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節
,紅燈轉綠燈時叮叮當當的聲音,無數聲音交織在一起,仿佛一首宏大的鳴奏曲。
“什麽時候買的車?” 我扭頭看他,問道。
秦川笑了笑,“大一寒假。這裏雖然公共交通發達,但有車到底還是方便點。你在那邊也開車吧?”
“嗯。我住的地方裏學校遠,沒車哪裏都去不了。” 我聳了聳肩,十分無奈。美國地廣人稀,我的學校又在偏遠地區,方圓十裏見不到人影。我常常跟希達開玩笑,說我在村裏讀書。
秦川 “哦” 了一聲,很久沒有說話。車開過十字路口,前麵忽然躥出一個行人,快得像鬼魅一樣朝我們飄來。一個急刹車,我整個人向前撲去,卻沒有撞到擋風玻璃。額頭上熱熱的,原來是秦川用手護在我跟前,我的力氣全打在了他身上。
我悶哼一聲,手扶在他腕上,驚魂未定,聽他說道:“你怎麽樣?沒事吧?要不要緊?”
他瞪大了眼睛,像兩隻銅鈴死死盯著我。額角掛著幾滴汗,胸口止不住地起伏。我趕緊說我沒事,他再降下車窗和那個人說話。是一個背著書包趕路的中學生,已經嚇得結巴了。身後的汽車停滯在柏油馬路上,不斷鳴笛。秦川匆匆跟他講了幾句,就搖上車窗,繼續往前開了。
他的手腕上浮了一個淺淺的紅印,我很是過意不去,往後視鏡裏瞟,卻發現他也在望著我微笑。那雙深邃的眼,閃著灼灼的光,如同兩團燃燒的烈火。
我問:“你…… 你手沒事吧?”
他笑說:“額頭都紅了。”
我趕忙挺起腰背,照了照鏡子裏的自己,果然像個二郎神,滑稽極了。我一把蓋住額頭,卻覺得手心滾燙得厲害,像被烙鐵烤著,不知不覺臉也像被山崖上的大風刮過,一片微紅。
“放下來吧,一會就褪掉了。” 秦川信誓旦旦地保證。
他果然沒騙我。到銅鑼灣的時候,我又變回了清新自然不作妖的美女。都說確定一個人漂不漂亮的標準取決於她從小到大被表白的人數,的確,高中以前我收到的情書可以用成堆來形容,可高中剛開始我就和秦川在一起了,自然也就沒人和我表白過。
秦川長得像羅雲熙,很帥。我們兩個走在一起,吸引了很多目光。要是以前,他肯定會牽住我的手,把我往身邊帶。不過現在,他能做的也隻有用半個身子替我擋住洶湧的人潮。我感覺身體裏的液體一股腦往頭頂湧,眼淚宛如瀑布流瀉一般將要噴出來。我像一根羽毛飄浮在半空,風托著我,使我不那麽快墜落。那樣軟,那樣輕。
霓虹燈閃耀著光芒,將漆黑的天幕裝點成露天電影。紅色雙層巴士從狹窄的軌道蜿蜒開過,大廈上亮起巨型廣告牌。從近往遠方看,仿佛億萬塊碎片組成的撞色拚圖。我們走過藥房、金店、燕窩莊、花圈鋪…… 點上燈的地攤將整條街照得通明,如同白晝。這裏是喧囂的紅塵,人間煙火。遍地都是甜品、雲吞、燒臘。櫥窗裏吊著十幾隻肥得流油的燒鵝,表皮烤成誘人的焦黃色。香味鑽進鼻腔,茂盛得生根發芽。我不自覺咽了口口水,偷偷摸摸舔了舔嘴唇。
“這些都不是最好吃的。” 秦川發現了我的小動作,微笑著指指前方,“那邊有家避風塘炒蟹,全香港出名,遊客不知道。”
他的眉眼是那樣鮮明,人海中最亮的星。我感到頭腦發熱,渾身滾燙。我望著他,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往昔歲月,我曾經的理想,深愛的人。他表麵上很平靜,可我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洶湧,像驚濤,像駭浪,像天上雪亮得如同赤|裸美人的月亮般,毫無保留地展示給我。
他沒有忘記我,不是嗎?我後悔和他見麵了,這種久別重逢對我們來講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們能在分手後做朋友,是因為有著世當珍惜的共識。但如果抱著舊情複燃的念頭,那就是一劑毒藥了。
“那就去吧。” 我裝作不在意地說,“你是不是一空下來就到處找吃的?”
