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溫柔的人
岑莫汐眯眼看著外麵暖洋洋的天氣,微微往樹蔭處躲了躲。草叢處傳來蟲類的鳴叫聲,明亮而溫暖的陽光似是要穿透樹蔭來到她的身邊,她滾動了一下幹燥的喉嚨,低著頭疾疾往校門口走去。
顧啟淮看起來有些疲憊,岑莫汐來到畫室的時候他正支著腦袋半睜著眼睛看著桌案上的畫作,一手鬆散地握住畫筆。
他似乎太專注於手頭上的事,岑莫汐進來時他也沒有抬頭。
岑莫汐坐在沙發上,將阿秋抱在懷中,午後的陽光越來越熾烈,給她一種會一直天晴下去的錯覺。她開始懷疑蕭念所說的下雨是否屬實。
“呀!你來啦!怎麽都不說一聲?”隨著木質的椅子劇烈的一聲響,隨之而來的是摻雜著紙張摩擦的聲音。
岑莫汐放下貓兒,將散落在胸前的頭發挽在耳後,“你在忙,我沒好打攪你。”
顧啟淮有些手忙腳亂,臉上似是火燒了一般,他沒有再抬頭看她。卻可以感覺到她的目光,平靜地望著自己。
他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驀地將畫紙攥在手中,抬頭對她笑道,“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怎麽?學校今天不上課嗎?”
岑莫汐點頭,接過他遞過來的水,抿了一口,低垂著眸子望著杯子裏的倒影。
“天氣似乎要放晴了,總是不太適應呢。”她低聲喃喃著,右手拇指輕輕地摩挲著裙角。
顧啟淮的眼神柔和下來,“我也不喜歡晴天呀。總覺得喧鬧極了,下雨的話,涼爽舒適又適合畫畫。”
岑莫汐微微抬頭來看他,安靜得連呼吸都靜悄悄的。
“前些年月總是很迷戀北川夏秋的景色,枝繁葉茂紅楓如火。但不知為何,現在想起來。總是好似失去了興趣一般。”
“真希望雨季再長一點啊。”
岑莫汐有些緊繃的肩膀略一鬆,“嗯,再長一點。”
“顧老師!我忘交作業啦!”
一名少年猛地推開門,木門重重撞在牆上,他從書包裏迅速抽出一張畫紙來按在桌上。在目光觸及到岑莫汐時,又皺眉嘟囔著,“這不是畫……”
“是什麽是呀!”顧啟淮慌忙捂住少年的嘴,一麵將他往外推著,“都這麽晚了,該回家了。”
少年不依,掙紮起來,驀地又哈哈大笑起來,“我知道了!嘿嘿嘿……”
少年的笑聲被隔絕在外。岑莫汐不明白狀況,茫然地看著被顧啟淮推他出去時隨手帶上的門。隱隱可以聽見門外的談話聲。她伸手撫平裙子上的褶皺,將注意力放在了正圍著她打轉的阿秋身上。
過了一會兒,顧啟淮才回到畫室。落地窗前,少年對著他做著鬼臉。
“小孩子調皮得緊,上課從不安分,下課也是。”
岑莫汐看向顧啟淮,不知為何,他臉有些紅,雙手窘迫不知所措,一麵撓頭,放進口袋裏又再拿出來。
“顧啟淮是個溫柔的人。”岑莫汐低下頭,專注於貓兒。
顧啟淮看見她纖長的手指拂過阿秋金黃色的皮毛,嘴角帶著隱隱約約的笑意。他的心髒莫名躁動起來,滾動著喉嚨,似乎一切都在眼前具象化,她如羽毛一般輕盈的呼吸,被燈光映得發亮的長發,以及下頜那顆微小的痣。
“我?你……你說我嗎?”顧啟淮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聲音都有些顫抖,就連發問的語氣也變得小心翼翼。
岑莫汐點頭,“是。哪裏不對嗎?”
她的表情異常嚴肅,仿佛這不是隨口一說,而是斟酌三思之後得出的結論。顧啟淮被她的嚴肅怔住,支支吾吾了一會兒,竟不知該說什麽。
在她的麵前,顧啟淮自覺自認為是執著的執著都會化為烏有。那種執拗且潔淨的眼神,好像是他在深深山穀裏見到的即將融化的冰雪。
顧啟淮兀自低下頭,喃喃道,“謝謝你。”
他不知岑莫汐是否聽見了自己的道謝,但這道謝於她而言似乎又可有可無。
“就要到上班的點了,我該走了。”岑莫汐站起身來,將又長又黑的頭發紮了起來。露出了幹淨的脖頸。
“上次在畫展見到你,你是主修繪畫的嗎?”
