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桎梏
顯然,顧啟淮已然從那個枷鎖裏掙脫了出來。他很清楚自己要走的道路,因此絕對不會順從父母的意思娶了那個女人。特別是在他找到了一生摯愛的情況下,那就更加不可能了。林景榮知道或許事情絕對不會像顧啟淮三言兩語說的那樣簡單,但至少,從表麵上看來,自己也會有一絲機會也未可知。
“好的我知道了,你就不要操心了。交給我吧。我這邊還要查房,先掛了。”
此刻的顧啟淮還沒有意識到好友那細微的心思,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岑莫汐,無法空出腦子再想這些事情。
他按下所有事情,強迫自己清醒起來,拿出手機,打開短信界麵,按出了如下文字。
“岑莫汐,孩子們都非常喜歡你,希望能夠與你再多些相處的時間呢。今天北川放晴了,萬裏無雲,陽光直直地灑在地上,略有些刺眼。不知怎麽,越是這樣豔陽高照,就越是提不起精神來。
顧啟淮。”
他反複確認之後,才鄭重地發出去。
昏暗的房間內,好幾部檢測儀在同時運轉,發出機械冰冷的聲音。岑莫汐的閉著眼,她的手右手攥成了拳,左手包裹著右手的拳頭。有一絲陽光透過厚厚的窗簾照射進來,剛好停留在她的手腕,她略動了動,感受到一絲溫暖。
此時手機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她抬頭往櫃子看去,卻隻看見一片灰暗。
外麵或許是豔陽高照吧,天氣預報說雨季會提前結束。岑莫汐的腦子裏一直都縈繞著這個令人沮喪的消息,沒有出車禍之前自己所思所想也逐漸清晰起來。她書單上的書還沒有看完,路凝凝或許還在為陽台漏水的事情發愁。而與此同時,她那被瑣事充斥的大腦卻仍然為她回放著往日回憶。
岑莫汐搖了搖頭,她要快點好起來,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不能再想下去了。
不遠處傳來響動,似乎有人進來了。她下意識望去,強烈的燈光照耀之下,隱約見到一個人影。
“凝凝。”她輕輕叫路凝凝的名字,對方腳步一頓,又快速地朝她走過來。
“今天修理工沒有過來,我打電話給老師才知道你出事了。如果不是我主動得知,你還是打算要瞞下去不告訴我的對嗎?岑莫汐,你忘記你上次說的話了嗎?我以為……”
聲音從岑莫汐的側旁處傳來,如此之近,她伸手順著聲音撫過去,觸到了她的臉,“我沒事,你別哭。”
“小汐,撞你的人是誰?你看清楚了嗎?”
路凝凝將她的手握住,不由得抓緊了幾分。聽此,岑莫汐隻是搖了搖頭,嘴角揚起弧度似笑非笑,似乎受傷的不是她,而是別人。
“我沒事。凝凝,不要說這個了。”
“你真是一個讓人失望透頂的人。”
路凝凝將自己的手從她的手中抽回。便不再多言,岑莫汐想,失望不失望也僅僅是在一念之間吧,她不想去追究什麽,不管那個人逃逸也好,怎樣都行,現在她還好好的躺在這裏。她能責怪什麽呢?而不可否認的是,在她的眼睛再一次失去光明的那一瞬間,她的腦袋裏掠過一個想法,隨之而來的,是遠在四海的聲音,喃喃著,就這樣結束吧,就這樣結束吧。
對於路凝凝的閉口不言,岑莫汐也無能為力。她自覺自身就像個早已冷得透徹的冰塊,再勉強說些什麽,不免刻意顯得做作。
傍晚時,岑莫汐已經看不見那抹強烈的光亮了,路凝凝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離開了。
“現在感覺怎麽樣?”門被打開時,傳來男聲。
岑莫汐眨了眨眼睛,望著他的方向,“很好,謝謝。”
“眼睛呢?在逐漸恢複嗎?”旁邊傳來紙頁翻動的聲音。
“嗯,算是吧。”
林景榮望著她,那張近乎隱於黑暗的臉,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心疼。腿部有骨折,不能亂動,身上的皮外傷要比想象的嚴重,因此也不能隨心所欲。而她卻一直安靜地躺在床上,就算林景榮在忙碌時偶爾經過,也不過是見她或是閉眼或是徒然地看著天花板罷了。
“岑莫汐,是我。”說出這句話時,他走到她的床邊,竭力壓製住了要握住她手的衝動。“林景榮,我們見過的。”
她稍稍歪頭,望著他的方向,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麽。一小會後,她輕輕點了點頭,“真巧。”
是啊,林景榮也覺得很巧。不過隨後又想到在前幾次遇見她時的心情,心裏想的也複雜了起來。
“我去問了五官科的醫生,這或許跟你的心理有關。藥物起不了作用,所以想要恢複的話,還是需要時間。”
“多謝,我會注意的。”
“你真是客氣啦,醫者仁心,多少都會關心一下的。如果還有什麽我可以幫得到的地方,你可以盡管開口。”
“說到這裏,是誰送我過來的呢?你有見到嗎?”
