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假麵之人
還不等岑莫汐回頭,聶雲玨就從她的身後捂住了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誰呀!”
“雲玨,別鬧。”岑莫汐拍拍她的手,聶雲玨便好似觸電一般收了回去。
林景榮有些奇怪地看著這個活潑的少女,好朋友嗎?
“林醫生,我還有事。再見。”岑莫汐對他道別。
此時的風忽然大了起來,吹得街道兩旁的大樹沙沙作響。林景榮點頭,目送著她的背影。她身旁的少女雖然蹦蹦跳跳的與她前行,看似親密無間。
岑莫汐被聶雲玨帶到了一家西餐廳,裝潢華麗,氛圍極好。
聶雲玨看起來是常客了,大堂經理一見到她便殷勤的為她引路。寒暄之間,聶雲玨始終昂著頭,目無旁騖。
“汐姐,這頓我請客。”聶雲玨一麵看著菜單,一麵說道。
“沒事,我來就好。就不必讓你破費了。”
聶雲玨挺直脊背,笑道,“這不算破費,這點錢小意思。我可不忍心汐姐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就這樣耗費了。”
岑莫汐不再應答,她忽然心生疲憊厭倦,就算現在口幹舌燥,她也不想舉起杯子來喝水。
包間內的氣氛忽然變得壓抑起來,聶雲玨的臉上仍然帶著笑意,卻總有幾分針對的意思。
“汐姐對所有人都是這樣冷淡嗎?”聶雲玨雙手支撐著下巴,以一種小女孩的姿態從餐桌的對麵直勾勾地盯著岑莫汐。
岑莫汐不做回答,平淡而安靜的雙眼與她對視。
“還是說汐姐就是以此來奪得男人的心?阿念總與我說起你,隻有單獨兩個人的時候他也會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那種惋惜又心疼的表情,真是讓我嫉妒極了。”
聶雲玨是個毫不掩飾自己的人,或是她不屑於掩飾。永遠都如小鬥士一般橫衝直撞,固執地將自己的情緒全權表達出來。無論喜怒哀樂,還是現在的嫉妒憤恨,都淋漓盡致的展現在岑莫汐的麵前。
“汐姐啊……你有個阿念還不滿足嗎?到底要多少人圍在你身邊打轉你才甘心呢?你放過他不好嗎?你留給他一條生路不好嗎?”
聶雲玨悲傷地蹙眉,她那雙靈動的眼睛微微泛紅。整個人好似被抽幹似的趴在桌上,一手玩弄著刀叉,複而又抬頭看向岑莫汐,“汐姐,你怎麽不說話呢?你知道嗎?你從來都不是一個坦誠的人啊,我真是討厭死你了。”
“雲玨,你想要什麽,我都無法給你。”
人生而孤獨。從未有什麽關係可以持續一輩子,也總是充滿了不確定因素。她不想冒險,不想與人交談,不想做一切有關賭博的事情。
聶雲玨的臉色變得通紅起來,豔麗嬌嫩的嘴唇被她的牙齒緊緊地咬住一角。
“汐姐說起這話的時候,心中是不是覺得特別快活?還是你知道阿念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也是啊……我自從認識你開始,就從來沒見過你慌張的樣子。阿念對你來說什麽呢?我想就算他離開你,彼此偶然間遇見,你也會假裝不認識的樣子吧。”
“畢竟汐姐在我眼中,就是這樣一副薄情的模樣呢。”
聶雲玨說到此處,卻不複方才那般雄赳赳氣昂昂了。反倒是換了一種無助的姿態蜷縮在座位上,渾身都散發著悲傷的味道。
岑莫汐不知曉要說些什麽,她對於這樣的狀況向來都是無力處理的。若要解釋些什麽,她卻早就覺得自己將一切口才都丟在過去了,倘若要她實際行動去證明什麽,她連腳步也不會邁出去。兀自向自己心中的方向前行,即便她想證明某些事情並非是這樣的,她也無法停下來。
不受控製。
也許聶雲玨所說的薄情,指的就是這一點吧。
“抱歉。”
岑莫汐低沉著嗓子輕喃道,她將目光落在無助的女孩身上,與之相較而言,她挺直脊背規矩的坐姿卻反而給人一種堅韌的感覺。
聶雲玨眯著眼睛,岑莫汐的那一聲道歉她聽得不太真切,她卻知道,這確實是岑莫汐說出的話。一股罪惡感莫名湧出,她的眼眶更紅了。
“汐姐難道都不懂得與人辯解嗎?哪怕是隻言片語都好。聽完我的話就說抱歉,是否太敷衍了?還是說你根本就不會與人交流呢?”
疲憊之意在岑莫汐的血液中來回燒灼,她現在已經如在熱鍋上的螞蟻,垂下眼眸,仍舊低沉著聲音問道,“雲玨想怎樣呢?”
“我……”
“我不想怎樣!”
