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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孤燈長眠

  人類在成長的過程中,總是會不得已丟失或忘卻一些東西。


  顧啟淮總覺得悵然所失,他翻看從前自己的日記。幾乎不見陰霾,縱然與母親的關係越來越微妙,他也不曾像現在這樣無所事事過。


  似乎他有畫室,家境良好,還有本職工作。一切都完美無缺。而在一次次麵對母親與父親時,他疲憊得不像話。從敷衍了事到沉默應對。


  他想,自己或許從一出生就注定不是個坦誠的人吧。


  似乎是上天的旨意,岑莫汐的執著與莫名的堅定是他畢生渴求的東西。她似乎會發亮,無論到多擁擠的地方去,他總是能夠第一時間看見她。


  顧啟淮心中的惴惴不安也來自於此,由於她的眼神太過執著純淨,才讓他束手無策。他深知自己沉匿放任已久,她的到來,猶如從前的紅楓林,猶如從前他差點抑製不住的痛哭流涕的衝動,他無法自拔,被人戳中感官暖至五髒六腑,他貪戀她。


  顧啟淮坐在畫室裏,不斷地思考著這其中的因果關竅。他的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露出笑意。可他的雙手始終緊緊握著,似乎想要攥住某樣重要的東西。


  “喲,你在這傻笑什麽呢!”輕快的男聲傳來,打斷了顧啟淮的思路。他擰眉向後望去,又轉移了視線。


  “這麽久沒見你都不想我嗎?”林景榮倚在門邊,嘴裏嚼著口香糖,他拍了拍風衣上的灰塵,看起來心情不錯。


  “不吃飯,不喝酒。哪兒也不去。”顧啟淮執拗地望著街道深處,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林景榮踱著輕快的腳步進來,毫不見外地躺在了沙發上,“在等誰呢?”


  顧啟淮沉默,不予應答。


  林景榮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收起了笑容,“顧啟淮,你母親已經起疑心了。她要真查起來,慕容秋那邊也不知扛不扛得住。”


  “嗯。放心吧,沒事。”顧啟淮轉身來,倒了一杯水潤了潤幹燥的喉嚨。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遲早會知道的。”顧啟淮接了一句。


  林景榮一直都盯著他,良久,才長長歎了口氣。雙手掌心朝上拖住自己的腦袋,愣愣地望著煞白的天花板。


  “這麽多年了……”


  林景榮想要說什麽,卻始終都沒說出口。


  顧啟淮卻輕聲笑了笑,揚了揚手中的杯子,“喝酒嗎?”


  林景榮應聲後,吧台的男人這才徐徐說道,“有些人怕死,生個小病都害怕得緊。我卻隻怕生,生與死不同。每一個微小的決定都會改變未來的路,從前父親的教導曾如雷貫耳不敢不從,一步一步地按照他的遊戲規則進行。如今……”


  他隻想活成他想要的樣子。


  那個說他溫柔的女孩子,點亮了他心中唯一一盞即將熄滅的孤燈。


  “你母親與你將近三十年的母子,或許不會拿你怎麽樣吧。”林景榮又輕輕歎了口氣,將苦澀的液體一飲而盡。


  這句話將顧啟淮拉進現實,他回過神來後,打坐式的坐在地毯上,望著窗外的街燈在黑暗中一盞盞亮起來。幹燥得發白的地麵總叫他有些不安,他垂下眼眸,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


  “母親放不放過我我無所謂。”


  “我隻要她……”


  他驀然握緊雙拳,眼神堅定無比。


  “什麽?”林景榮起身來,似乎沒有聽見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卻又搖了搖手,“算了。你早就下定了決心,我也不勸你什麽。你母親那邊的關係你還是要處理好才行,都是成年人了,置之不理也不是辦法。”


  “時機到了我會坦白。”


  顧啟淮壓低了聲音,嗓子又有些沙啞。


  他的心思早已不在這裏,他定定望著幹燥的路麵,不由得覺得心浮氣躁。似乎心中有什麽東西被堵住似的,讓他無法呼吸,口幹舌燥。


  他已經好久沒有寫過字畫過畫了,在他宣布退出書畫界的那段時間,記者每日都在他家或是學校門口堵著。他本來不是本地著名的書畫家,隻是父親名聲大盛罷了,他自己又有幾分才能——可說到底,能夠用最精準的筆法來模仿另外一幅畫,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呢。那些記者或許是想看看堂堂書法家的子女——當初那個被譽為天才少年的孩子,到底會何去何從。這事說得不好聽一些,不過就是八卦心太重罷了。


