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油畫(上)
其實趙樞理解對了一半,中國古代繪畫確實有忽視造型能力的主流觀點,但那是宋代以後了,而北宋正是古代繪畫巔峰時期。
趙樞這輩子的老師都是他老爹趙佶從天下招來畫院的精英,即便放在整個美術史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包括趙佶本人。
而趙樞印象最深的,有三個,
其一叫李唐,其二叫王希孟,其三叫張擇端。
這三個名字平平無奇,但他們有三個代表作,一個比一個嚇人——《采薇圖》,《千裏江山圖》,《清明上河圖》。
不過《采薇圖》要幾十年後才能畫出來,李唐被趙佶賞識,補入畫院,經曆了靖康恥,看不慣趙構偏安的無恥姿態,以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為題作《采薇圖》,譴責趙構的投降主義。
王希孟隻比趙樞大七歲,本來是宮中畫學生徒,趙佶覺得他有天分,親自教導,三年前,年僅十八歲就完成了名垂千古的鴻篇巨作《千裏江山圖》。寫意與工筆結合,時人讚曰:一點一畫均無敗筆,遠山近水,山村野市,漁艇客舟,橋梁水車,乃至飛鳥翔空,細若小點,無不出以精心,運以細毫,人物如蟻,不可勝數,生息勞作,生動活潑。
然後就死了,據說有一天在酒館跟人喝酒,突然暴斃,趙樞推測可能是有先天性心髒疾病,也可能是酒裏亂七八糟的礦物質太多中毒身亡。無論如何,這位天才英年早逝。
《清明上河圖》就不用說了,幾乎是中國最有名的一幅畫,不過趙樞覺得夢幻的是,前世隻能在網上看到的畫,現在就在他爹的禦館裏。
這些人的特點是——職業畫匠。
也就是專業人才,宋代以後,以宮廷畫匠為主的模式走向沒落,轉而興起的是文人士夫畫。
讀書人閑來沒事畫上兩筆陶冶情操,也就是——業餘玩票。
文人畫興起後,造型能力和寫實傾向逐漸為社會主流所排斥,對肖像畫造成了致命的打擊。
這都是後話了,現在由於官家的個人喜好,繪畫環境還是極好的。皇子們也都接受過繪畫方麵的教育。
在這些名師的指導下,趙樞的工筆畫有了很高的水平,更在三哥趙楷之上。
然而這些老師教給他最重要的一點還是,不要小看任一個古人。
不過,趙樞也有這些大畫家沒有的東西。
趙樞也有這些古代頂級畫匠沒有的東西,那便是透視畫法和陰影的應用。
曆史上直到明中後期,歐洲文藝複興的繪畫技巧才傳入中國,西洋肖像也一度受到王公貴族們的青睞,然而始終是非主流畫法。
歐洲要在三百年後才能形成較係統的知識……然後被記錄在後世的中學幾何知識裏。
由於水墨畫的限製,傳統畫法很難呈現陰影,所以趙樞一直在研究油畫。
也就是每天睡覺前學習達芬奇——畫幾個雞蛋。
原料倒是不難找,張騫出使西域就把亞麻和罌粟帶回中國了,出於那段不愉快的曆史,趙樞並不想因為推廣油畫而導致罌粟種植泛濫,所以還是選擇了用亞麻籽油調色。
畫了幾年雞蛋和蔬菜瓜果後,趙樞決定進軍肖像畫,他像曆史上所有畫家一樣,首先想到的是畫美女。
“美女……”趙樞稍加思索。
“你看我幹什麽?”旁邊打掃房間的竹櫻被趙樞盯得發毛。
平心而論,竹櫻確實是個大美人,然而卻沒有一點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氣質。
“給你畫幅畫。”
“好啊,我去書房拿紙來。”趙偶爾會給她畫肖像畫。
“不用紙,用這個。”
這次趙樞拿出了一塊大號木板,材質跟他畫雞蛋用的一樣。
“你要畫我還是畫青菜?”趙樞最近畫的是青菜。
“用畫青菜的方法畫你。”趙樞笑道。
“那可別把我畫綠了。”
趙樞把書桌拖到臥室中間,
“竹櫻姐,你坐到那邊,”趙樞指了指麵向門的位置,
“左手放在桌子上,右手托腮,頭往右斜,”指揮竹櫻擺好姿勢,
“再斜一點,微笑……嘴咧太大了,微笑懂嗎,笑不露齒的那種……”
趙樞感到一陣心悸,麵前的竹櫻黛眉如柳,下麵是月牙兒般的桃花眼,朱唇榴齒,巴掌大的鵝蛋臉,本來是楚楚可憐的長相,但挺拔的鼻梁顯出一股英氣,看的趙樞嗓子發幹,咽了一口口水。
“冷靜冷靜,我還是個三十六歲的孩子啊!”趙樞把兩世的年齡加在一起,自我安慰道。
“看什麽呢?”