少女言罷,憤怒起身,一把將餐桌上布置妥當的餐具統統掃下桌。
瓷器與地板碰撞,細小的碎片飛舞起來,與天花板奢華美麗的水晶燈光相互交映。這一切在岑莫汐的眼中彷如慢鏡頭,她看見灰塵隨著這緊張的氣氛上下舞動,聶雲玨因為惱怒而瞪大的雙眼,以及……在眼眶中打轉已久的淚水。
在被擦得一塵不染的木質地板上,一片狼藉。
恍惚間,岑莫汐聽見了玻璃爆炸的聲音,她慌張抬頭,卻隻有聶雲玨那張早已通紅的臉龐。她起身來,還心有餘悸,雙手微微顫抖著扶著桌子,“我先走了。抱歉。”
聶雲玨不肯,大叫著,卻無法阻止岑莫汐快速離去的腳步。
外麵開始飄起了雨點,夾雜著冰涼的風一陣陣地朝岑莫汐撲來。
岑莫汐在雨裏奔跑著,她的雙手緊緊地提著裙擺。雨勢逐漸大起來,雨水滲透了衣衫在她的肌膚上來回滾動。她不知歸處,卻止不住腳步。
遠遠地,岑莫汐便就透過人群望見了從落地窗傳出的暖光。
顧啟淮打開門時,仿佛感覺自己的腦子被雷劈過了一樣。他竟快要認不出岑莫汐來,不知是太過狼狽的原因,還是她從未露出過如此悲傷的表情。眼淚似乎下一秒就會噴湧而出。
“我……我不知道該去哪裏……”岑莫汐沙啞著嗓子囁嚅道,她又長又黑的頭發被雨水盡數打濕,雙手緊緊地攥著衣袖,執拗而又歉疚地望著他。
顧啟淮連忙讓出一條道來,“快進來,外麵那麽大的雨,沒帶傘嗎?”
岑莫汐不做回答,進門之後站在門口沒有進來,渾身濕答答的,她不想弄髒了他的地方讓他感到她是個不知禮數且麻煩的人。
“你快坐下,不用擔心沙發。現在天氣濕冷,感冒著涼了也好得慢些。”顧啟淮已迅速地為她拿了一條巨大的毛巾來,“這個我沒用過,你先擦一擦吧。”
話畢,又將空調打開。
“顧啟淮。”岑莫汐輕輕開口,手裏攥著毛巾,定定地望著他,,“謝謝你。”
她的表情比之前安穩了一些,眼中那些攢動著的悲傷都如塵埃落定一般安靜下來。
顧啟淮望見她嚴肅且堅定的麵容,不由得露出微笑,“不客氣。朋友……之間,就是應該互相幫助。”
當說出朋友這一字眼的時候,顧啟淮自己都覺得可笑。隻是朋友嗎?僅限於朋友嗎?他難道真的甘心做她的朋友?他不禁感覺到自己的虛偽,為何不敢告訴她自己的想法?是害怕告訴她之後自己連朋友這小小的一席之地都會被她驅逐嗎?可無論如何,顧啟淮的心中又開始竊喜起來,她能夠想到自己,或許他就已經知足了。
在此之後,岑莫汐一直沉默著,她重複著擦拭頭發的動作。拘謹地坐著沙發的一小塊,一動也沒動,直到身上的衣服稍稍幹些了,她的身體才沒有那麽緊繃著。
顧啟淮收拾了一個暖爐出來,“鞋也濕了吧?脫下來烤烤,很快就幹了。”
岑莫汐遲疑了一下,才將鞋襪脫了,露出了光潔白皙的腳踝。
顧啟淮先一步拿了鞋襪放在了竹籠上,岑莫汐想說什麽,卻住了口。
“不知道為什麽,我卻不害怕被你看見狼狽的樣子。”
見他起身坐回對坐,岑莫汐開口道。
這是一種莫名的勇氣,比如她想到路凝凝見到自己這狼狽的樣子時,定會懷疑是誰欺負了她。蕭念如果看見的話,定會揪著不放非得問出個所以然來。然而在想法觸及到顧啟淮時,她慌張無措的心髒逐漸平息下來,想著,就去那裏好了。
做出這個決定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下一秒,她的腳步開始狂奔起來。
顧啟淮笑,“是因為什麽呢?或許我生得比較有親切感。”
他自嘲著,又好似在一本正經的說話。
岑莫汐低下頭,垂眸想了一會兒,這才抬頭繼續說道,“總覺得……‘被他看見或許不會那麽糟糕吧’這樣想著,就來了。”
回答近乎莫名其妙,顧啟淮卻聽得高興極了。
“是嗎?謝謝你的信任。”
“那麽……今天……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聽到他的提問,岑莫汐將腳踝往沙發的裏側縮了縮,整個人都藏進昏暗的燈下,“抱歉……”
她不想說。
顧啟淮這才明白過來,為何她這般狼狽的時候,那個少年不曾出現在她的身邊。或許對於親近的人來說,自己這樣狼狽,若不說緣由,反而是一種負擔吧。那麽這樣的問題,交給陌生人,自然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