他也挪開了眼神,“是啊,我喜歡這座城市。這裏是英國的舊殖民地,中西方文化兼容並蓄。杭州適合養老,這裏適合有夢想的人。有看不完的風景,數不盡的美食。”
“還有美女。” 我撇嘴,目光緊緊黏著迎麵走來的一個俄羅斯女人。她梳著粗長的麻花大辮,用粉色碎花發帶鬆鬆係著,垂在豐滿圓潤的胸前。她有一張精致的小臉,仿佛刀刻斧鑿般立體,又像沾了晨露的芍藥花,又羞又嫩又嬌媚。路過我們身邊時,她揚起豔紅色的唇,風情萬種地回眸朝秦川拋了個媚眼。我承認,我不大高興。她沒有看到秦川旁邊的我嗎?我是被當成空氣了嗎?
秦川和我四目對視,目光猶如絲線,越理越亂,糾纏不休。我逃,他追。我退,他進。他把我逼得退無可退,終於笑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沒變。”
我問:“我以前什麽樣?”
他直直地盯我,笑說:“容易吃醋。”
我感覺我的腦袋就要爆炸了,緊緊咬住下嘴唇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我不知道胸膛裏翻騰的到底是愛還是不甘還是悔恨,隻好仰起頭去看霓虹燈,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後來我鼓起勇氣憋出一個笑容,說:“你也和以前一樣懷舊。”
他用同樣的笑容回應我。我們終於走到了飯店,坐在二樓窗邊。秦川遞過來菜單,我隨手翻了幾下就還給了他,說:“你看著點吧。”
我不愛點菜,他是了解的。所以他沒說什麽,熟門熟路地報了幾個菜名。
他往八角杯裏倒了兩杯涼水,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麵前。我麵對著他這副驚心動魄的麵容,感到局促不安。中素之前說,分手以後和前任做朋友的已經少之又少了,像我這樣和前任坐在一桌吃飯的,幾乎是異類。既然想到中素了,那就聊聊她吧,總不至於幹看著秦川涮餐具。
我的聲音有點像歎息,“中素和夏天快結婚了呢。他們在一起四五年了,能走到這一步不容易。”
秦川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把手裏的兩隻筷子對齊擱在吐碟上。他向前欠身,胳膊肘抵著桌沿,問我:“那你和希達呢?你們在一起,不是更多年了嗎?”
“我和中素不一樣。” 我無奈地笑道,“我高中就和希達在一起了。上了大學後才發現,這個世界和我們兩個預想的很不一樣。他提了很多次結婚,可我……”
“你渴望自由。” 秦川一針見血。
我的心漸漸漸漸冷了下去,仿佛一顆鵝卵石掉入深潭之中,激起了微乎其微的水花,再找不到一絲波瀾。秦川還是那麽了解我,我的所思所想,完完全全暴露在他麵前。這讓我很不是滋味 —— 難道他比希達更懂我嗎?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和他才在一起多久,和希達又在一起多久。希達對我的了解程度,已經滲入我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神經了。
我說:“他對我很好,可我總覺得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畏懼和他建立一段新的關係。”
“你開心就好。” 秦川說,“沒有人能替你做決定。”
上菜了。有炒蟹、炒河粉、墨魚丸粉、炒芥蘭。蟹肉飽滿,我挖了一大勺,好像在嚼棉花糖,緊實,極富彈性。秦川見我愛吃,幹脆把這盤東西換了個位置,讓我不用像長臂猿那樣伸長手臂,半個屁股離開座椅才能夠著。
他笑說:“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我嘟囔道:“太好吃了。洛杉磯跟這裏完全沒法比,天天都是薯條漢堡,我人都吃胖了。”
“你一點也不胖。” 秦川往嘴裏塞了口芥藍,說,“你這叫肉都長在該長的地方。”
我啞口無言,墨魚丸粉湯散發著香氣,淋到了我臉上。我們安安靜靜地吃完這頓飯,秦川去買單。我們沿著銅鑼灣又走了一段路,在人山人海的義順牛奶公司買了兩碗雙皮奶。穿藍色短袖的服務員在店內穿梭,忙得不可開交。雙皮奶的味道像絲絨一般醇厚,我吃慣了甜食,所以不覺得糖多,吃了個底朝天。
秦川抽了張紙遞給我,說:“擦擦嘴,都吃到口紅上了。”
我突然想到有一年我和他去河坊街,吃完龍須糖,抱著他的腰對他撒嬌。然後我們就接吻了,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一模一樣的場景再次重現,我怔怔地望著他,鍋爐裏的熱氣蓬蓬撲麵而來,吊燈光照耀著他沉醉的容顏,好像一個安詳在睡夢中的嬰兒。
我說:“好。” 接過他手裏的紙巾,攢成一團,對著手機屏幕的倒