“沒什麽。”趙樞動筆,先用木炭筆把輪廓勾畫出來。
“罐頭生意可以開始準備了。”
“呀!我都把這事兒忘了!”
“別亂動,”趙樞再次感歎竹櫻的神經大條,
“也沒什麽好準備的,派人交待別院開始做瓷罐就行,另外可以做春季時令菜了,去年的罐頭隻保存四個月就被你吃完了,這次留一些觀察一下,看看能保存多久。”
“什麽叫被我吃完了,說的好像你吃的少一樣。”竹櫻抓住了重點,反駁道。
趙樞吃的的確少,他是兩輩子的肉食主義者,他準備做個銅火鍋——已經十幾年沒吃火鍋了。
……
兩個月後,太子趙桓大婚。
竹櫻久違地又把趙樞從昏迷狀態脫了起來,幫他穿衣擦臉。
趙樞又穿上那身華麗的朝服。
“褲子好像有點短了。”
“沒事,反正也沒人盯著我褲子看。”
不知道太史局為什麽把日子定在六月,大概是年紀大了怕冷不怕熱吧。
一大早,眾人陪太子到東華門,由禮官引進席次,行雁禮完畢,太子妃登上厭翟車,隨駙馬入宮。
宋沿用唐製,車分六等:重翟,厭翟,翟車,安車,四望車,金根車。按身份乘坐,不可僭越。
重翟專供皇後使用,太子妃,王妃乘厭翟。
車前是四匹大紅駿馬,馬麵覆銅製麵具,頭上插翟羽,胸前係彩結胸鈴。
車體以紅色為主,車廂上有翟羽裝飾,車上有紫色團蓋,四柱以帳幕遮擋,裝飾有各色絲帛,橫轅上還有香櫃,裏麵是龍螭裝飾的香爐香匱。
車隊由宣德門進入皇宮,過大慶門進大慶殿,官家親自主持婚禮,正式冊封武康軍節度使朱伯材之女朱璉為太子妃。
趙樞還是很佩服自己這個老爹的,明明眉上的汗都滴到眼睛裏了,還能故作鎮定地繼續主持儀式。
趙樞顯然沒有這麽好的定力,回府後鞋都沒脫就趴在床上睡著了。
其實趙樞上輩子是個挺自律的年輕人,但奈何這局年幼的身體正在猛竄,需要大量睡眠,怎麽睡都不夠。
七月中旬,內城東南,宣泰橋旁。
周記茶肆裏,斜對門口的方桌上坐著一個三十歲出頭,身著青衣的年輕人。一邊品茶,時不時向外張望,很明顯是在等什麽人。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不遠處響起了馬蹄和車輪的聲音,但年輕人知道。他笑著走到門口。果然看到一匹熟悉的白馬拉著一輛車,他撐起傘迎了上去。
“漢臣,你可真是讓我好等啊。”他笑著走到馬車邊,替車上的人打傘遮雨。
說話間,馬車上跳下來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青巾藍衫身材高瘦,眉目有神,看起來自有股灑脫豪邁之氣。
“哈哈,馬老兄,並非是我有意來晚,實在是大雨滂潑,我這年頭邁的老馬走不動路啊。”藍衫青年拿白衣青年的姓開起了玩笑。
“下這麽大雨還讓它拉車,這馬遲早被你折騰死。”
三十歲出頭的青衣青年叫馬賁,二十歲出頭的藍衫青年叫蘇漢臣,二人同為東京頗有名氣的畫匠。
蘇漢臣進門之後,才發現茶肆內還有一個熟人,便是名氣更大的張擇端。
“正道兄也在啊,也是被馬兄叫過來的?”蘇漢臣拱手打了個招呼。
“正是啊,隻是他不肯跟我說所為何事,非要等漢臣來。”張擇端回禮道。
本來這幾天連降大雨,蘇漢臣和張擇端都各自在家中閉門作畫,但沒想到今天同時接到好友馬賁邀請,才冒雨來到茶樓。馬賁本是河中(山西)人士,最近才上京訪友,人三人同為京城名家,很快就結交為友,平時也經常聚會,不過像這樣冒雨相聚,卻是第一次。
“正事先放到一邊,漢臣,你可是遲到了一炷香的時間,當罰酒三杯,此間無酒,便以這涼水代替吧。”馬賁笑道。
宋代飲料統稱為“涼水”,茶水隻是其中一種,茶肆中,確是各種飲料都賣。
“好說好說,”蘇漢臣也不拖遝,連飲三杯茶水,“現在可以說說了吧,你馬老兄冒著大雨把我和正道兄找來,究竟所為何事?”
“哈哈,看來正道兄和漢臣最近真是被大雨悶在家裏發黴了,竟不知如此大事?”馬賁笑道。
“有何大事,遼人打過來了?”蘇漢臣打趣道。
眾人皆笑,遼人剛剛在護步達岡被金軍兩萬大敗十萬,自顧不暇,大宋百姓皆以其為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