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孤寂

  夜深,周圍寂靜一片。


  而段泠的心,卻無法享受到這一片寧靜。


  每當看著暮色來臨時,看著一輪紅日緩緩墜落,他就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孤寂感。


  好像天地間,隻餘下他一人。


  但事實便是如此,這天地間隻有他段泠一人罷了。其他人所看到的隻是這具軀殼所做出的偽裝,而非真實的他。


  入秋後,天氣漸漸寒涼。即便是泡過熱水,仍舊如此。


  久病在床的身體十分的孱弱,手指纖細的仿若枯枝一般,那膚色更是蒼白的離開。


  段泠忽而勾起嘴角,輕輕笑了。倘若叫人看到他現在的模樣,又怎麽會認為他是美的呢。他的手總是攏在袖中,便是怕人看到自己這般模樣。


  已經瘸了一雙腿,若再傳出個貌如惡鬼的名字,真是……


  “嗬嗬。”低低的笑聲傳出紗帳,仿若是黑暗中哭泣的靈魂般。


  手指一寸一寸的丈量著自己的雙腿,段泠沉沉的歎了口氣。“還不到時候啊。”他想要除掉段瑾瑤的心固然已經瘋狂,卻不能讓她那麽輕易的就死去呢!那個女人,無論如何也要讓她下場淒慘啊。


  從那個冬天開始,段瑾璿已經死去,留下的隻有段泠啊。那個以茯苓為名,被偷偷養到四歲才得以見到自己父親的孩子啊。


  單純可愛又如何呢?那隻是讓人害你性命的利器。八歲小兒尚且有如此歹毒心腸,他段泠便是狠毒一些,又有什麽關係呢。終究,他隻不過是一個從地獄而來複仇的惡鬼啊。


  娘親,你看看啊,你將我教導的多好呢。瘸了腿的我,才是你所期望著的那個好兒子啊。


  夜沉靜下來,夜梟鳴叫在夜晚尋尋覓覓,而段泠也則是在這樣的寂寥中緩緩沉入了睡眠。


  然而,在這個同樣的夜晚,卻有人仍舊一派清明。


  丞相府中,女子佇立在門旁,望了一眼又一眼,眼中盡是擔憂和期盼。


  “夫人。”


  眼見著著綠衫的丫鬟從抄手遊廊走來,女子的雙眼一亮,忙問道:“可是有消息了?”


  丫鬟點了點頭,眼中有些猶豫,而後才道:“大人公事繁忙脫不開身,今日便不回來了,說是宿在宮中。”


  果見女子眼中失望之情一閃而過,足以讓任何心狠之人心生憐意。“既然夫君今日不歸,你們也早些睡吧。”


  “可是夫人還未用膳……”丫鬟急急道。


  “無妨,我並不饑餓。隻是……”隻是什麽呢?大約是失落吧。成婚這麽久了,丈夫已經接連幾日不歸家了。她的心裏便是難受,也知道丈夫是為了公事,怨不得任何人。可到底,她隻是一個小女人,需要男人時時刻刻在旁寵愛啊。


  思及此,她不禁幽幽一歎:“罷了,罷了。我乏了,你們將晚膳撤了去,不要上前打擾了。”


  直到女人走進房間,綠衫丫鬟才露出一絲遺憾的表情來。這般美好的女子,大人怎麽就不知道珍惜呢?不過,這樣心狠的女子留在家中,怕也是個天大的麻煩吧。


  丫鬟神色一整,仿佛剛才的遺憾思慮不曾存在過一樣。她神情木訥,麵容普通,隻是一名普通的小丫鬟罷了。


  便是這名小丫鬟在無人注意時,悄然離開,走出丞相府。


  “如何,她可有懷疑?”暗處有人問道。


  “這麽多年丞相一直對她以禮相待,她自然覺察不出來。”丫鬟笑答。


  “你也不要太過得意,免得被她瞧出什麽來。如今正是要緊關頭,要是誤了主子的事兒,咱們可是難辭其咎。”


  “你放心好了。我在她眼裏隻是一個卑賤又普通的小丫鬟,她又怎麽會懷疑到我身上去。你最近不要來的太頻繁,我怕被人發現了。”


  黑暗中的人低低笑了幾聲,道:“你不是給我編了個什麽同村阿牛哥的名字嗎?”


  “去你的!”丫鬟臉色一紅,嗔了那人一眼道:“不和你說了,盡懂得逗弄我玩兒。”


  直到丫鬟走出視線,黑暗中的人才露出臉來。那是一張極為年輕,麵容普通的少年。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陸昭文。他遠遠看了丞相府一眼,眼底不屑之色一閃而過,隨即運起輕功,縱身上了屋頂,須臾間便不見人影了。


  而此時,幾人交談中心的那個男人,卻並未如所說的那般真的在宮中當值。


  他正在京城中的一戶普通的宅院中。


  “妾身知道夫君身居要職,怕是不能日日歸家。但夫君也莫要因為顧及妾身,而累壞了身子啊!”


