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神探趙樞(五)
“孩子?”
“孩子?”
馮榆雁和王捕頭同時驚訝道。
“是啊,案子既然要重新查起,王捕頭你就給我們從頭講講吧。”
“是,鄭公子,馮大人,案子是這樣,三天前,錢家仆人來報案,說陳呂氏在錢府,城牆附近的一處別院上吊死了……”
“仆人是男是女?”
“女的,負責打理那處院子,十三歲,長得水靈靈的嬌嫩的很,所以沒人懷疑到她頭上,他也被嚇壞了,知縣大人吩咐問完話盡量少打攪她。”
“嗯,繼續。”
“是,卑職帶兄弟們和仵作去現場,沒有打鬥痕跡,除了陳呂氏吊在房梁上之外沒有異常。”
“完了?”
“完了。”
“就這些?”
“就這些,鄭公子要去現場看看嗎?”
“你們封鎖現場了嗎?”
“沒有,因為當時第一時間判定是自殺,所以沒貼封條,屍體運回縣衙後仵作才發現頸上的指印,當時已經過去半天時間,錢家已經把現場打掃幹淨了。”
“哪還有什麽好看的,主公,這打掃現場怎麽看都像是消除證據。”
“嗯,看來我想的沒錯。如果那個人身材比例正常,那他的身高絕不會超過五尺,不是女人的話就是個十二三四歲的孩子,當然,也有可能是個侏儒,王捕頭,跟陳錢兩家有來往的人中有侏儒嗎?”
王捕頭業務能力很硬,幾乎不加思索便脫口而出,
“沒有,整個平陰縣城虛癆者隻有兩人,其一是一位六十有餘的長者,另一位是位女子。”
“咳咳……主公,四尺以下才算得上侏儒,五尺隻是比常人略矮罷了。”
“嗯……也是。”
王捕頭不是第一次見到馮榆雁當著自己這個外人的麵指出自家大人的錯了,初時還略帶驚訝覺得趙樞會翻臉責罰,但接觸多了才發現了趙樞的儒雅隨和。
所以他一時也忍不住了,
“額……鄭公子,十三四歲也算不得孩子了,民間規矩少,十四歲當爹的一抓一大把。”
趙樞沒發表意見,但王捕頭紮到馮榆雁這個老光棍的心了,
“十四歲就是當爺爺也是個小屁孩。”
“嘿嘿……馮大人說得對。”
“嗯……主公的意思是說,陳呂氏隔三岔五跟錢老爺鬼混,可能有錢家的小屁孩看到色心大起欲行不軌,過程中起了衝突掐死陳呂氏,然後偽造現場。”
趙樞聞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另要了一壺白開水,
“我怎麽知道?”
“是,這是咱們的猜測,還需要王捕頭去調查。”
“是,卑職遵命,查錢家十二到十四歲的男童。”
“不,錢家的人又跑不了,你們先跑城中的醫館藥鋪,查查這幾天去看過抓傷的人,凶手是不是錢家的人不能隻憑咱們猜測,咱們分頭行動,你們人多,去廣撒網,著重找身高五尺以下的男子,錢家就交給我去吧。”
“是,卑職這就吩咐下去。”
“也不用急,我有些困了,老馮,替我好好招待王捕頭,我先回房補個覺。”
既然探案方向已經明了,那就盡量拖一下官府的動作吧,不然在李鹿來之前他們就把案子破了,那可就白忙活一場。
送走趙樞後,馮榆雁拉著王捕頭開始喝酒,沒有趙樞這個大人物在場,兩個武人說起話來格外自在。
他們從午飯時間直聊到晚飯時間,趙樞第二次推門進來時,王捕頭已經趴到桌子下,馮榆雁叫了一個同僚幫自己灌人,現在隻是微醺。
“老馮幹得不錯,這次給你記一功。”
讓捕快把王捕頭抬走後,趙樞回房吃晚飯。
掌燈後,他等的消息終於來了。
被派去西城門監視的侍衛回報,李鹿剛剛進城,住在不遠處另一家酒樓。
趙樞又在腦中過了遍並不複雜的計劃,然後寫了張便簽,和在縣衙中隨手順走的捕快公服裝在一起,敲響了馮榆雁的門。
……
第二天一早,自覺昨天浪費了半天時間的王捕頭天剛蒙蒙亮便起床去挨家挨戶集結自己的小弟開始行動,逐個拜訪城內的醫館、藥鋪,出於保險起見,甚至連城內外的道觀和江湖郎中都找過了。
遇上了些小問題,
“道長,您說昨天有個俊後生臉上被抓傷來求藥,其身高多少年齡幾何家住何方?”