  偶遇岑莫汐之後,當那個畫畫的念頭在他的腦子裏忽然冒出來的時候,他又被自己嚇了一跳。


  林景榮絮絮叨叨地又說了許多事,顧啟淮沒聽太清楚,隻是模糊地跟著應聲。


  “我先走了,醫院的事情多。好容易抽空來看看你,結果你還是老樣子。下次有空再細細說吧。”


  林景榮正了正衣襟,起身說道。他看著顧啟淮的眼中起了一層薄霧,茫茫無邊,他重重拍了拍顧啟淮的肩膀,似乎要傳達給他什麽力量。


  林景榮走後,顧啟淮隻覺得自己的肉體就好像一座岌岌可危就要傾塌的城牆,他細細思慮著,自己到底是如何將生活過的這樣糟糕的?

  即便沒有下雨,林景榮還是覺得寒風陣陣。北川靠近北國,夏與秋隻有短短幾個月,在寒冷的冬天過後,便是綿延不斷的雨季,大概會持續到六月左右,常年濕潤寒冷。就算林景榮是土生土長的北川人,卻也覺得這氣候太詭異了些。小時候他總想著是否這裏是不被上帝眷顧的荒蕪之地,因此總是擔憂著是否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後來他才想明白過來,沒有什麽比天氣更惡劣的事情了。


  他裹緊了風衣疾步向前走去。


  岑莫汐站在路口,看了看手表,正值上下班高峰期,汽車鳴笛的聲音不絕於耳。人群攢動,她稍微後退了一下,安靜地站在站牌旁邊。


  那日晚上沒有像蕭念說的那樣一如既往的下雨,此後也沒有。


  灰蒙蒙的天空逐漸褪去亮色,隻剩下接近於墨藍的黑色。


  她的雙手十指緊扣,拇指搓動著指關節,低頭望著自己的鞋尖。


  “咦!又是你!好巧啊!”男聲突如其來毫無防備的撞入她的世界。


  岑莫汐有一瞬間的茫然,側目而看時,林景榮那張帶著些滄桑的臉出現在眼前。


  “醫生你好。”她禮貌地與他點頭打招呼,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腳步。


  她的問候顯得禮貌而又疏遠,林景榮莫名覺得有些窘迫。不由得撓了撓後腦勺,“你在這等車嗎?”


  “沒有呢,等人。”


  岑莫汐安靜地回答道,卻沒有將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將她臉龐的輪廓一次次照亮,忽遠忽近,忽明忽暗。


  她或許是不願與陌生人多說話吧。林景榮看了看站牌的指示路線,心想著。不過嚴格來說他們也不算是陌生人吧。他都見過她最狼狽的樣子呢,陌生人也沒有這樣的吧。她到底在等誰呢?誰能讓她這樣等待?


  林景榮的心思略有些複雜無序,他悄悄看了一眼她的側臉,柔順的長發微微遮住了耳朵,挺得筆直的背脊,及踝長裙,和一件單薄的淺棕色針織衫。她不冷嗎?

  林景榮忽然想到她失明的事情,不知該不該與她說呢?這樣間歇性失明的案例實在太少了。如果能夠早日根治的話,也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煩呢。不過她還是學生吧?不知道親屬是否知曉她的狀況。保不齊還要做手術呢……


  可她似乎不願提及這件事情,算了……


  彼時岑莫汐都快要忘記身邊還有這麽一號人了,她太專注於天氣的事情,如果雨季這樣快就過去的話,那麽接下來要迎接的是漫長的夏季。從前夏秋最多不過四個月,她也覺得遙遙無期。


  林景榮忽然說道,“我們真是很有緣分呀,交個朋友吧,我叫林景榮。你呢?你的名字呢?”


  他們正處在北川最喧鬧繁華的地段,車流湧動之餘,他不確定自己的話語她是否聽到了。因為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的幾分鍾內,她都隻專注於自己的世界。


  岑莫汐回過神來,茫然地看著他,“不好意思,您說什麽?”


  “我說我們交個朋友吧。我叫林景榮。”


  林景榮往她的身邊靠了靠,以免她又沒有聽見自己在說什麽,但想來她不會喜歡不熟悉的人在身邊,便小心翼翼地保持了距離。


  岑莫汐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過了不久,她才轉過身來禮貌地鞠躬,“林醫生您好,我是岑莫汐。”


  岑莫汐。


  人如其名。


  “汐姐,你等多久啦?”少女歡快的聲音在岑莫汐的背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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