  說話那女子,一襲普通的衣裙,烏發半綰,僅用一柄烏木釵插在發間。她的容顏並非絕色,卻自有一番溫婉之氣。隻是那一雙瞳仁卻並無光彩,原來是個瞎子。


  被稱作夫君那人一襲普通長袍,溫文爾雅,翩翩君子模樣,較之那女子不知出色多少。然而,他卻小心的牽著女子的細腕,語氣溫柔:“我是你的夫君,自然要顧惜你了。你看不見,行事多有不便,我不在家中,總是放心不下。”


  那女子低聲笑道:“夫君就是太過緊張了。妾身自小便看不見了,這麽多年來早已經能過得如常人一般,哪裏有夫君說的那麽嬌貴。倒是夫君你,聽說在大官手下做事,凡事都要小心。夫君莫要因妾身,而惹了麻煩才是。”


  女子的關心真切,讓男人心中一陣暖意流過。同時,一陣愧疚湧上心頭。她待自己真心實意,可他卻連自己的身份都無法告知。甚至那夫君,也是哄騙於她,他早已娶妻。


  一道燭光打在男人臉上,叫他眉上的愁色顯露無遺。這男子自然便是傅明寒,年僅27歲便擔任丞相之職。他本以為,自己的一生會平平淡淡,不想竟叫他遇上了錦娘。


  見到她後,他才知道歡喜是什麽感覺,喜愛又是如何的一種情緒。他的妻子始終戴著一張麵具,叫人看不透她的真實想法。他不止一次懷疑,她待自己的好,怕也是偽裝的。


  隻不過,那畢竟是自己的正妻。傅明寒便是心中不喜,也要維持著這個正妻的體麵。可是現在,他卻有些焦躁了。他想將錦娘迎回府去,讓她堂堂正正的成為他傅明寒的人。


  可是他不敢,也不能。他怕讓錦娘知道他原來已經娶妻,家中還有兩名妾室,自己甚至不能給她一個正妻之位。錦娘雖目盲,卻性情剛烈,若是自己處理不當,將釀成大禍啊!他若休戚段瑾瑤,可是她一沒有犯七出之條,二來又是文宣的親娘,他如何能下的去手啊。


  “夫君每日奔波,妾身看了極為心痛。夫君無需每日都過來的,畢竟公事要緊。妾身不會有事,你瞧……”


  “瞧什麽?!”傅明寒沒好氣的說:“若不是你不小心摔倒,害的我驚嚇一場。你喲,就是讓人不放心。”


  錦娘也想到了自己冒失摔倒那件事,不由訕訕一笑:“夫君……那件事就當他過去吧。”


  “好,就過去啦。你以後也不準說什麽不讓我過來的話。”傅明寒佯裝發怒。


  “妾身隻是……”怯怯的看了眼自己的丈夫,錦娘垂下頭去,“因為夫君一直很忙,妾身心裏一直很憂慮。妾身生的麵容不佳,又天生目盲。雖不知道夫君生的什麽模樣,但聽鄰居們說是天人之姿。妾身心中自卑,生怕配不上夫君。妾身總擔心,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場夢境。等夢醒了,夫君已經不在身邊了。夫君其實早已經成親,有自己的家,這一切都是妾身自己臆想出來的。”


  傅明寒心頭一跳,雖然錦娘這是無心之語,卻也是他最為擔憂的。眼見妻子心頭憂慮,愁容不展,他連忙將她擁入懷中。“為夫的傻姑娘啊。你怎麽會這麽想呢。在為夫心中,你是最可愛的,世間所有的女子都比不上你啊。”


  “夫君……”錦娘感動的偎入傅明寒懷中,眼底卻閃過一絲嫌惡和鄙夷。


  兩人纏綿至夜半,天還未明,傅明寒便匆匆離去了。


  錦娘隻知丈夫奔波不易,卻不知道他是宮中述職,更是當朝宰相的尊貴身份。


  然而,對於楚伊人來說,傅明寒在她麵前毫無保留。他的身份如何,他的經曆……她都清楚的很。


  “等這個任務結束後,老娘可要好好休息一下。”揉了揉自己的腰,楚伊人咬牙切齒的從床鋪上爬了起來。


  想她千麵狐狸,什麽樣的男人拿不下,不過一個區區的傅明寒罷了。


  “看來你過得不錯。”


  對於忽然闖入自己房間裏的聲音,楚伊人眼皮都未抬,她懶懶的靠在架子床上,薄薄的衾被根本無法遮掩她豐滿妖嬈的身軀。


  “你來此,可不是僅僅為了探望我吧。”


  陸昭文的眼睛從楚伊人身上掃過,半點兒流連都沒有。“我就是來此看你的任務執行的如何了。傅明寒,可不是個簡單的。”


  “他?”楚伊人嗤笑了聲,毫不客氣的恥笑著:“那個男人啊,麵子和裏子一樣的虛偽。縱然他是當朝宰相又如何呢?我為何選作盲女的身份來接近,就是看透了他的本質。那個男人啊最喜歡柔弱無依的清秀女子了,那段瑾瑤不得他的心意,不過是因為生的太漂亮了。你若知曉他的母親生的什麽模樣,怕是不會覺得那個男人的喜好有什麽奇怪了。隻不過是一個從別的女人身上尋找自己母親影子的可悲男人罷了。你盡管放心,這件事我處理的妥妥當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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