“這個……我並沒有見到呢,我是在你醒來之後才接手的。”
作為進入社會多年的成年人來說,適時說一些謊言他還是能做到的。可是不知為何,如果此時岑莫汐能夠看見,她一定能夠發覺自己在說謊。那雙縱然見不到任何光亮的眼睛卻在此刻,讓林景榮覺得有些窘迫。
“是這樣啊,我知道了。”
岑莫汐轉過頭,再度望向麵前虛無的黑暗。在醒過來以前,到底是誰帶著這樣一副沒有任何知覺的身體奔赴醫院呢?是好心的過路人嗎?在突如其來的轎車之下,她的眼睛沉入黑暗,而在反應過來之後,一陣劇烈的疼痛縈繞身體,不過那也是短短的一瞬間罷了。她之所以想要知道那個將她及時送醫的人,不過也是覺得萬分幸運,如果她就此死去,如果父母親泉下有知,會心疼死的吧。
她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何種力量才促使她走過了這三年,明明沉寂下來的每分每秒都猶如鍋上的螞蟻一般,焦躁如影隨形。在父母與妹妹的葬禮上,她沒有落下半分眼淚。那日到場的親戚或許都會認為她冷漠無情吧。那些無論何時醒來都會陷入痛苦陷入比哭泣更加絕望的地步的姿態,在她日以繼夜精心的打磨之下,換來了今日平靜的表象。在這樣的表象之下,自己展露的到底會是怎樣的模樣呢?
“林醫生。”她低低喚了一聲,“能否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明天的天氣?”
林景榮一愣,立馬拿出手機來查看了一番,“是晴天呢。天氣預報說這一周都會是晴天,今年的雨季總算短一些了,下雨天也真是不方便啊。等你的眼睛好了,或許也正好是風和日麗的日子。”
“是嗎?”
岑莫汐喃喃自語。
顧啟淮如果看了天氣預報,或許會不太高興吧。晴日總是給人莫名焦躁的感覺,也會讓她的嗓子莫名幹涸起來。那天從學校出來,經過畫室時,卻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裏麵黑著燈,已經好幾日不見顧啟淮在裏麵了。她那時想,他或許在忙自己的本職工作吧。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跟她說這類事情,但岑莫汐總是莫名覺得顧啟淮早已給了她一根繩子,即便見不到他,可想起他的臉自己的心就會再度平靜下來。
林景榮又與她寒暄了一番,但因為岑莫汐的話極少,又格外禮貌。對方或許有些無所適從,岑莫汐結束這段對話之後。注意力又不禁轉移到了別的事上。
她想起緊要的人來,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失策。如果路凝凝將自己住院的消息告訴蕭念,這可就不好辦了。
或許是剛剛醒來,精神仍然有些恍惚。林景榮最終還與她說了些什麽,她沒有記住,也不知道林景榮是什麽時候離去的。她的腦子裏時刻不停地在轉動著。
岑莫汐失明的情況長達一周之久,期間那個肇事者來探視過。對方似乎也感到很抱歉,說是願意支付一切費用,在康複之後的日子還有什麽不舒服的也可以打名片上的電話找她。聽聲音,也或許是個溫柔的人。
她睜開眼看見林景榮的那個早上,陽光明媚,在適應了一段時間的黑暗之後忽然見到光亮,不免有些不舒服。她伸手遮擋住了眼睛,“林醫生,早上好。”
聽到岑莫汐的聲音,林景榮這才發覺她掩上了眼睛,便走過去將窗簾拉上。
“看得見了?你平常康複的時間也是一周左右嗎?”
看著林景榮有些嚴肅的麵容,岑莫汐點頭,“嗯,如果有特殊情況,或許會慢些。”
她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了看自己的手,拿過手機,已經是四月二十號,北川的雨季早已結束了。
已經有十來條未讀信息,她將屏幕的光調到最低,一一打開了信息。
毫無例外,都是顧啟淮發來的。
讀著讀著,眼淚就這樣毫無征兆地落下。
岑莫汐稍稍一愣,窘迫地拭淚。
而顧啟淮所說。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罷了——每日的日常,或是所見所聞。就是這樣一些話語,卻在岑莫汐的眼中可以拚湊出一副生動的畫來。這樣微妙的感覺一步步地深入她的細胞,那種對於生活以及未來的執著讓她無地自容。
她的指尖都在輕輕地顫抖著,仔細地編輯著字句,無以名狀的欣喜縈繞在指尖,似乎她手中握住的,就是可以看得見的走下去的道路。
“顧啟淮,感謝你的掛念,我也很好。不過出了一些小狀況,正在靜養。我原本是不打算知會於你的,不過後來一想,這樣自以為不願給人添麻煩的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掉呢?川都的雨季徹底結束了,夏日的蟬鳴似乎就在耳畔。
岑莫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