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紙上談兵
一聲號響,軍陣並沒有變化。
“怎麽不動啊?”
“這便是最基礎的方陣,各個小方陣組成大方陣,此為‘陣中容陣’。”
“原來是這樣。”
方陣持續了半盞茶的的時間(五分鍾),隨著大旗搖動,鼓聲響起,騎兵開始在各個小方陣中穿插奔行。
“這是在幹什麽?”李鹿又不懂了。
“這叫‘無地分馬’,抽調騎兵在中軍預備,根據敵情四處支援,遼人臨陣每每會以騎兵靠近射箭襲擾,我方同樣以騎兵驅逐。”
“為什麽騎兵都沒批甲?”
“操演時間太長,甲騎撐不了那麽久時間,穿黑衣的就代表甲騎了。”
“可陣中奔行的都是紅衣騎兵啊?”
“你問題真多……紅衣的是拐子馬,重甲鐵騎在戰場上隻能衝百丈,當然不能用來到處支援。”
“竟有這麽多講究,可惜沒帶筆記下來。”
“這些都寫在《武經總要》裏,回去我送你一本就是了。”
“你看你看,變陣了。”李鹿頭一回觀看軍陣,顯得很興奮。
“這是圓陣,麵對四周防禦,沒有明顯弱點的防禦陣型。”
圓陣持續了二十分鍾,再次變陣。
“這叫牝陣,適合布在兩側地勢高的山穀中,左翼的右軍和右翼的右虞侯軍前凸,三麵攻擊敵軍前陣……”這次不等李鹿發問,趙樞就先解釋起來,但剛說到一半就被打斷。
“等等,為什麽左邊右邊都叫右軍?”
“左邊的是右軍,右邊的是右虞侯軍。”
“所以為什麽左邊不是左軍?”
“左軍和左虞侯軍都在後麵,這裏的‘右’和‘左’不是指左邊和右邊,‘右’是先鋒,‘左’是殿後,左軍排在右虞侯軍之後,也在右邊。右軍和右虞侯軍中間是前軍,前軍是助軍,真正的主力是右軍和右虞侯軍。”
“為什麽要這麽麻煩……”
“你問李靖去。”
……
演練完本朝八陣花了一個半時辰,日上三竿,又演練了騎兵衝鋒,然後開始投射武器演練。
“等等,這隻有七個陣型啊……”敏銳的李鹿又觀察到了破綻。
“圓陣和車輪陣可以看做同一陣型的不同名字,放在一起了。”
“這便是神臂弓嗎?”
“這是蹶張弩。”
弩陣背向城牆齊射了一箭,然後彎腰拉弦上箭,聽命令統一射擊,三箭過後躲回方陣中。
“是不是有些慢了?這三輪弩足夠弓箭射十輪了吧?”弩箭之前就是弓箭射擊,其中有速射。
“差不多,弩的射程和威力就是犧牲射速來的。”
投射演練完後,是單人對打,勝出者受到官家賞賜。還有一場蹴鞠賽,這才是今天的大頭戲。
看完禁軍操演,三人沒回王府,而是直接回了別院,這次李鹿死活也不肯讓趙樞駕車,隻得讓徐高駕車載李鹿,自己騎上徐高的馬往北行。
回到別院後,趙樞遞給李鹿一本《武經總要》和一些戰爭史料,
“給你出個策論題。”
“什麽題?”
“為什麽咱們大宋甲堅兵利,就是收複不了燕雲呢?”
“不是因為騎兵少嗎?”
“漢高祖建國之初找十匹顏色一樣的馬來拉車都找不到,唐太宗的馬難道比鮮卑人更多?為什麽強漢巨唐都能把北人按在地上拍?”
“為什麽?”
“自己想。”
……
第三天吃完晚飯,趙樞趁著天還沒黑在屋裏寫東西,他用的是新做出來的玻璃筆,是一種蘸水筆,用細鋼針趁熱在玻璃棍一頭刻出幾條很深的凹槽,毛細墨水儲存在凹槽裏來寫字,蘸一下墨水能寫三十多個字,比毛筆方便太多了,隻是太脆。
“樞啊,”趙樞沒有表字,李鹿也不習慣像竹櫻那樣直呼趙樞姓名,所以一般隻叫單名,他拿著趙樞給他的《武經總要》推門進來,“有必要這麽謹慎嗎?”
“什麽?”
“今天上午七個軍陣,你說錯了三個,不是做給你兩個哥哥看的嗎?”
“嗯……你想太多了,這隻是給你考題的一部分,你看出哪三個錯了?”
“衝方陣,罘置陣,牡陣,這三個你說混了。”
“很好,”李鹿順利通過了第一關,“給你的策論題想明白了?”
