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
沈安雁每退的一步,都如同踩著刀子踐踏在沈祁淵的心上,令他感到無邊際的寒冷。
可沈祁淵知道這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活該,必須忍受。
是以,沈祁淵默默服軟,寬泛了語氣,“是我不好,我不該如此說,我也是著急了才這樣……你也應當明白,我是你的叔父,你父親不會有你說的那樣的情緒。”
貴霜聽得肩背繃得筆直又緊,臉色如烏雲般陰沉,像是暴風驟雨的前奏。
眾人臆她將要發怒,卻不知貴霜心裏澀然得厲害。
沈安雁他們你來我往,隻顧著彼此傷害,可,這又何嚐不是變相的在乎?
一種眼裏容不得他人的在乎。
一種,沒有她,沒有貴霜存在的二人。
貴霜哽咽著從喉嚨裏冒出的酸楚淒慘,竭力維持著表麵的尊嚴。
可仍誰瞧著,都能看出那端莊的麵子裏虛幻的柔弱。
東家見勢不對,隻好叫著打雜的小二,好言勸退在場的客人,如此,這場駕了台子的一場戲最終剩下了三人。
隨著那扇門的合攏,那從屋外流淌進來的金光也變細漸至不在。
就像是貴霜頭頂的天,一忽兒的塌下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而沈安雁恍若味覺,還佇立在那,猶自往沈祁淵身上插刀,“叔父,你隻是我的叔父,也僅僅,最終隻是我的叔父罷了。”
這句話帶著摧毀一切的絕望,席卷沈祁淵的全身肺腑,令他疼得不能呼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貴霜趁勢鑽孔,握住她日思夜想的大手,“祁淵,三姑娘既是有事,便讓她回去就是了,何苦這般……”
她一語未必,便遭到沈祁淵投來的冷瞥,直將貴霜凍死在原地。
沈安雁在這場三人的追逐裏累到了極致,拂袖想離。
沈祁淵眼疾手快攥住了她,將她禁錮著,壓抑的怒火終是逼迫他怒瞪起沈安雁。
“今日,你哪兒都不許去,跟著我,回府。”
他再也不想嚐試之前她被人抓走後的情緒。
那種孤獨的,痛苦的,令人發瘋抓狂的情緒。
他不等沈安雁回答,擎著她的手往外拽。
貴霜暗恨著,不能朝沈安雁泄憤,便隻拿她身邊的卞娘等人來懟,“你們什麽時候不出來,偏偏今日就出來,是算準了我和祁淵兩人在外?”
卞娘聽得怒火直燒,心道就算知曉你們倆出門在外,那又能預料你們會來這裏?
但卞娘不過是區區奴婢,而貴霜則是大月氏的公主。
但凡惱那麽一句,不僅自己人頭不保,也得連累自家姐兒名聲受損。
是以,卞娘忍一忍,便隨著沈安雁的步伐往外踱。
沈祁淵把沈安雁拖回了沈侯府,方才鬆手。
周遭的下人圍在四處,竊竊私語,總算有個說得上話的王嬤嬤在領了今日份的夏衣料子,匆匆趕過來。
看著一行人皆黑得如鍋底,王嬤嬤忙問:“怎麽了?”
沈祁淵這才緩過氣,鬆了擎著沈安雁的手。
沈安雁撫著手腕,疼痛令她直吸冷氣。
沈祁淵猜想或許是他方才抓得過於緊了,這才使她手腕都紅了。
她的手一向嫩得似塊豆腐,哪禁得住他這一路而來的使勁。
王嬤嬤到底是過來人了,見狀一歎,捧起沈安雁的手細細吹拂,“姐兒這勒得不輕,是要好好上藥的。”
沈祁淵聽王嬤嬤這樣說,心裏的愧疚泛濫成災。
他說著要護著她,可總傷她。
他呐呐地道:“與我看看。”
沈安雁將手腕縮向自己,瞥一眼貴霜,麵上疏離的笑:“不用了,叔父到底是男子,自古三歲男女不同席,叔父這般不成規矩。”
沈安雁不等沈祁淵作答,叫了卞娘等人隨著王嬤嬤走了。
看樣子是要去含清院訴苦。
沈祁淵頭疼無比,想要跟上去,卻被貴霜牽製住。
“祁淵.……”
沈祁淵聽著她的聲音,臉色陰沉起來,望向她:“你忘了我們說過的什麽?”
攥著袖口的手突然緊了幾分,那泫然欲泣的臉陰晴不定終是化作萬裏冰封的雪般寒冷。
“我自然記得。”
貴霜鬆落下手,妙目遙遙相望著這個她又愛又恨的男子,“可你記得嗎?”
沈祁淵吐納一口氣,拉下臉道:“我隻說過,在旁人麵前與你盡這一場虛假的恩愛罷了。”
貴霜淒惻地笑了笑,嘴角翕動著,想為自己鳴不平,又想埋怨他冷待。
可最終,貴霜什麽話都沒說,默默地看著沈祁淵的衣衽隨風翻飛。
反正不管如何,這場戲的謝幕,贏家總是她罷了。
過程縱使這樣的心酸,她亦甘之如飴。
貴霜默然想著,踅身出了門。
沈祁淵那支起的身子一霎仿佛脫了血肉隻剩皮一般,空蕩蕩的,徑直軟了下來。
陌北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二老爺。”
沈祁淵聽見自己驀然鬆懈的神經,像是淙淙的流水,在自己腦海裏翻滾起伏著。
他撐著起身,雙目眺著遠方高樹,茫然沒有焦距的瞳孔一如他現今的心情。
他的三姑娘不再戀著他了。
他做的這一切瞬間都沒了意義。
他亦如從前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
沈祁淵怔楞的想,木訥地脫離陌北的攙扶往渥寧閣走去。
容止正候在那兒,看著軀殼一般的沈祁淵向陌北打了個眼神。
陌北這才悄聲細語解釋了一番,無非就是又和三姑娘鬧矛盾了。
容止聽到‘三姑娘’這三個字就厭煩。
他就是不明白了,為何將軍這般執拗著沈安雁不放?
旁的那麽多女子,個頂個的容貌嬌媚,或性格溫婉,哪個不比沈安雁?
容止未曾沒這樣勸過沈祁淵。
可沈祁淵總是眯萋著眸,呐呐地道一句:“你不懂。”
許是他真不懂吧,所以他才獨活了二十幾年,也未曾碰見一個心儀的。
容止思緒千回百轉,可實際隻那麽一瞬,下一刻便踱到臉盆旁,攪著巾櫛道:“擦擦臉罷。”
沈祁淵接過,看著潔白的巾櫛,眼圈卻微紅了,但又仿佛是錯覺般,他立馬正襟了麵容,問:“那邊可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