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救贖之光
“如果沒有你,我什麽都不是。”
蕭念艱難開口道,他的嗓子有些沙啞,不是因為感冒,或許隻是覺得心中難受罷了。
岑莫汐卻隻定定地望著頭頂枝繁葉茂的大樹,“這不是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如果換做是雲玨,她也會這麽做的。”
慶大曾發生過一起火災,現在的校址是新校址,而舊校址在離這不遠處的市中心。那一場火災死了太多的學生,因此市長決定在那塊地樹立了一座紀念碑。每年慶大都會組織去悼念。
火災發生時,蕭念是清醒的,他聽見有什麽東西爆炸了,接著他所在的教學樓以一種搖搖欲墜的方式支撐著,他愣愣地看著四處逃竄的人們,卻怎麽也挪不動腳步。他的眼前開始出現從記憶之初開始的畫麵,就像是死前的走馬燈劇場一般。
父親早已模糊的容顏卻在此刻變得異常清晰,他恍惚朝著走廊的最裏端走去,不斷有人狂奔而過,撞到他,他就再爬起來,再繼續走。此刻,也沒有人再顧及他人了吧。
忽然,他的手掌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回頭,卻是一個少女緊緊擰著眉的樣子,她似乎非常不屑也非常惱怒。拽起他的手,就往出口跑去。
蕭念那時沒有力氣,他也不知道這個不曾相識的少女哪裏來的那麽大的氣力將他拖走。隻記得那時她堅定的眼神。
跑到一樓的時候,玉石板開始鬆落,不斷有碎石掉下來。
出口處已經不安全,她環視周圍一圈,毅然向陽台跑去。
“跳下去!快啊!”岑莫汐那時仿佛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幾乎就要將他推下去,“你在猶豫什麽!”
蕭念有些恍惚,他將那日的岑莫汐與此刻的她銜接起來,卻始終無法透過迷霧看懂她。
“蕭念,謝謝你今晚來找我。去跟雲玨道歉吧,現在還不晚。”
岑莫汐起身來,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兀自上樓。
蕭念不知道她所說的是時間不晚還是時候不晚,但無論是哪一種,他都不在乎。如果可以,他隻想做自私的人,為自己的欲望自己所想而活。可如果是這樣的話,岑莫汐恐怕會非常失望吧。即便她那雙常年在下雨的眸子裏,不摻悲喜。
回到宿舍,路凝凝正在看電視,看見岑莫汐回來,順口說了一句,“蕭念來找過你了,挺著急的。”
“我知道。”岑莫汐將鑰匙放在一旁,疲憊地癱軟在沙發上,她將衣袖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有一股說不出的清香。大概是畫室的香薰吧,她這樣想著,卻撞上了路凝凝奇怪的眼神,“怎麽了?”
“沒怎麽,看你最近怪異得很。沒出什麽事吧?
“沒事。”
“我這問了也是白問,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不會讓我知道的。岑莫汐你啊,真是自我到極點了。”
對於這句話,岑莫汐隻是模糊地應了一聲。
“蕭念呢?他對你很好,或許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呢。”
路凝凝輕聲說道,她將語調放得極低,不經意間瞥她一眼,岑莫汐的臉上,卻沒有多餘的表情。仍然隻是自顧自地換著衣服,“你不要問我這些問題,你會失望透頂的。”
“謔!”路凝凝露出了誇張的表情,往沙發後座倒了倒,“知道你是仙女,從來不著地。但是……我這不是擔心你嗎?還有不到一年我們就要分道揚鑣了,依你這個性子,肯定是到死都不會聯係我。”
“分道揚鑣?”岑莫汐疑惑反問。
路凝凝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你去別的城市嗎?”