“確實發現幾點。”
李鹿在趙樞對麵拉出椅子坐下,拿出一張紙講了起來。
“首先,咱們大宋的軍陣雖然繼承自大唐,但有一點很大的區別是,咱們的弩手隻是弩手,而大唐的弩手都背有長槍。”
“很好,繼續。”
“第二點,跟第一點是一回事,大唐軍陣人手一副弓弩一根長槍,而咱們步軍中隻有兩成長槍手,八到九成是弩手,也就是說跟大唐比起來,雖然一個軍陣人數相同,但咱們確少了八成長槍手,和兩成弩手。”
北宋軍隊中步兵陣的長矛和弩的比例跟後期的西班牙大陣相同,但原因截然相反,西班牙大陣靠的是極高的組織度和紀律性,而北宋恰恰是因為組織性紀律性都太低而不得不擺刺蝟陣,防的不是敵人,而是最大限度防止己方崩潰。
“還有第三點嗎?”
“三,大唐的軍隊臨陣接敵時先弓弩拋射,然後全員換長槍衝陣。”
趙樞沒想到李鹿能總結得如此精確,放下筆靠在椅背上盯著他,
“咱們大宋呢?”
“咱們大宋臨接敵時前兩排長槍手原地坐下壓住長槍,弓弩手繼續射擊。”
北宋軍陣的作戰方法也類似西班牙大陣,長槍防禦靠遠程武器攻擊,不過西班牙大陣用的是火繩槍,殺傷力更大而且裝填比蹶張弩上弦更容易。
“你得出什麽結論?”
“咱們大宋的弓弩太強,反而走了歪路,大唐主要靠長槍殺敵,而咱們主要靠弓弩,如此隻能防守,缺乏進攻意識。”
“啪~啪~啪~”
趙樞鼓起了掌,
“說得好,鹿兄啊,能想到這些真不容易,我還是小看你了。”
“這不是我想的,你都標注在書裏了。”
“什麽?”
趙樞一把奪過書,發現自己原來看書的時候在旁邊做了注。
又尷尬了……
“那你總能看懂吧?”
“懂,也不懂。”
“說人話。”
“你寫的這些東西我能看懂,我不懂的是,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什麽那些文臣武將就不明白呢?”
“你想過原因沒有?”
“原因也有三,”
李鹿頓了一下,好像在等趙樞讓他繼續說,趙樞沒吱聲,李鹿隻得自己打破沉默,
“第一,就是剛才說的咱們的弓弩太強,所以過於依賴遠程射擊,認為弩是無敵的。”
趙樞點頭。
“第二,就是……”
“等等,這些也是我在書裏標注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那就好,繼續說吧。”
“第二,就是大唐那樣的進攻陣型需要精兵執行,而更戍法導致將不知兵兵不識將,臨陣難以指揮,所以隻得采取守勢,神宗廢除更戍法真是一步好棋。”
李鹿喝了口茶,
“第三,文官掣肘……”
“第三,文官不支持通過野戰得勝來推進,更喜歡一步步修堡壘蠶食領土。”
李鹿不太習慣背後說文人是非,所以趙樞替他說出來。
“還有一點,武器裝備的問題,為什麽咱們大宋不能人手一根長槍一幅弓弩?”
“全套步人甲七十斤,太重了,導致長槍弓弩隻能選一樣,不能都背在身上。”
“如果讓你領兵,你會怎麽做?”
“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麽?”
李鹿早就發現趙樞不隻是想讓自己幫他賺錢那麽簡單。
“暫時還沒決定,那要看你有多大本事。”
“步軍陣中前兩排保持不變,後八排弩手換輕甲背長槍,接敵時先弩箭拋射,然後全員換長槍衝陣,當然前提還是要先把兵練好。還有個人武藝也有問題,昨天單人對打奪魁的聽說是什麽江湖名門出身,這些人的武藝都是家傳絕學,不外傳的,應該在軍中推廣才好。”
趙樞靠著椅背閉上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怎麽了?”
“個人武藝沒用,那我先教你如何練兵吧。”
“你不會是要造反吧?”李鹿壓低聲音問道。
“我拿什麽造反,幾百個十歲左右的孩子?”
“也是,那你讓我學這些幹什麽?”
“我準備讓你負責海貿,可能會遇見海匪,總是要組建護衛隊防身的。”
“原來如此,那你又為何說個人武藝沒用?”
“這些以後會跟你詳細說,我的侍衛裏最能打的鄧寬和徐高,每個人都能撂倒十幾個街頭混混,但遇上兩個正規軍隊的長槍兵還是要死。”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徐高用短兵器連你都打不過,兵器才是重點。”
“兵器,陣型,士氣,這些都很重要,今天那個個人武藝拿第一的也不是因為什麽狗屁家傳絕學,隻是因為他長得壯而已,多吃點肉比什麽絕學都管用。”
“有道理,記下來記下來。”
李鹿不客氣的拿起了趙樞的紙筆開始做筆記。
“這是什麽筆?”
“琉璃筆,不用記,我會給你寫下來,你照著做就行了。”
“那我去休息了,明天早上還有課。”
趙樞嘴角抽動地看著李鹿毫不見外把自己的玻璃筆揣進袖子裏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