晌午時分,他已經有了寫收獲,雖說按禮法來說婦人不能打自家官人,但民間河東獅想來不少,像車夫的娘子那樣光明正大把自家男人趕到大街上的罕見,但在家雌威大作往孩兒他爹臉上撓兩下還是不少的。
話說“河東獅”這個典故也跟蘇東坡有關,這真是個很有梗的人,蘇軾有個好友陳慥字季常,飽參禪學,自稱龍丘先生,常跟蘇軾指點江山。
這位佛教徒跟蘇東坡有共同的愛好,嫖。
當然,大才子蘇軾遇見的妓女很多都是倒貼的,大概不給嫖資,不給錢當然不算嫖嘍。
這不重要,大概是龍丘先生這個風流雅好惹惱了自己的妻子,偶爾會在陳慥與賓客談笑之時出來執行家法,用自己的大嗓門教他做人,而陳慥極度懼內,此時也就成了他社交圈中的笑柄。
以損人著名的東坡先生自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寫了一首《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詩中寫道“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這也就是後世河東獅吼的由來。
王捕頭並不知道這個典故,但他很開心,因為上午剛過半,就找到三個可疑之人。
但他又很失望,因為這三位都是可憐的家暴受害者,他們無一例外都選擇了用假名字買藥,可惜被娘子打這種市井間的重量級八卦怎麽可能瞞得過人?
王捕頭認為那位鄭公子似乎並不太知民間之事,給自己指了一條錯誤的方向。
根本不需要去什麽藥鋪醫館,隻要去菜場、戲台子等中老年婦女聚集地打聽一番,誰誰誰床頭床尾不合都能聽個有鼻子有眼兒,好像她們昨晚就在人家床邊親眼目睹一般。
所以城中誰受了什麽傷,自然也能打聽到,雖然不免有是些空穴來風,但總的來說效率比一家家藥鋪找過去要高多了,晌午時分他就走訪了五位受害者,充當著調和家庭矛盾的知心大叔角色。
路好像走歪了……
而且最讓人無奈的是,他問那些大姐大媽誰臉上被抓傷了,而她們說話極其誇張,明明是小夫妻鬥個嘴到他們嘴裏也變成一場驚天大戰。
王捕頭無法辨明信息真假,所以隻能挨家走訪。
正當他又調和完一家後上街準備去下一家,一位熱心衙門辦案的婦女同誌湊到王捕頭身邊。
一位熟人,是剛剛走訪的一位河東獅。
“呦,這不周大姐嗎,怎麽來道謝?不用不用,大家鄰裏街坊的,不是我說你啊,男人逛青樓算不得什麽大事,沒必要動手……”
“呸!誰來謝你了,你給我們當家的逛青樓開脫還指望我謝你,做你的大夢。”
“哎……這可真是好心沒好報……”
“我是來讓你謝我的。”
王捕頭一頭霧水,
“這又從何說起?”
“我們當家的不是腿摔破皮了嗎?我尋思著給他抓副藥別耽誤幹活,你猜我去哪抓的?”
“離你們家最近的就是沈大夫啊。”
“錯了。”
“那城南蔣半仙?”
“也不對,王捕頭,你到處打聽的是陳順和那家的案子吧?”
“哎呦您就別反過來問我了,也別跟弟弟我打啞謎了,這我上哪猜去?”
“城北一裏半有座道觀你知道不?”
“城北……那個瘋道人?”