顧啟淮的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來,他將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雙拳暗暗緊握。
岑莫汐那雙美麗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疑惑,“是呢,怎麽了?”
“我看你平時下班似乎都很晚,女孩子也不安全。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以來我的畫室。正好小孩子又多,我看管得也費力,多個人幫助也是好的。”
岑莫汐在微暗的燈光下看不太清顧啟淮的麵容,他背光站在她的麵前,深厚高大的影子投射在她的身上。他按捺不住的東西似乎就要從眼中破土而出,不知道為什麽,岑莫汐迫切的想要看見什麽,她幾乎就要點頭應聲。
岑莫汐微微倒吸了一口涼氣,在灼熱之後,背後莫名開始發冷。她移開目光,輕聲道,“多謝你的好意。但我跟朋友有約在先一起在那家餐館上班。抱歉。”
話音還不曾落下,顧啟淮伸手還要說些什麽,這時便傳來了敲門聲。
顧啟淮的臉色尷尬了一下,示意她稍等,他走過去開門,少年俊朗的麵孔出現在他的眼前。
蕭念對著眼前的男人小小鞠了一躬,笑道,“我來找岑莫汐的,我是她的朋友。”
還不等顧啟淮轉身叫她,她便已經背了包走了出來。對著自己點了點頭,轉身走入那絮絮叨叨的少年的身旁。
離太陽徹底消失夜幕還差些時間,日暮的餘光灑在她的裙擺上,若隱若現的漂亮的腳踝被裙擺輕撫,她淡然看著前方,少年興奮地與她說著什麽。
一種無以言說的感覺在他心底起了層層漣漪。
這種感覺不太對勁,他的眼睛透過門縫悄悄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纖細的手腕從袖子裏露出來,他忽然很想抓住她的手,想要將她圈入自己的領地。
可他覺得自己這樣暗暗地在門縫裏觀察著他們的關係,總有些難受。若是一切事物都無法光明正大的言說,那麽這份愛慕之情又有什麽存在的意義呢?
想到此處,他忽然覺得雙手無力,身體沉重無比。
他細細計較了一下自己從前做過的好事與錯事,從前阿嬤說萬物輪回因果循環,是否因為他這個人實在太過惡劣,所以上帝就想了這樣一個法子來整治他?
岑莫汐換好衣服出來,此時客人還不多。蕭念伏在吧台上等著她,見到她出來,立即挺直了腰背笑嘻嘻地迎過去。
“你與那個大叔的關係很好嗎?”
岑莫汐不看他,兀自係上小圍裙,開始做晚班的前置工作。
“呐,問你呢,你快回答我。”少年沒有得到回答,繼續扯著她的衣袖,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岑莫汐撫開他的手,“工作吧,經理一會兒就會過來了。”
“你為什麽避之不談?你喜歡他嗎?”
岑莫汐的眉間短促地閃過了不悅,她的手緊緊地攥緊了杯子,卻始終沒有抬頭,“你很閑麽?”
“小汐你啊……但凡我靠你近點,你就一副恨不得將我推開的樣子。”
蕭念發出了短促的笑聲,岑莫汐卻聽不出是喜是悲。她不著痕跡深吸了一口氣,將逃出皮筋的碎發挽在耳後,這才抬頭,定定看著他,“那麽你想怎樣呢?”
“我……”蕭念再度直起了脊背,卻隻看見她那雙好微暗的眸子裏縈繞著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悲傷。
“對不起。”少年露出一個笑容,拍了拍她的頭。
此刻客人多了起來,蕭念又穿梭在各個飯桌之間了。
岑莫汐忽然想到家人還在的光景,那一幀幀回憶好似昨日再現,清晰無比。
那時妹妹還小,隻會在花園裏嚷嚷著追蝴蝶。不知是不是因為名字的關係,岑莫汐抱著她時,總可以聞見夏天的味道。
“夏夏好喜歡姐姐呀。”岑夏笑嘻嘻地將胖嘟嘟的小手放在了岑莫汐的手心裏。
那日陽光正好,蟬鳴陣陣,岑莫汐不由得笑了起來,抱起她站在窗前,指著綠油油的景象說道,“現在是夏夏的季節。好看嗎?”
“好看!媽媽的花園太好看啦!”岑夏將小臉貼在了玻璃上,雙手趴在窗上,眉眼彎彎,可愛無比。
母親與父親出行回來,父親正說著生意場上的事情,母親安靜地聽著,不時露出微笑,輕輕拍著父親的手以示安慰。
似乎好夢易醒,回首往日,岑莫汐卻有種亦真亦幻的感覺。在那場大火平息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感受不到時間的流動,白晝黑夜於她而言毫無區別二致,不知饑飽,不見明暗,不聞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