣與他說過話,他本來就是沉默寡言的人,脾氣也怪。或許今日他就是想一吐為快,讓兒子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吧。
顧啟淮剛想說什麽,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明夏,今天感覺好些了嗎?剛剛兒子來過了,你……”
周素推門而入之後,見到顧啟淮,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幾秒,“兒子還在啊。”
“你來幹什麽!”顧明夏表現出了不耐煩。
“我正想問問你晚上想吃什麽。你們在說什麽呀?還不樂意我進來了。”
“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麽!出去出去!煩死了。”
顧明夏的脾氣似乎越發不好了,周素心裏覺得奇怪,也想知道剛剛他們在說什麽。但最終沒有開口,她的心仿佛被一根細細的繩子給提起來了。她無法再厚臉皮地開口說什麽,便轉身走了。
“以後你母親再去找你,說什麽繼承家產之類的話。不要理會她了。”
顧啟淮聽著父親所說的話,不免困惑,“您說什麽?”
“你如果要自己證明什麽,那就混個樣子給我看!”顧明夏的語氣仍然不好,他擰著的眉頭似乎永遠都無法鬆開。
一時之間,顧啟淮不知道該如何說話。在自己印象中格外偏執的父親,這一回卻放過了自己。不知為何,心中卻放不下來,他本以為如果父親放過自己,他會鬆一口氣至少不會再有任何負擔。相較於之前,心境卻更加沉重。
“不要因為可憐我這個老頭子快死了而跟我說謊,如果你此刻說什麽要繼承家業的話,我也不會相信的。”
顧啟淮回頭望去,書櫃之中陳列的都是自己的獎杯。他憶起每每獲獎時父親的笑容,似乎有根細細的絲線將自己纏繞,談不上束縛,卻無法更自由地活動。
“我知道了。”顧啟淮想,自己此刻或許隻能說這句話吧。
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麽讓父親改變了主意,相較於這個,顧啟淮也很好奇周素會對此有什麽猜想。一直以來,一家人的平衡都維持在一個微妙的點上,這是一個無論如何都無法打破的局麵,而到此時,這一天平似乎已經往某處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