“什麽瘋道人,人家叫馮道長,你別看他瘋瘋癲癲的,本事大著呢,這叫深藏不露。前年西關秦家小子腸癰眼看就要死了,愣是被馮道長一碗符水救活了,還有城外趙家峪那……”
剛才責怪王捕頭給自己男人逛青樓開脫的周大姐瞬間又把王捕頭當成閨中密友,開始掰扯起馮道長的光輝事跡。
王捕頭畢竟在縣衙中也算個中層幹部,近些年已經很少處理偷雞摸狗的小事,隻有涉及重大傷害、命案或是大戶人家丟了東西時,他才會親自出手。
自稱馮道長的道士他倒是知道,五年前流浪過來的一個道士,被城北一個小道觀的道長收留,這個道觀有多小呢?算上道長和馮道士,總共兩個人。一間瓦房供奉神牌供百姓上香,兩間草屋住人。
兩年前老道長終於練成了長生不老藥,嗑藥飛升了,馮道人便繼承老道長的衣缽成為馮道長。
他好像有個道號,但大家都記不住,因為他有一個外號實在太響亮。
由於他有時候風度翩翩仙風道骨,確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模樣。但有時候又渾身髒兮兮瘋瘋癲癲的,所以被人稱為“瘋道士”。
這也就是趙樞所說嗑藥把腦子嗑壞了。
這位瘋道士在民間名聲極佳,據說精通醫術,經常免費給百姓看病,而且這個年代的道觀寺廟承擔一部分福利機構的責任,也就是收留乞丐和無家可歸之人,其中有些因病被趕出來的大戶人家的家仆,他治好了其中幾人的病收留在道觀,一傳十十傳百,竟然成了小有名氣的神醫。
王捕頭是知道其中內幕的,其實有些病本來就不大,隻要在家歇上十天半月的就能好,隻是大戶人家不養閑人,所以直接趕出來了。遇見心腸好的還給遣散費,有些不講舊情的直接轟出來,沒有積蓄隻能到處做工,病情也就一天天加重。
而馮道長隻不過是給他們提供個住處,一天管兩碗小米粥而已,便有幾個人痊愈了,所謂神醫之名完全是他自吹自擂外加不明真相者添油加醋。
由於這瘋道士除了吹牛之外也沒什麽惡跡,而且確實收留了些乞丐,所以官府也就沒在意他自稱神醫之事。
他努力回憶著周大姐口中馮道長的光輝事跡,
“哎周大姐,你說的秦家小子可是賣炊餅那家?”
“是啊,那麽好的小夥子眼看就救不回來了,馮道長一碗符水下去,你猜怎麽著?他就……”
“你什麽時候見過的秦家小子?”
“我沒見過啊,都是聽人說的,王家大妹子,她說的。”
“沒見過還說的煞有介事?秦家小子那次腸癰就死了,還是我替知縣老爺去慰問的。”
“什麽……死了?咱們說的不是一個人吧?我說的是賣炊餅那家的。”
“我說的也是啊,西關還有第二家賣炊餅的姓秦不成?就是他,死於腸癰。”
“馮道長不是救活了嗎?”
“你又沒看見,吹牛的唄。”
“哎呀呀呀可不敢說可不敢說,馮道長是有修為的,小心他做法弄你。”
“行行行了,他有吹牛的修為,你不是說要讓我謝你嗎,謝什麽?”
“對了你瞧我,一說起來就沒完了,我去馮道長那給我們當家的求藥,在他那聽說了件事兒,就是王捕頭你問的。”
王捕頭精神一振,
“什麽事?”
“前天晚上,有個細皮嫩肉的貴公子去找他看傷,眼睛被抓傷了,說是自家貓抓的,道觀裏的人都說那公子哥放著城裏的大夫不看,專門去找馮道長,馮道長一副藥下去啊,那公子哥傷痕立馬就不見了。這絕對是有神通的,小王說馮道長給她男人開的藥用完可生猛了,怎麽我們家老……”
說起來又滔滔不絕險些說出自己丈夫隱私的周大姐終於還是在最後一刻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
“哎呦王捕頭你瞧我又說起來沒完了,不耽誤你事了,咱們回見啊……”
“哎別走啊,周大姐你當家的用藥沒效果嗎?”
“呸!辦你的案去!”
周大姐頭也不回地走了。
“哈哈哈……謝謝啊。”
王捕頭輕笑,既然自家男人不行,那還擔心他逛青樓幹什麽?
還是說隻有對自己不行,卻對青樓的姑娘門雄風大振?
此間事不可為外人道也。
王捕頭不在思考周家的私房事,帶人出城,以他二十多年職業生涯的預感,周大姐的信息將是這個案子的關鍵。
來到城北一處破舊道觀,雖然依舊很破,但已經比幾年前的一磚兩草三間屋子強多了,有馮道長收留的人手,又修了幾間木屋和草房用來安置流浪漢。
走到院門處,被一個道士打扮的小孩攔下了,
“你找誰,有拜帖嗎?”
王捕頭哭笑不得,窮講究窮講究,真是越窮越講究,自己出入縣衙也不需要拜帖,這破道觀規矩還挺多。
“我找你們馮道長,你跟他說我是縣衙公人。”
“什麽是公人?”
王捕頭看這小孩挺好玩,八成是哪個村裏的孤兒,有心和他開個玩笑,
“公人就是公的人,就是男人,你就這麽跟馮道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