她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我男朋友在這裏呢!我可不想跟他分開,異地戀什麽的,我才不要呢。況且弟弟在這裏讀書,如果說要把他交給我那個糟糕的父親的話……我是怎麽都放心不下的。”
“那就不算分道揚鑣。”岑莫汐說道。
隻要有歸期,或是知前路,就不算分道揚鑣。分道揚鑣這個詞,大概是指天涯路遠各自一方吧,或許也是說陰陽兩隔也說不定呢。她所度過的年月裏,有太多的生離死別,重要的人幾乎走得一幹二淨,因此她覺得,沒有得到,或許就沒有失去。就連朋友,她都不想得到。
“小汐你啊……”路凝凝說著,忽然靠過身來,握住岑莫汐的手,“不要再露出這樣的表情了,看得我難受。”
岑莫汐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這具身體有時是自己的,有時又不像是自己的。然而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全然掌控。從前有人說,人類有三魂七魄。在靈魄缺少時,人的身體就會失去控製,人也會變得奇怪。她想,她的魂魄或許是被大火焚燒殆盡了吧。
“什麽表情?”岑莫汐問道。
“說不清,或許是我的錯覺。”
路凝凝的臉上略帶著一些疑惑,隨後又與岑莫汐拉開了距離。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每每接近岑莫汐時,無論是肢體上的靠近還是想要了解她多一點,她就會變成遊蕩的魂靈一般,站在你永遠都夠不到的地方,靜靜地望著你。不帶任何情緒的眸子,安靜得像一泊湖水。
近來周素來畫室來得頻繁,並且一呆就是一個下午或是一整天的時間。這讓顧啟淮有些不自在。而無論她來多少次,他想自己都無法習慣。
“母親,如果您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我的身體很好,您不必掛念。”
顧啟淮將溫度剛好的咖啡放在周素的麵前,恭謹坐在她的對麵。
周素拿起杯子輕輕吹了吹,沒有下口喝,“你什麽時候才能聽話一點呢?你要任性到什麽時候?你父親很想念你,你多久沒有回家看看了?”
“母親所說的任性是指不願再成為傀儡嗎?母親,原諒我這麽無禮。但對於有著一身自己厭惡的天賦以及一生下來就被安排好一切的我來說,那個家,無異於地獄修羅場。話說回來,母親不也是為了逃離家族宿命才嫁給父親的嗎?您不願嫁給老頭來維持岌岌可危的家族產業,難道我就能舍棄我自己來成全你們嗎?”
周素抬起頭,揚起下巴,美麗得看不見任何歲月痕跡的臉上,隻有冰霜。“我希望你明白你自己到底在說什麽。”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在說什麽。”
“自從三年前那場事故,你與我們都生疏了不少。從那時一直到現在,我與你父親都在給你機會與時間。你父親更是為了你而到處尋醫,想著你的身體每況愈下,他便徹夜難眠。我們所做的努力,在你眼中,難道就是那樣不堪嗎?”
顧啟淮的眉頭逐漸緊蹙,他低下頭,雙手合十撐著額頭,“母親,我求您了。放過我吧。”
他的身體並沒有每況愈下,一直都好好的。周素所說的每況愈下,不過就是個幌子。他知道父親一旦知曉他身體早已恢複如初,便不會再放過他。他不想這樣,他不想回到從前,不想好不容易找到的東西輕易丟失。如果變回以前,岑莫汐一定會對他非常失望吧。
畢竟他並不是一個溫柔的人啊。
周素沉默著,對於顧啟淮如此悲傷的姿態,似乎與自己的影子重疊。在所有看上去很好的表象之下,有著一種更為黑暗的東西在心中發酵,每每入夜,她無法入眠,在陽台上一坐就是一個晚上。她有時在想,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誰,要過這樣悲苦的一生。
回過神來,她自己都不禁感到驚訝,顧啟淮哪裏會有她的影子?絕對不會有!
“這不是放不放過的事,這是你與生俱來的責任。”
“您去慕容伯伯那裏打探消息,不也是不信任我嗎?既然不信任,為何又要將這所謂的責任強壓在我身上?”
“顧啟淮!你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周素猛地起身,冷靜的雙目也泛出火星,她的手緊緊地捏著包,卻無法再說出更多責怪的話語。無力感充滿了她的周身,一如既往的,讓她難過至極。
“母親,請您轉告父親,我很抱歉,我無法達到他的要求。這關係到我珍視的東西,但是我不會請求他的原諒,因為我沒有做錯。”
顧啟淮也起身來,理了理衣角挺直了脊梁,莊嚴鄭重地看著周素。
“你所謂的重要的東西,難道不該是你的親人嗎!”說到此處,周素的口氣也軟了下來,隻覺得自己的力氣仿佛被抽空。顧啟淮早已不是個小孩了,她或許早就該放手,早就該放過自己。
“那麽敢問母親,您所珍視的人,是我與父親嗎?”
對於這個問題,周素沒有回答,一時啞然。她轉過身去,仿佛是要走。捏住包的手攥得越來越緊,周素抬了抬下巴,撫了撫旗袍上的灰塵,平複好一切,臉上又掛上了優雅的笑容。
回頭,“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